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吾鄉(xiāng)，每年農(nóng)歷五月初一，會舉行一場龍舟試水演練。

村子里的人，將擱置龍船屋的老龍舟請出來之前，先要祭拜放鞭炮迎接，然后再由二十來個人合力將龍舟抬到湖邊。

?

龍舟試水的儀式感很強，老百姓祈禱風調(diào)雨順的心也很誠。一年又一年，他們將不知從哪朝哪代傳下來的龍舟比賽傳承至今。

在我四十多年的記憶里，除了前兩年因新冠疫情而導致龍舟停賽，每年端午，在家鄉(xiāng)的岱賽湖上，都會舉行一場盛大的龍舟比賽。

在我的記憶里，關于龍舟比賽的隊伍有四家，嚴舟隊，陡潭隊，賽湖隊和獅莊隊。

只是那時年幼，并沒有認真地看過一場完整的龍舟比賽。

比龍船更能吸引我的，是河埂上支棱起的二八杠自行車，因為它后座四四方方的木頭箱子里，有用棉襖包裹著的香蕉冰棒。

彼時，大概也有人在賣汽水，可我唯獨記住了香甜冰涼的香蕉冰棒。輕扒皮紙，只見淡黃的冰棍上附著一層淺淺的冰霜，在熱空氣的侵蝕下，冒著裊裊的輕煙，輕啜上一囗，那份清涼直透心底，仿佛瞬間消去了身上的暑氣。

臉一定是紅到耳根的，汗?jié)竦念^發(fā)貼著臉頰，若是干燥，便像一根僵硬的刺粘在皮膚上；若還是汗流浹背，汗水勢必順著頭發(fā)梢，像小河流水一般沒完沒了。

此時，拿一根冰棒在手，無論多么熱的天氣，都沒有它抵達不了的清涼。

也許那年物質太過匱乏，五分錢一支的香蕉冰棒成了記憶里揮不去的美好。

自此，再也沒有吃過那么好吃的冰棍。盡管后來生產(chǎn)出的冰棒琳瑯滿目，紅豆綠豆冰棒，草莓菠蘿冰棒等等，還有老冰棒，都無法與當年端午吃到的冰棒相比。

也許味覺真的有記憶，它可以伴隨一個人一生一世。打開囗腔的那道正確值，必須是那年一模一樣的滋味。

吃貨的世界也不僅僅只是吃，還有一群快樂的小伙伴，像河灘上的一陣風，更像一群小麻雀，一會兒飛到東，一會兒飛到西，拿根梯子能登天。

那時只顧著瘋玩，看龍船定是看不懂門道的。小伙伴們相約長咀頭，除了吃之外，就是帶著一雙雙好奇的眼睛看新鮮。

那誰誰誰是花園村的，某某人的哥哥，比我們高兩年級。

那個女孩子真好看，身上的裙子襯托著皮膚更白了。小小的年紀，愛美之心已在潛滋暗長。

好像又看到幾個男同學了，沒見過世面的小孩總是面子淺，匆匆瞥一眼，便扭頭看向別處了。

我們小伙伴時而在河灘竊竊私語，時而瘋跑打鬧，也會下到湖里玩水，互相潑水，將衣服弄得透濕。

有時沿著河道，追著水里的浪花，已然忘了來時路，一路玩水玩到吳咀那條河埂，再回首，龍舟也不知劃到了哪道河灣。

悻悻然，索性光腳踩著河埂上的野草，過一道小橋，干脆回家算了，反正我們也瘋夠了。

路上若是遇見沒看比賽的嬸娘大媽，問哪個村的龍舟厲害，誰家搶的紅(綢緞)多。我們定是一臉懵逼，一無所知。當時壓根兒就沒有認真看，沒分清哪個村應對哪條船，何來知道誰更有實力。

傍晚時分，結束比賽?？倳心觊L的大哥哥，一邊拍著大腿，一邊怒氣未消的對著我們一幫小屁孩說:哎呀！我們的船與獅莊的船只差了一毫毫的距離，結果那匹紅(綢緞)被他們接走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戰(zhàn)利品不是最主要，而榮譽卻不能拿東西來衡量。

想必那會兒，很多男孩子都在盼著快點長大，長成大小伙，然后就能夠在湖上泛舟，為村子爭光了。

那時候的人可真多，無論站在河埂上，還是河灘上，都是人擠著人，人挨著人。孩子多，大人多，連帶貓狗家禽都格外多。村莊里的孩子各個年齡段都有一大批。一天天的，上山下河，上天入地，像野鳥一樣野得一塌糊涂。

那時候的大人和孩子，除了貧窮，大概沒人體會過孤獨的滋味。

今日龍舟試水，今日亦是父親節(jié)，打電話給老家的父親，他說剛從村里吃飯，才回家一會兒。我問他怎么去村里吃飯？他說自己去劃龍船了，村里安排一餐飯。

我驚訝不已，想他已有七十五歲高齡，一個上午龍舟劃下來，人吃得消嗎？

他說他年紀還不是最大，最大的那個老人是陡潭的。

我知道他是不服老，逞強好勝。但足以看出，現(xiàn)在家里真的沒什么青壯了。再往后，還會有年輕人來傳承這端午賽龍舟的風俗嗎？

?

半上午看同學群，青平發(fā)了許多視頻和照片。

回到老家，再次看到熟悉的家鄉(xiāng)風情，她看上去顯得興奮無比。我想那定是勾起她過去太多美好的回憶了。

坐在異鄉(xiāng)的案頭，一個個視頻看下來，我竟也跟著無端興奮起來，像注了雞血，莫不是被那熟悉的山水，熟悉的面孔給刺激的。

這個端午回老家！好多天以前，英子已與我相約。到時候，老同學相見，一切仿若回到從前。

隔著洪荒無涯的時間，我們都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少年，華發(fā)生，容顏改，過客匆匆?？刹蛔冟l(xiāng)音里，有我們曾經(jīng)太多的美好和感動，還有對那片山水深深地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