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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天氣熱了,女兒總是枕著我的手睡覺,導致后腦勺長了好多痱子。于是尋思著:干脆給她做個米枕頭吧!不僅涼快,還能糾正腦型。一番翻箱倒柜地在婆婆的百寶箱里尋做枕頭的料子,撿出了她許多舊時光的記憶。可是總歸有些嫌棄,因為料子太硬了。于是找了自己一條幾乎沒穿過的褲子,嚓咔幾下就剪下幾大塊來。 然而,望著那幾塊料子,我們終究只有嘆氣的份。婆婆不諳針線活。我呢,會縫扣子已經(jīng)不錯啦。要想有個像模像樣的枕頭,看來只得上街找裁縫了。
青樹坪的街道照樣擁擠而鮮活。就算是下午,賣水果的賣菜的都在可勁兒招攬生意。我的目光不斷的掃過各種攤子,終于在樹蔭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那臺縫紉機。瞬間所有的外音似乎都被一個結界隔離在外。一個五六十的女人正埋著頭在縫紉機前忙活。時不時有人提個袋子放在她面前,她便抬起頭來熟練地接過人家的袋子,三兩下便找著要修補的地方,簡單交代幾句,便把袋子放在旁邊堆得像小山一樣的衣服上。嘿,看來要排隊了!我走進一看,那堆袋子里衣服、褲子、鞋子、包……五花八門,看來真是個厲害的師傅。
恰巧,我前面有個女老師也在排隊,熟面孔,但想不起名字??粗业膹U布料便熟悉地攀談起來?!皩殞毝啻罄玻俊薄拔鍌€月啦!”我順利接過話頭?!艾F(xiàn)在才給寶寶做枕頭好像有點遲了哪!寶寶頭都快定型了?!辈每p百忙中抬起頭來插了句話。我有點尷尬,為我之前一直拖著沒給寶寶準備米枕頭而慚愧。裁縫扯量尺,拿畫筆,抄剪刀,一氣呵成。“哎喲喂……我都忘了,你的褲子我之前已經(jīng)給你絞過邊了!你看我記性!”抖了抖量尺,裁縫不好意思地捋一捋頭發(fā),抬起頭來對女老師說道,而那臉上早已笑開了花。我們探頭一看,可不是嘛,褲子不長不短,正是那個尺寸,不由得都笑了。
“我老啦!”裁縫笑聲里帶著爽朗。
“哪里老了!不過也虧得有你們這代人有這門手藝,不然我今天這枕頭只能靠買啦!”
“說得也是,我們這手藝都快失傳羅!我自己女兒都不會縫。不學!”裁縫臉上透著失望。
我們的手藝快失傳了。
我的心被什么錘了一下,沉沉地浸了許多惆悵在里面。許多浮光掠影的記憶不由自主飄上心頭。
記得小學時學過一篇課文叫《周總理的睡衣》,對里面的插畫,我記憶頗深:一個老奶奶帶著眼鏡,膝上放了一件衣服,正就著昏黃的燈光補衣服呢!之所以印象那么深刻,總覺的這幅畫面太熟悉。像奶奶佝僂著背,瞇縫著眼穿針的樣子;更像媽媽補著衣服,將針抬起在自己頭皮上摩擦幾下的畫面?!按饶甘种芯€,游子身上衣”,每個關于母親的記憶都離不開針線活吧。
母親曾經(jīng)學過裁縫,也擁有過一部自己的縫紉機。那個年代流行一句話——“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奔依锖⒆佣?,老大穿了老二接著穿,到了老三已經(jīng)破舊得不成樣子了,改一改,繼續(xù)穿。而有時候別人送些衣服過來,尺寸不合適,依舊得改改。一家人的衣服要縫要改都得靠母親這部神機。小時候站在一人高的縫紉機前,看母親腳踩踏板,穿上線,縫紉機不知怎么就“咯噔咯噔”跑了起來,機頭上的線飛快地交錯著,母親時不時將針頭前的一個小小的墊板換個方向,真是神奇!每每還沒回過神來,一件衣服就煥然一新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母親不再縫補衣服了,家里的縫紉機也因為多年未用而生銹了。也許是家里的針線活少了吧——我們都大了,不怎么在家里住了。我們呢,有衣服壞了不會縫,便一心想著要換新的,那些舊衣服自然被扔在角落里,勞不上母親的針線了。久而久之,母親干脆也不補了,嫌麻煩,直接拿到嬸嬸家里讓嬸嬸的縫紉機走一遍。
當裁縫的母親不補了,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在飛針方面自然毫無基礎。記得有一年母親外出打工,父親扔過一件壞了腋下的衣服讓我補上一補。好吧,父命難違。雖然不情愿干這類事,而且也知道自己做不好,但還是得做。于是穿針,引線,再稍微研究了下袖子的構造,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針頭從衣服里扎進去在再在里面折幾筆,一扯——線也跟著出來了。再拉幾下,線尾也搖搖擺擺尾隨而來。我腦門上不由得冒出幾條黑線,原來忘記在線尾打結了!第二次吸取教訓,再扎,再拉,打結??p好后端詳了一遍:因為針腳太稀,線隱隱地從衣服縫里探出頭來。而因為衣角沒有對齊,這邊袖子明顯短一些??刹皇浅蟮暮苡行愿衩?!好在我個性嚴謹,又不厭其煩地拆了一遍,繼續(xù)我的縫紉大事……不知過了多久,我老爸站在我面前,看著我手忙腳亂的樣子,再看看手中的衣服,他便玩笑道:“這么大的人連衣服都不會縫,怎么嫁的出去哦!這么不會照顧人,等我老了怎么辦?”“如果因為我不會縫衣服而不娶我的人說明不是真愛,不嫁也罷!再說你老了,若嫌棄我照顧不周,我請人照顧便是了!……”我不以為意,反駁得振振有詞。
一半緣于抵觸,一半緣于偷懶,我終究只學會了歪歪扭扭地釘幾粒扣子?,F(xiàn)在又時常在網(wǎng)上買衣服,遇著不合適的,又懶得出郵費去退,便只能從街頭尋到街尾找人幫我改。如今街頭街尾倒還能尋著一兩個老師傅,再過十來年她們干不動了,恐怕我的墻角又將被破舊的衣服塞滿吧?
而再往后想想呢?我不由得苦笑。
二十年后,我女兒長大了,她的記憶中將再也沒有“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這個畫面了。她的內心雖然有可能被其他的溫暖給填滿,對我而言,卻是一種無能的表現(xiàn)。
許多年后,一個叫“裁縫”的詞必然變得陌生而遙遠。雖然物質發(fā)達是好事,但是勤儉節(jié)約的美德也無法光顧這個角落,也由不得人不遺憾。
回過神來,看著眼前慈祥的老師傅,心頭一震。謝謝你,老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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