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將鏡頭轉到廣東的廣州府。

周進新官上任并沒有三把火，而是在內心里暗暗決定，不能埋沒了人才：“我在這里面吃苦久了，如今自己當權，須要把卷子都要細細看過，不可聽著幕客，屈了真才?！?/em>上任的第二天，他就主持了三場考試，第三場是南海、番禺的童生。廣東的考生什么樣子的都有，有年紀輕的，也有年紀老的；有長得好看的，也有獐頭鼠腦的；有衣冠楚楚的，也有藍縷破爛的。有一個面黃肌瘦，花白胡須，頭上戴一頂破氈帽的考生，成功地引起了周進的注意。

這個穿著略顯寒酸的考生，第一個交卷。他穿著已經朽爛的衣服，在考試的時候又扯爛了幾塊，被周進注意到了。周進看著自己如今緋袍金帶，何等輝煌，想想自己發(fā)跡前甚至還不如眼前這位考生，心中就感慨起來。他翻看點名冊，知道原來眼前的人叫范進。在一番詢問之下，周進才知道范進原來已經五十四歲，考了二十多次都考不上。如果按照院試每三年考兩次的頻率來計算，范進連續(xù)考了三十多接近四十年了都沒考上秀才，相當于是把自己整個人生都獻給了科舉考試。其毅力讓我咋舌。

可能有人會說，人生短短幾十年，明明有無數種可能可以選擇，為什么范進要死磕在科舉考試上。評價人物不能脫離當時的歷史背景。先不說在那個年代人生有多少種可能，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報效家國的想法在讀書人心里根深蒂固，科舉正是絕大部分讀書人的信仰和唯一出路。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到，連續(xù)考了十年都不中的范進，在后面二三十年的考試已經是一個完全麻木的狀態(tài)，可以說已經是為了考試而考試了。理解了這一點，也就能理解為何他在得知自己中舉的消息之后，立馬就瘋掉。

我們常說，考試第一個交卷的，不是學霸就是學渣。因為其他考生還未交卷，周進就用心讀了一遍范進的文章，在心里不高興地說：“這樣的文字，都說的是些甚么話！怪不得不進學！”這時在周進眼里，范進的文章就是一個學渣的胡亂涂鴉。等了有些時間，還沒有第二個人交卷，周進就又把丟在一邊的范進的文章再讀了一遍，開始覺得有些意思。直到認真讀完第三遍的時候，不覺嘆息道：“這樣文字，連我看一兩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曉得是天地間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可見世上胡涂試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于是將范進取錄為秀才第一名。

范進考中了秀才，全家人高興，準備開鍋煮點好吃的慶祝一下。這時他老丈人胡屠戶也來了，提著一副豬大腸和一瓶酒，打算來賀一賀范進。雖說是來慶賀，卻處處以自己為中心。先是吐槽自己倒運，把女兒嫁給范進這樣一個現世寶和窮鬼，這么多年來一直拖累自己；再是吹噓自己積了陰德，才讓范進在這個時候中了秀才。說得范進在一旁唯唯諾諾。接著又教育起范進來：“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個體統(tǒng)來。比如我這行事里都是些正經有臉面的人，又是你的長親，你怎敢在我們跟前妝大？若是家門口這些做田的，扒糞的，不過是平頭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這就是壞了學校規(guī)矩，連我臉上都無光了。你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所以這些話我不得不教導你，免得惹人笑話。”

周學道校士拔真才，胡屠戶行兇鬧捷報

范進中秀才之后的待遇，與前一回出現過的梅玖的待遇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中秀才之后，梅玖在薛家集里就是一個紅人，大家都來沾他的光。荀老爺的兒子荀玫，就是想借梅玖的名字發(fā)發(fā)兆，才起了一個帶有“王”字旁的名字。而范進就完全不一樣了，非但沒有成為村里的紅人，反而被胡屠夫挖苦和教育，甚至胡屠夫來慶賀的時候豬肉都不帶，就帶了一副沒人要的豬大腸。

胡屠夫畢竟是個大老粗，不懂得范進中秀才的難處，更不懂得秀才這個身份對以后這個家庭的重要性。他的眼光是靜態(tài)的，看到的只是多年來范進的寒酸，而看不到范進中了秀才之后的可能性，從而將多年來的不滿帶到這個喜慶的場面上。作者設置這樣一個角色，為嚴肅的批判性文本增添了一點趣味性，讓人有種“這個屠夫不就是來搞笑的嗎”的感覺，特別是他在后文得知范進中舉之后的反應，更是讓人捧腹大笑。

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考上秀才的范進當然不僅僅滿足于當個秀才，所以和同期的魏好古等人相約去參加鄉(xiāng)試。但是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考鄉(xiāng)試要進省城考，連續(xù)考九天，需要一大筆對范進來說不小的費用。范進是個窮鬼，哪有錢支付這些考試費用，于是他厚著臉皮向他岳父借。

從范進中秀才時胡屠夫的表現來看，我們已經知道胡屠夫不尊重讀書人，更加看不起范進，這下范進找他借錢參加鄉(xiāng)試，不難猜到會受到胡屠夫的羞辱。果不其然，范進剛提出要求，就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罵了一個狗血噴頭道：

“不要失了你的時了！你自己只覺得中了一個相公，就'癩蝦蟆想吃起天鵝肉’來！我聽見人說，就是中相公時，也不是你的文章，還是宗師看見你老，不過意，舍與你的。如今癡心就想中起老爺來！這些中老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見城里張府上那些老爺，都有萬貫家私，一個個方面大耳。像你這尖嘴猴腮，也該撒拋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鵝屁吃！趁早收了這心，明年在我們行事里替你尋一個館，每年尋幾兩銀子，養(yǎng)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經！你問我借盤纏，我一天殺一個豬還賺不得錢把銀子，都把與你去丟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風！”

這段語言描寫很精彩，包含了冷嘲熱諷、人身攻擊和惡意捏造，真是罵人臟話的模板典范。讀完這段話，一個粗魯的屠夫形象如在眼前，我們甚至都能聯(lián)想到范進低著頭接受胡屠夫唾沫星洗禮的場景。

僅僅只是中了秀才并不是范進仕途的終點，不然也就不會有家喻戶曉的“范進中舉”的故事了。那么范進能籌到路費參加考試嗎？考舉人的過程順利嗎？我們下一篇接著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