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漁樵問對 北宋●邵雍 ![]() 傳說邵雍記錄過一個(gè)漁翁和一個(gè)樵夫的對話: 一位砍柴的樵夫在路過一條河時(shí)見有一個(gè)漁人在垂釣,于是就問'可能釣到魚嗎?’ 漁人答,'能?!?nbsp; 樵夫又問'不用魚餌可能釣到魚’? 漁人答'不能’。 樵夫說'如此看來釣到魚的不是魚鉤而是魚餌,這魚是因?yàn)槭澄飦G掉了性命,相反我們卻是吃魚的獲利者兩者雖然不同但結(jié)果都一樣是為了食物,為什么結(jié)局卻相反呢? 漁人說,你只知道其中之一卻不知還有其二,對于魚而言不吃就會餓死,吃了就有可能被釣,但不吃肯定會餓死而被釣卻是有概率的。我也和魚是一樣的,釣到魚才能吃,釣不到就要挨餓,你只看到了魚被釣卻沒有看到我挨餓。那么究竟是誰在釣誰呢。 樵夫接著說,你想把你釣到的魚煮熟了還是得用我的柴才行, 漁人說,你又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柴是火之本體,火是柴之作用。柴在未發(fā)揮作用前就是它最根本的體現(xiàn),而在發(fā)揮作用中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它的變化。我們看事物,要看透它的本質(zhì)和變化才算了解他。 漁人問樵夫,你知道如何觀察天地萬物嗎?首先需要以目觀物,去發(fā)現(xiàn)事物的本質(zhì);接下來要以心觀物看清事物的作用變化;最后要以命觀物,看清事物的來事今生,三者合一你才能明辨事理洞徹因果。 以上就是邵雍所著《漁樵問對》的一部分。 ![]() 初看之下全是抬杠的廢話,細(xì)品才發(fā)現(xiàn)這是邵雍化身漁人來向世人講解萬事萬物的變化,只有本心才能發(fā)現(xiàn)世間本質(zhì)洞徹大道,凡心既死,道心將生。 《漁樵問對》著力論述天地萬物,陰陽化育和生命道德的奧妙和哲理。此書通過樵問漁答的方式,將天地、萬物、人事、社會歸之于易理,并加以詮釋。目的是讓樵者明白“天地之道備于人,萬物之道備于身,眾妙之道備于神,天下之能事畢矣”的道理?!稘O樵問對》中的主角是漁父,所有的玄理都出自漁父之口。在書中,漁父已經(jīng)成了“道”的化身。 原文|譯文 ![]() 【原文】 漁者垂釣于伊水之上。樵者過之,弛擔(dān)息肩,坐于磐石之上,而問于漁者,曰:“魚可鉤取乎?” 曰:“然。” 曰:“鉤非餌可乎?” 曰:“否?!?/p> 曰:“非鉤也,餌也。魚利食而見害,人利魚而蒙利,其利同也,其害異也。敢問何故?” 漁者曰:“子樵者也,與吾異治,安得侵吾事乎?然亦可以為子試言之。彼之利,猶此之利也;彼之害,亦猶此之害也。子知其小,未知其大。魚之利食,吾亦利乎食也;魚之害食,吾亦害乎食也。子知魚終日得食為利,又安知魚終日不得食為害?如是,則食之害也重,而鉤之害也輕。子知吾終日得魚為利,又安知吾終日不得魚而為害也?如是,則吾之害也重,魚之害也輕。以魚之一身,當(dāng)人之一食,則魚之害多矣;以人之一身,當(dāng)魚之一食,則人之害亦多矣。又安知釣乎大江大海,則無易地之患焉?魚利乎水,人利乎陸,水與陸異,其利一也;魚害乎餌,人害乎財(cái),餌與財(cái)異,其害一也。又何必分乎彼此哉!子之言,體也,獨(dú)不知用爾。 ——【譯文】—— 漁者垂釣于伊水之邊。 有一樵者路過,放下柴擔(dān)休息, 坐在大石頭上,問魚者:“能釣到魚嗎?” 答:“能。” 問:“魚鉤上不放魚餌能釣到嗎?” 答:“不能?!?/p> 問:“釣到魚不是魚鉤而是魚餌, 可見魚因吃食而受害,人因吃魚而受利,都是因吃其利一樣,而結(jié)果不一樣。請問這是為什么?” 漁者說:“你是打柴的,與我工作不一樣,又怎么能知道我的事呢?然而我可以給你解釋一下。 魚的利和我的利是一樣的,魚的害和我的害也是一樣的。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魚受利于食,我也受利于食, 魚受害于食,我也受害于食。 你只知魚終日有食吃而為利, 又怎知魚若終日無食吃而為害呢? 如此,食物的害處太重了,而釣魚的害處卻輕了。 你只知我終日釣到魚而為利,又怎知我若終日釣不到魚而為害呢?如此,我受到害太重了, 而魚受到的害卻輕了。 若以魚為本,人吃了魚,則魚受到了傷害; 若以人為本,以魚為食,人無食吃則人受到了傷害。 更何況在大江大海里釣魚,又是多么的危險(xiǎn)? 魚生活在水里,人生活在陸地, 水與陸地不同,其利益一樣。 魚受害于餌,人受害于財(cái), 餌與財(cái)不同,其害處一樣, 又何必分彼此呢! 你說的,只是事物的本質(zhì),而不知事物的變化。” (體、用是中華古典哲學(xué)中的一種辯證關(guān)系,“體”表示事物的本質(zhì)、本性或本體,“用”表示事物的作用、發(fā)展變化或結(jié)果。) ![]() 【原文】 樵者又問曰:“魚可生食乎?” 曰:“烹之可也?!?/p> 曰:“必吾薪濟(jì)子之魚乎?” 曰:“然?!?/p> 曰:“吾知有用乎子矣?!?/p> 曰:“然則子知子之薪,能濟(jì)吾之魚,不知子之薪所以能濟(jì)吾之魚也。薪之能濟(jì)魚久矣,不待子而后知。茍世未知火之能用薪,則子之薪雖積丘山,獨(dú)且奈何哉?” 樵者曰:“愿聞其方?!?/p> 曰:“火生于動(dòng),水生于靜。動(dòng)靜之相生,水火之相息。水火,用也;草木,體也。用生于利,體生于害。利害見乎情,體用隱乎性。一性一情,圣人能成子之薪。猶吾之魚,微火則皆為腐臭敗壞,而無所用矣,又安能養(yǎng)人七尺之軀哉?” ——【譯文】—— 樵者又問:“魚能生吃嗎?” 答:“煮熟之后可以吃?!?/p> 問:“那必然用我的柴煮你的魚了?” 答:“當(dāng)然?!?/p> 問:“那我知道了,我的柴因你的魚而發(fā)生了變化?!?/p> 答:“你知道你的柴能煮我的魚, 可你不知道你的柴為什么能煮我的魚。 用柴煮魚的方法早就有了,在你之前人們就知道,可世人卻不知道柴的作用是火。 如果沒有火,你的柴就是堆積如山又有何用呢?!?/p> 樵者:“愿意聽你說其中的道理?!?/p> 漁者: “火生于動(dòng),水生于靜。 動(dòng)靜相生,水火相息。 水火為用,草木為體。 用生于利,體生于害。 利與害表現(xiàn)在感情上, 體與用隱藏于性情中。 一明一暗,只有圣人才懂柴與火的道理。 就像我的魚,沒有火燒煮直到腐臭爛掉,也不能吃,又怎能養(yǎng)人身體呢?” ![]() 【原文】 樵者曰:“火之功大于薪,固已知之矣。敢問善灼物,何必待薪而后傳?” 曰:“薪,火之體也?;?薪之用也?;馃o體,待薪然后為體;薪無用,待火然后為用。是故凡有體之物,皆可焚之矣?!?/p> 曰:“水有體乎?” 曰:“然。” 曰:“火能焚水乎?“ 曰:“火之性,能迎而不能隨,故滅。水之體,能隨而不能迎,故熱,是故有溫泉而無寒火,相息之謂也?!?/p> 曰:“火之道生于用,亦有體乎?” 曰:“火以用為本,以體為末,故動(dòng)。水以體為本,以用為末,故靜。是火亦有體,水亦有用也。故能相濟(jì),又能相息,非獨(dú)水火則然,天下之事皆然。在乎用之何如爾?!?/p> ——【譯文】—— 樵者問:“火的功能大于柴,我已經(jīng)知道了。那為什么易燃物還要柴引燃呢?” 答:“柴是火的本體,火是柴的作用。 火本無體,通過柴燃燒后才有體。 柴本無作用,待火燒起后才為有用。 因此,凡是有體的物體,都可以燃燒?!?/p> 問:“水有體嗎?” 答:“有?!?/p> 問:“水能燃燒?” 答:“火的性質(zhì),遇水后能與之對立而不能與之相隨,所以滅了。 水的性質(zhì),遇火后能與之相隨而不能與之相對立,所以熱了。 因此有熱水而無涼火,是因?yàn)樗鹣嘞⒌脑?。?/p> 問:“火的功能來于用,它有體嗎? 答:“火以用為始,以體為終,所以火是動(dòng)的。 水以體為始,以用為終,所以水是靜的。 因此,火有體,水有用,二者既相濟(jì)又相息。 不止水火,天下的事物都如此,就在于你如何應(yīng)用?!?/p> ![]() ![]() 【原文】 樵者曰:“用可得聞乎?” 曰:“可以意得者,物之性也??梢匝詡髡?物之情也??梢韵笄笳?物之形也??梢詳?shù)取者,物之體也。用也者,妙萬物為言者也,可以意得,而不可以言傳?!?/p> 曰:“不可以言傳,則子惡得而知之乎?” 曰:“吾所以得而知之者,固不能言傳,非獨(dú)吾不能傳之以言,圣人亦不能傳之以言也。” 曰:“圣人既不能傳之以言,則六經(jīng)非言也耶?” 曰:“時(shí)然后言,何言之有?” 樵者贊曰:“天地之道備于人,萬物之道備于身,眾妙之道備于神,天下之能事畢矣,又何思何慮!吾而今而后,知事心踐形之為大。不及子之門,則幾至于殆矣。” 乃析薪烹魚而食之飫,而論《易》。 ——【譯文】—— 問:“如何應(yīng)用呢?” 答:“通過意識得到的,是事物的本性; 通過語言傳授的,是事物的外在表現(xiàn); 通過眼睛觀察的,是事物的形狀; 通過數(shù)量計(jì)算的,是事物的多少。 如何應(yīng)用,闡述萬物的奧妙,只可意會,而不能言傳?!?/p> 問:“不可以言傳,你又如何知道的?” 答:“我之所以知道,我就不是言傳得到的,并非我一人不能言傳,圣人也不能用語言來傳授?!?/p> 問:“圣人都不能用語言來傳授, 那六經(jīng)不是語言傳授的?” 答:“那是后人編的,圣人又說了什么?” 樵者聞聽,贊嘆說:“天地的道理具備于人,萬物的道理具備于身,變化的道理具備于神,天下的各種道理都具備了,還有什么可思慮的! 我從今天開始,才知道事物的變化如此之大,還沒有入門,真是白活了?!?/p> 于是,樵者解開柴生火煮魚。 二人吃飽了后而論《易》。 ![]() 【原文】 漁者與樵者游于伊水之上。漁者嘆曰:“熙熙乎萬物之多,而未始有雜.吾知游乎天地之間,萬物皆可以無心而致之矣。非子則孰與歸焉?” 樵者曰:“敢問無心致天地萬物之方?” 漁者曰:“無心者,無意之謂也。無意之意,不我物也。不我物,然后定能物物?!?/p> 曰:“何謂我,何謂物?” 曰:'以我徇物,則我亦物也;以物徇我,則物亦我也。我物皆致,意由是明。天地亦萬物也,何天地之有焉?萬物亦天地也,何萬物之有焉?萬物亦我也,何萬物之有焉?我亦萬物也,何我之有焉?何物不我?何我不物?如是則可以宰天地,可以司鬼神。而況于人乎?況于物乎?” ——【譯文】—— 漁、樵二人游玩于伊水之上。 漁者感嘆說:“世上萬物之多, 紛雜繁亂。 我知道游戲于天地之間,萬物都以無心來了解。并非像你熟悉的那樣簡單。” 問:“請問如何以無心來了解萬物?” 答:“無心就是無意,無意就是不把我與物分開,然后物物相通?!?/p> 問:“什么是我?什么是物?” 答:“以萬物為標(biāo)準(zhǔn),則我也是物。 以我為標(biāo)準(zhǔn),則萬物也是我。 我與物一樣,則道理簡單明了。 天地也是萬物,萬物也是天地; 我也是萬物,萬物也是我; 我與萬物之間可以相互轉(zhuǎn)換。 如此可以主宰天地,號令鬼神。更何況于人?何況于物?” ![]()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天何依?” 曰:“依乎地?!?/p> 曰:“地何附?” 曰:“附乎天?!?/p> 曰:“然則天地何依何附?” 曰:“自相依附。天依形,地附氣。其形也有涯,其氣也無涯。有無之相生,形氣之相息。終則有始,終始之間,其天地之所存乎?天以用為本,以體為末;地以體為本,以用為末。利用出入之謂神,名體有無之謂圣。唯神與圣,能參乎天地者也。小人則日用而不知,故有害生實(shí)喪之患也。夫名也者,實(shí)之客也;利也者,害之主也。名生于不足,得喪于有余。害生于有余,實(shí)喪于不足。此理之常也。養(yǎng)身者必以利,貪夫則以身循利,故有害生焉。立身必以名,眾人則以身循名,故有實(shí)喪焉。竊人之財(cái)謂之盜,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敗露也,唯恐其多矣。夫賄之與贓,一物也,而兩名者,利與害故也。竊人之美謂之徼,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敗露,唯恐其多矣。夫譽(yù)與毀,一事也,而兩名者,名與實(shí)故也。凡言朝者,萃名之地也;市者,聚利之地也。能不以爭處乎其間,雖一日九遷,一貨十倍,何害生實(shí)喪之有耶?是知爭也者,取利之端也;讓也者,趨名之本也。利至則害生,名興則實(shí)喪。利至名興,而無害生實(shí)喪之患,唯有德者能之。天依地,地附天,豈相遠(yuǎn)哉!” ——【譯文】—— 問:“天依靠什么?” 答:“天依靠于地?!?/p> 問:“地依賴于什么?” 答:“地依賴于天。” 問:“那天地又依附于什么?” 答:“相互依附。 天依靠于地形,地依賴于天氣。 其地形有邊涯,其天氣無邊際。 有與無相生,形與氣相息。 天與地就存在于終始之間。 天以它的作用為主,形體為次; 地以它的形體為主,作用為次。 作用的表現(xiàn)稱作神,形體的有無稱作圣。 只有神和圣,才能領(lǐng)悟天地的變化。 平民百姓天天應(yīng)用而不明白,所以有災(zāi)害產(chǎn)生利益喪失。 名譽(yù)是次要的,利益才是害人的主體。 名譽(yù)產(chǎn)生于不知足,利益喪失于有余。 危害產(chǎn)生于有余,實(shí)際喪失于不知足。 這些都是常理。生活于世必須有物質(zhì), 故貪婪的人時(shí)時(shí)尋找利益,因此有危害產(chǎn)生。 想出人頭地必須出名,故世人都爭強(qiáng)好勝,因此有東西喪失。 竊人財(cái)物稱之為盜。偷盜之時(shí), 唯恐東西偷的少,等到敗露后, 又恐東西多定罪大。 受賄與收賄,都是一種物品,可卻是兩種名稱,是因?yàn)槔c害的不同。 竊人物品時(shí)存在僥幸心理,偷時(shí)嫌少,逮時(shí)嫌多。 名譽(yù)的興與毀,雖然是一件事, 可卻有兩種結(jié)果,是因?yàn)榈玫交騿适У牟煌?,大機(jī)關(guān)事業(yè)單位, 是出名的地方;集貿(mào)市場,是聚利的地方,能不以爭名奪利的心態(tài)居其中,雖然一日官升三級, 獲利百倍,又怎能傷害得了你呢? 因此爭名,是奪利的開始。 禮讓,才是取名的根本。 利益到來則危害產(chǎn)生,名揚(yáng)天下則實(shí)物喪失。 利益到來又名揚(yáng)天下,而且無禍害相隨,只有重德者才能達(dá)到。 天依靠于地,地依賴于天,其中的含義多么深遠(yuǎn)!” ![]() ![]() 【原文】 漁者謂樵者曰: “天下將治,則人必尚行也;天下將亂,則人必尚言也。 尚行,則篤實(shí)之風(fēng)行焉;尚言,則詭譎之風(fēng)行焉。 天下將治,則人必尚義也;天下將亂,則人必尚利也。 尚義,則廉讓之風(fēng)行焉;尚利,則攘奪之風(fēng)行焉。 三王,尚行者也;五霸,尚言者也。尚行者必入于義也,尚言者必入于利也。 義利之相去,一何如是之遠(yuǎn)耶?是知言之于口,不若行之于身,行之于身,不若盡之于心。 言之于口,人得而聞之,行之于身,人得而見之,盡之于心,神得而知之。 人之聰明猶不可欺,況神之聰明乎?是知無愧于口,不若無愧于身,無愧于身,不若無愧于心。 無口過易,無身過難,無身過易,無心過難。 既無心過,何難之有!吁,安得無心過之人,與之語心哉!” ——【譯文】—— 漁者說: “天下將要治理的時(shí)候,人民必然崇尚行動(dòng);天下將要叛亂的時(shí)候,人民必然崇尚言論。 崇尚行動(dòng),則誠實(shí)之風(fēng)盛行; 崇尚言論,則詭詐之風(fēng)盛行。 天下將要治理的時(shí)候,人民必然崇尚仁義; 天下將要叛亂的時(shí)候,人民必然崇尚利益。 崇尚仁義,則謙虛之風(fēng)盛行; 崇尚利益,則爭奪之風(fēng)盛行。 三王時(shí)代,人民崇尚行動(dòng); 五霸時(shí)代,人民崇尚言論。 崇尚行動(dòng)必注重于仁義, 崇尚言論必注重于利益。 仁義與利益相比,相差的有多么遠(yuǎn)? 所以言出于口,不如行之于身, 行之于身,不如盡之于心。 言論出于口,人得以聽到; 行動(dòng)在于身體,人得以見到; 盡職于心,神得以知道。 人的聰明不可以欺騙,更何況神的聰明? 因此無愧于口,不如無愧于身, 無愧于身,不如無愧于心。 無愧于身比無愧于口難; 無愧于心比無愧于身難。 如果內(nèi)心都無過錯(cuò),還有什么災(zāi)難! 唉!那里找無心過的人,與之交心談暢!” ![]() 【原文】 漁者謂樵者曰:“子知觀天地萬物之道乎?” 樵者曰:“未也。愿聞其方。” 漁者曰:“夫所以謂之觀物者,非以目觀之也,非觀之以目,而觀之以心也;非觀之以心,而觀之以理也。 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焉,莫不有性焉,莫不有命焉。所以謂之理者,窮之而后可知也;所以謂之性者,盡之而后可知也;所似謂之命者,至之而后可知也。 此三知也,天下之真知也,雖圣人無以過之也。而過之者,非所以謂之圣人也。 夫鑒之所以能為明者,謂其能不隱萬物之形也。 雖然鑒之能不隱萬物之形,未若水之能一萬物之形也。 雖然水之能一萬物之形,又未若圣人之能一萬物情也。 圣人之所以能一萬物之情者,謂其圣人之能反觀也。 所以謂之反觀者,不以我觀物也。不以我觀物者,以物觀物之謂也。又安有我于其間哉? 是知我亦人也,人亦我也。我與人皆物也。 此所以能用天下之目為己之目,其目無所不觀矣。 用天下之耳為己之耳,其耳無所不聽矣。 用天下之口為己之口,其口無所不言矣。 用天下之心為己之心,其心無所不謀矣。 夫天下之觀,其于見也,不亦廣乎!天下之聽,其于聞也,不亦遠(yuǎn)乎! 天下之言,其于論也,不亦高乎? 天下之謀,其于樂也,不亦大乎! 夫其見至廣,其聞至遠(yuǎn),其論至高,其樂至大,能為至廣、至遠(yuǎn)、至高、至大之事,而中無一為焉,豈不謂至神至圣者乎? 非唯吾謂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天下謂之至神至圣者乎? 非唯一時(shí)之天下謂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千萬世之天下謂之至神圣者乎?過此以往,來之或知也已?!?/p> ——【譯文】—— 漁者問:“你知道觀察天地萬物的道理嗎?” 樵者:“不知道。愿聽你講?!?/p> 漁者說: “所謂觀物,并非以眼觀物; 而是以心觀物,再進(jìn)一步說以理觀物。 天下萬物的存在,都有它的道理、本性和命運(yùn)。 所以以理觀物,研究以后可以知道; 以本性觀物,觀察以后可以知道; 以命觀物,推算以后可以知道。 此三知,才是天下的真知,就連圣人也無法超過。 超出此三知,也就不能稱為圣人。 鑒別萬物而能成為明白的人, 是因?yàn)槟懿浑[瞞萬物的形狀; 雖然能鑒別而不隱瞞萬物的形狀,但不如水能化成萬物的形狀; 雖然水能化成萬物的形狀,又不如圣人能模仿萬物的性情。 圣人之所以能模仿萬物的性情,在于圣人能反觀其物。 所謂反觀其物,就是不以我觀物。 不以我觀物,而是以物觀物。 既然以物觀物,我又怎么會在倆物之間呢? 因此我也是人,人也是我,我與人都是物。 這樣才能用天下人的目為我目,則無所不見; 用天下人的耳為我耳,則無所不聞; 用天下人的口為我口,則無所不言; 用天下人的心為我心,則無所不謀。 如此觀天下,所見多么廣闊!所聞多么深遠(yuǎn)!所論多么精辟!所謀多么詳密!如此所見至廣,所聞至遠(yuǎn),所論至精,所謀至密,其中無一不明,豈不是至神至圣? 并非我一人稱為至神至圣,而是天下的人都稱之為至神至圣。 并非一時(shí)天下人稱之為至神至圣,幾千萬年以后天下人仍稱之為至神至圣。 長此以往,都是如此?!?/p> ![]()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子以何道而得魚?” 曰:“吾以六物具而得魚?!?/p> 曰:“六物具也,豈由天乎?” 曰:“具六物而得魚者,人也。具六物而所以得魚者,非人也。” 樵者未達(dá),請問其方。 漁者曰:“六物者,竿也,綸也.浮也,沉也,鉤也,餌也。一不具,則魚不可得。然而六物具而不得魚者,非人也。六物具而不得魚者有焉,未有六物不具而得魚者也。是知具六物者,人也。得魚與不得魚,天也。六物不具而不得魚者,非天也,人也?!?/p> ——【譯文】—— 樵者問漁者:“ 你如何釣到魚?” 答:“我用六種物具釣到魚?!?/p> 問:“六物具備,就能釣到魚嗎?” 答:“六物具備而釣上魚,是人力所為。 六物具備而釣不上魚,非人力所為?!?/p> 樵者不明白,請問其中的道理。 漁者說:“六物,魚桿、魚線、魚漂、魚墜、魚鉤、魚餌。 有一樣不具備,則釣不上魚。 然而有六物具備而釣不上魚的時(shí)候,這不是人的原因。 有六物具備而釣不上魚的時(shí)候, 但沒有六物不具備而釣上魚的時(shí)候。 因此具備六物,是人力。 釣上釣不上魚,是天意。 六物不具備而釣不上魚,不是天意是人力?!?/p> ![]() 【原文】 樵者曰:“人有禱鬼神而求福者,??啥\而求耶?求之而可得耶?敢問其所以?!?/p> 曰:“語善惡者,人也;福禍者,天也。天道福善而禍淫,鬼神豈能違天乎?自作之咎,固難逃已;天之災(zāi),禳之奚益?修德積善,君子常分。安有余事于其間哉!” 樵者曰:“有為善而遇禍,有為惡而獲福者,何也?” 漁者曰:“有幸與不幸也。幸不幸,命也;當(dāng)不當(dāng),分也。一命一分,人其逃乎?” 曰:“何謂分?何謂命?” 曰:“小人之遇福,非分也,有命也;當(dāng)?shù)?分也,非命也。君子之遇禍,非分也,有命也;當(dāng)福,分也,非命也?!?/p> 漁者謂樵者曰:“人之所謂親,莫如父子也;人之所渭疏,莫如路人也。利害在心,則父子過路人遠(yuǎn)矣。父子之道,天性也。利害猶或奪之,況非天性者乎?夫利害之移人,如是之深也,可不慎乎?路人之相逢則過之,固無相害之心焉,無利害在前故也。有利害在前,則路人與父子,又奚擇焉?路人之能相交以義,又何況父子之親乎!夫義者,讓之本也;利者,爭之端也。讓則有仁,爭則有害,仁與害,何相去之遠(yuǎn)也!堯、舜亦人也。桀、紂亦人也,人與人同而仁與害異爾,仁因義而起,害因利而生。利不以義,則臣弒其君者有焉,子弒其父者有焉。豈若路人之相逢,一目而交袂于中逵者哉!”. ——【譯文】—— 樵者問: “有人祈禱鬼神而求福, ??梢郧蟮絾??” 答:“言行善惡,是人的因素; 福與禍,是天的結(jié)果。 天的規(guī)律福善禍災(zāi),鬼神豈能違背? 自己做的壞事,豈能逃避。 上天降下的災(zāi)禍,祈禱又有什么用? 修德積善,是君子的本分。 這樣做就不會有災(zāi)禍來找!” 問:“有行善的而遇禍,有行惡的而獲福。為什么?” 答:“這是有幸與不幸之分。 幸與不幸,是命。 遇與不遇,是分。 命與分,人怎么能逃避?” 問:“什么是分?什么是命?” 答:“壞人遇福,不是分是命,遇禍?zhǔn)欠植皇敲?/p> 好人遇禍,是命不是分,遇福是分不是命?!?/p> 漁者對樵者說: “人與人的親情,莫過于父子;人與人的疏遠(yuǎn)莫過于路人, 如果利與害在心里,父子之間就會像路人一樣遠(yuǎn),父子之間的親情,屬于天性,利與害都能奪掉,更何況不是天性的, 利與害禍人,如此之深,不能不謹(jǐn)慎! 路人相遇一過了之,并無相害之心,是因?yàn)闆]有利與害的關(guān)系。 若有利與害的關(guān)系,路人與路人、父與子之間又如何選擇呢? 路人若能以義相交,又何況父子之親呢! 所謂義,是謙讓之本。而利益是爭奪之端。 謙讓則有仁義,爭奪則有危害。 仁義與危害相去甚遠(yuǎn)。 堯、舜是人,桀、紂也是人。 人與人同,而仁義與危害卻不同。 仁慈因義氣而起,危害因利益而生。 利益不會因義氣而爭奪,否則不會有臣?xì)⒕?、子殺父之事?/p> 路人相逢,也不可能因一眼而情投意合?!?/p> ![]() ![]() 【原文】 樵者謂漁者曰:“吾嘗負(fù)薪矣,舉百斤而無傷吾之身,加十斤則遂傷吾之身.敢問何故?” 漁者曰:“樵則吾不知之矣。以吾之事觀之,則易地皆然。吾嘗釣而得大魚,與吾交戰(zhàn)。欲棄之,則不能舍,欲取之,則未能勝。終日而后獲,幾有沒溺之患矣。非直有身傷之患耶?魚與薪則異也,其貪而為傷則一也。百斤,力分之內(nèi)者也,十斤,力分之外者也。力分之外,雖一毫猶且為害,而況十斤乎!吾之貪魚亦何以異子之貪薪乎!” 樵者嘆曰:“吾而今而后,知量力而動(dòng)者,智矣哉!” ——【譯文】—— 樵者問漁者: “我經(jīng)??覆?,扛一百斤也傷不了我,再加十斤就傷了我,為什么?” 漁者答:“扛柴我不清楚。 以我釣魚之事論之,其理一樣。 我經(jīng)常釣到大魚,與我較量。 欲棄之,不舍得,欲釣取,又不容易。 很長時(shí)間才能釣上來,有好幾次溺水的危險(xiǎn)。這不也是傷身的憂患? 釣魚與扛柴雖不一樣,但因貪而受傷則無兩樣。 一百斤,力所能及,再加十斤,則在你力所之外。力所之外,加一毫都是有害,何況十斤! 我貪魚,又何異于你貪柴呢?” 樵者感嘆道:“從今以后,我知道做事量力而行才是有智慧的?!?/p> ![]() 【原文】 樵者謂漁者曰:“子可謂知易之道矣。吾也問:易有太極,太極何物也?” 曰:“無為之本也。” 曰:“太極生兩儀,兩儀天地之謂乎?” 曰:“兩儀,天地之祖也,非止為天地而已也。太極分而為二,先得一為一,后得一為二。一二謂兩儀?!?/p> 曰:“兩儀生四象,四象何物也?” 曰:“四象謂陰陽剛?cè)?。有陰陽然后可以生?有剛?cè)崛缓罂梢陨?。立功之?于斯為極?!?/p> 曰:“四象生八卦,八卦何謂也?” 曰:“謂乾、坤、離、坎、兌、良、震、巽之謂也。迭相盛衰終始于其間矣。因而重之,則六十四卦由是而生也,而易之道始備矣?!?/p> ——【譯文】—— 樵者問:“你是知易理的人。請問易有太極,太極是何物?” 答:“無為之本?!?/p> 問:“太極生兩儀,兩儀是天地的稱呼嗎?” 答:“兩儀,天地之祖,并非單指天地。 太極一分為二,先得到的一為一,后得到的一為二,一與二叫做兩儀?!?/p> 問:“兩儀生四象,四象為何物?” 答:“四象就是陰陽剛?cè)帷?/p> 陰陽可以生天,剛?cè)峥梢陨亍?/p> 一切事物的根本,于此為極點(diǎn)?!?/p> 問:“四象生八卦。八卦是什么?” 答:“八卦就是乾、坤、離、坎、兌、艮、震、巽。是事物發(fā)展終始、盛衰的表現(xiàn)。 兩兩相重,則六十四卦生出,易學(xué)之道就具備了?!?/p> ![]()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復(fù)何以見天地之心乎?” 曰:“先陽已盡,后陽始生,則天地始生之際。中則當(dāng)日月始周之際,末則當(dāng)星辰始終之際。萬物死生,寒署代謝,晝夜變遷,非此無以見之。當(dāng)天地窮極之所必變,變則通,通則久,故象言'先王以至日閉關(guān),商旅不行,后不省方’,順天故也。” 樵者謂漁者曰:“無妄,災(zāi)也。敢問何故?” 曰:“妄則欺他,得之必有禍,斯有妄也.順天而動(dòng),有禍及者,非禍也,災(zāi)也。猶農(nóng)有思豐而不勤稼稿者,其荒也,不亦禍乎?農(nóng)有勤稼穡而復(fù)敗諸水旱者,其荒也,不亦災(zāi)乎?故象言'先王以茂對時(shí)育萬物’,貴不妄也?!?/p> 樵者問曰:“姤,何也?” 曰:“姤,遇也。柔遇剛也,與夬正反。夬始逼壯,姤始遇壯,陰始遇陽,故稱姤焉。觀其姤,天地之心,亦可見矣。圣人以德化及此,罔有不昌。故象言'施命誥四方’,履霜之慎,其在此也?!?/p> 漁者謂樵者曰:“春為陽始,夏為陽極,秋為陰始,冬為陰極。陽始則溫,陽極則熱;陰始則涼,陰極則寒。溫則生物,熱則長物,涼則收物,寒則殺物。皆一氣別而為四焉。其生萬物也亦然?!?/p> ——【譯文】—— 樵者問漁者:“如何見到天地的本性?” 答:“先陽耗盡,后陽出生。則天地開始出現(xiàn),變化到中期日月開始周行,變化到末期星辰顯現(xiàn)。 萬物死生,寒暑代謝, 晝夜變遷,事物以此相變。 當(dāng)天地運(yùn)行到終了必然變化, 變則通,通則久。 所以《易》中象言'先王到最后一日閉關(guān),哪兒也不去’, 是順天行所故?!?/p> 問:“無妄(卦名),屬于災(zāi),是什么原因?” 答:“妄是欺騙,得之必有禍,因此稱妄。順天意而行動(dòng),有禍秧及也不叫禍而叫災(zāi)。 就像農(nóng)民想著豐收而不去護(hù)理莊稼,其結(jié)果荒蕪,不是禍?zhǔn)鞘裁矗?/p> 農(nóng)民勤勞治理莊稼而遭水澇或干旱,其結(jié)果荒蕪,不是災(zāi)是什么? 所以《易》中象言'先王以誠對萬物’,貴于不欺騙?!?/p> 問:“姤(卦名),是什么?” 答:“姤是相遇。以柔遇剛。與夬卦相反。 夬始強(qiáng)壯,姤由弱遇壯,由陰遇陽。故稱為姤。 觀姤,天地的本性由此可見。 圣人以德比喻,沒有不明白的。 所以《易》中象言'姤施命于天下,就像走在霜雪之上,小 心謹(jǐn)慎’,就在于此?!?/p> 漁者接著說: “春天是陽氣的開始, 夏天是陽氣的極限; 秋天是陰氣的開始, 冬天是陰氣的極限。 陽氣開始則天氣溫暖, 陽氣極限則天氣暑熱; 陰氣開始則天氣涼爽, 陰氣極限則天氣寒冷。 溫暖產(chǎn)生萬物,暑熱成長萬物; 涼爽收藏萬物,寒冷肅殺萬物。 皆是一氣四種表現(xiàn)。其生萬物也如此?!?/p> ![]() ![]()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人之所以能靈于萬物者,何以知其然耶?” 漁者對曰:“人之所以能靈于萬物者,謂其目能收萬物之色,耳能收萬物之聲,鼻能收萬物之氣,口能收萬物之味。 聲色氣味者,萬物之體也。 目耳口鼻者,萬人之用也。 體無定用,惟變是用。 用無定體,惟化是體。 體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備矣。然則人亦物也,圣亦人也。 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萬物之物,有億物之物,有兆物之物。生一一之物,當(dāng)兆物之物,豈非人乎! 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萬人之人,有億人之人,有兆人之人。生一一之人,當(dāng)兆人之人,豈非圣乎! 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 圣也者,人之至者也。 物之至者,始得謂之物之物也。 人之至者,始得謂之人之人也。夫物之物者,至物之謂也。 人之人者,至人之謂也。 以一至物而當(dāng)一至人,則非圣人而何?人謂之不圣,則吾不信也。何哉? 謂其能以一心觀萬心,一身觀萬身,一物觀萬物,一世觀萬世者焉。 又謂其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功,身代天事者焉。 又謂其能以上順天時(shí),下應(yīng)地理,中徇物情,通盡人事者焉。 又謂其能以彌綸天地,出入造化,進(jìn)退今古,表里人物者焉。噫,圣人者,非世世而效圣焉。吾不得而目見之也。雖然吾不得而目見之,察其心,觀其跡,探其體,潛其用,雖億萬千年亦可以理知之也。 人或告我曰:'天地之外,別有天地萬物,異乎此天地萬物?!瘎t吾不得而知之也。非唯吾不得而知之也,圣人亦不得而知之也。 凡言知者,謂其心得而知之也。言言者,謂其口得而言之也。既心尚不得而知之,口又惡得而言之乎?以不可得知而知之,是謂妄知也。以不可得言而言之,是謂妄言也。吾又安能從妄人而行妄知妄言者乎! ——【譯文】—— 樵著問漁者:“人為萬物之靈,是如何表現(xiàn)的?” 漁者回答:“人的目能收萬物之色,耳能收萬物之聲,鼻能收萬物之氣,口能收萬物之味。 聲色氣味,萬物之本, 目耳鼻口,人人皆用。 物體本無作用,通過變化來表現(xiàn)作用; 作用也并不是表現(xiàn)在一個(gè)物體上,而是不同的物體有不同的作用。 由于物體和作用相交,則人和物的變化規(guī)律就具備了。 然而人也是物,圣人也是人。 有一物、百物、千物、萬物、億物、兆物。 身為一物,就可以征兆萬物,只有人。 有一人、百人、千人、萬人、億人、兆人。 生為一人,而能征兆他人,只有圣人。 因此知道人是物的至尊;圣人是人的至尊。 物的至尊為物中之物, 人的至尊為人中之人。 所以物的至極為至物,人的至極為至人。 以一物知萬物、以一人知萬人, 不是圣人是什么? 人不是萬物之靈,我不信。 為什么? 因?yàn)槿四芤砸恍挠^萬心, 以一身觀萬身, 以一物觀萬物, 以一世觀萬世; 又能以心代天意, 以口代天言, 以手代天工, 以身代天事; 又能上識天時(shí), 下曉地理,中盡物情,通照人事; 又能彌綸天地,出入造化,進(jìn)退古今,表里人物。 唉! 圣人并非世世可見, 我雖不能親眼見到, 但我觀察其心跡, 探訪其行蹤,研究其作用, 雖經(jīng)億萬年也能以理知道。 有人告訴我說,天地之外,還有另外的天地萬物,和此天地萬物不一樣。 而我不得而知。并非我不得而知,連圣人也不得而知。 凡說知道的,其實(shí)內(nèi)心并不知道。 而說出來的,也只是說說而已。 既然內(nèi)心都不明白,嘴又能說出什么? 心里不知道而說知道的,叫做妄知。 嘴說不清而又要說的,叫做妄言。 我又怎么能相信妄人的妄言和妄知呢?” ![]() 【原文】 漁者謂樵者曰:“仲尼有言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夫如是,則何止于百世而已哉!億千萬世,皆可得而知之也。人皆知仲尼之為仲尼,不知仲尼之所以為仲尼,不欲知仲尼之所以為仲尼則已,如其必欲知仲尼之所以為仲尼,則舍天地將奚之焉?人皆知天地之為天地,不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不欲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則已,如其必欲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則舍動(dòng)靜將奚之焉?夫一動(dòng)一靜者,天地至妙者歟?夫一動(dòng)一靜之間者,天地人至妙至妙者歟?是知仲尼之所以能盡三才之道者,謂其行無轍跡也。故有言曰:'予欲無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時(shí)行焉,百物生焉?!浯酥^與?” 漁者謂樵者曰:“大哉!權(quán)之與變乎?非圣人無以盡之。變?nèi)缓笾斓刂L,權(quán)然后知天下之輕重。消長,時(shí)也;輕重,事也。時(shí)有否泰,事有損益。圣人不知隨時(shí)否泰之道,奚由知變之所為乎?圣人不知隨時(shí)損益之道,奚由知權(quán)之所為乎?運(yùn)消長者,變也;處輕重者,權(quán)也。是知權(quán)之與變,圣人之一道耳?!?/p> ——【譯文】—— 漁者對樵者說: “仲尼說的好:'殷繼承于夏禮, 所遇的損益便可知道; 周繼承于殷禮,所遇的損益也可知道。 其次繼承周禮的,雖經(jīng)百世也可知道?!?/p> 如此,何止百世而已! 億千萬世,都可以知道。 人都知道仲尼叫仲尼,卻不知道仲尼為什么叫仲尼。 不想知道仲尼為什么叫仲尼則已,若想知道仲尼為什么叫仲尼,則舍棄天地會怎么樣? 人都知道天地為天地,卻不知道天地為什么為天地,不想知道天地為什么為天地則已,若想知道天地為什么為天地,則舍棄動(dòng)靜會怎么樣? 一動(dòng)一靜,天地至妙, 一動(dòng)一靜之間,天地人至妙。 因此仲尼之所以能盡三才之道, 是因其行沒有轍跡。 所以有人說:'仲尼什么也沒說?!?/p> 又說:'天什么也沒說!但四時(shí)運(yùn)行,百物出生?!@些你知道嗎?” 漁者接著說: “大事中:權(quán)力與變化誰重要? 并非圣人不能講清楚。 變化過后可知天地的消長, 掌權(quán)之后可知天下的輕重。 消長是時(shí)間的表現(xiàn),輕重是事物的表現(xiàn)。 時(shí)間有亨通與閉塞,事物有損耗與收益。 圣人若不知隨時(shí)間亨通與閉塞之道,又怎知變化之所為呢? 圣人若不知隨時(shí)間損耗與收益之道,又怎知權(quán)力之所為呢? 運(yùn)用消長的是變化,處置輕重的是權(quán)力。 因此權(quán)力與變化,是圣人的修行之一。” ![]()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人謂死而有知,有諸?” 曰:“有之?!?/p> 曰:“何以知其然?” 曰:“以人知之。” 曰:“何者謂之人?” 曰:“目耳鼻口心膽脾腎之氣全,謂之人。心之靈曰神,膽之靈曰魄,脾之靈曰魂,腎之靈曰精。心之神發(fā)乎目,則謂之視;腎之精發(fā)乎耳,則謂之聽;脾之魂發(fā)乎鼻,則謂之臭;膽之魄發(fā)乎口,則謂之言。八者具備,然后謂之人。夫人也者,天地萬物之秀氣也。然而亦有不中者,各求其類也。若全得人類,則謂之曰全人之人。夫全類者,天地萬物之仁人之謂也。唯全人,然后能當(dāng)之。人之生也,謂其氣行,人之死也,謂其形返。氣行則神魂交,形返則精魄存。神行于天,精魄返于地。行于天,則謂之曰陽行;返于地,則謂之曰陰返。陽行則晝見而夜伏者也,陰返則夜見而晝伏者也。是故,知日者月之形也,月者日之影也。陽者陰之形也,陰者陽之影也。人者鬼之形也,鬼者人之影也。人謂鬼無形而無知者,吾不信也?!?/p> ——【譯文】—— 樵者問漁者: “人死后有靈魂存在, 有這種事么?” 答:“有?!?/p> 問:“如何才能知道?” 答:“以人為知?!?/p> 問:“什么樣的叫人?” 答:“ 目耳鼻口心膽脾腎之氣全的叫人。 心之靈稱神,膽之靈稱魄, 脾之靈稱魂,腎之靈稱精。 (中醫(yī)認(rèn)為:心之靈稱神,肝之靈稱魂,脾之靈稱意,肺之靈稱魄,腎之靈稱精。這里有不同的見解,不知原文有誤?還是有此深意?) 心之神表現(xiàn)在目,稱為視; 腎之精表現(xiàn)在耳,稱為聽; 脾之魂表現(xiàn)在鼻,稱為臭; 膽之魄表現(xiàn)在口,稱為言。 八者具備,才可稱之為人。 人,稟天地萬物之秀氣而生。 然而也有缺少某一方面的人, 各歸其類。 如果各方面都齊全的人,則稱為全人。 全人得萬物中的中和之氣, 則稱為全德之人。 全德之人,為人中之人。 人中之人,則是仁人之稱。 只有全人,才能得到仁人之稱。 人之生,在于氣行。 人之死,則是形體返還。 氣行則神魂交,形返則精魄存。 神魂行于天,精魄返于地。 行于天,稱之為陽行, 返于地,稱之為陰返。 陽行于白天而夜間潛伏, 陰返于夜間而白天潛伏。 所以知道太陽是月亮的形狀, 月亮是太陽的影子, 陽者是陰者的形狀, 陰者是陽者的影子, 人是鬼的形狀,鬼是人的影子。 有人說,鬼無形而不可知,我不相信。” ![]() ![]()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小人可絕乎?” 曰: “不可。君子稟陽正氣而生,小人稟陰邪氣而生。無陰則陽不成,無小人則君子亦不成,唯以盛衰乎其間也。陽六分,則陰四分;陰六分,則陽四分。陽陰相半,則各五分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時(shí)有盛衰也。治世則君子六分。君子六分,則小人四分,小人固不能勝君子矣。亂世則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謂各安其分也。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婦不婦,謂各失其分也。此則由世治世亂使之然也。君子常行勝言,小人常言勝行。故世治則篤實(shí)之士多,世亂則緣飾之士眾。篤實(shí)鮮不成事,緣飾鮮不敗事。成多國興,敗多國亡。家亦由是而興亡也。夫興家與興國之人,與亡國亡家之人,相去一何遠(yuǎn)哉!” ——【譯文】—— 樵者問漁者: “小人能滅絕嗎?” 答:“不能。 君子稟陽正氣而生,小人稟陰邪氣而生。 無陰則陽不生,無小人則君子不生,只有盛衰的不同。 陽六分,則陰四分;陰六分,則陽四分。 陰陽各半,則各占五分。 由此而知,君子與小人各有盛衰之時(shí)。 太平盛世時(shí)期,君子占六分,小人占四分,小人不能戰(zhàn)勝君子。 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各安其道。 世間紛亂時(shí)期正相反。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 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 夫不夫、婦不婦則失其道。 這是由治世或亂世所造成的。 君子常以身作則勝過空話連篇, 小人??赵掃B篇?jiǎng)龠^實(shí)際行動(dòng)。 所以盛世時(shí)期誠實(shí)的人多, 亂世時(shí)期奸詐的人多。 誠實(shí)容易成事,奸詐容易敗事, 成事則國興,敗事則國亡。 一個(gè)家庭也如此。 興家、興國之人,與亡國、亡家之人,相差的是多么的遠(yuǎn)!” ![]()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人所謂才者,有利焉,有害焉者,何也?” 漁者曰:“才一也,利害二也。有才之正者,有才之不正者。才之正者,利乎人而及乎身者也;才之不正者,利乎身而害乎人者也?!?/p> 曰:“不正,則安得謂之才?” 曰:“人所不能而能之,安得不謂之才?圣人所以惜乎才之難者,謂其能成天下之事而歸之正者寡也。若不能歸之以正,才則才矣,難乎語其仁也。譬猶藥療疾也,毒藥亦有時(shí)而用也,可一而不可再也,疾愈則速已,不已則殺人矣。平藥則常日用之可也,重疾非所以能治也。能驅(qū)重疾而無害人之毒者,古今人所謂良藥也?!兑住吩?'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缡?則小人亦有時(shí)而用之。時(shí)平治定,用之則否?!对姟吩?'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湫∪酥藕?” ——【譯文】—— 樵者問: “人有才, 有的有益, 有的有害,為什么?” 答: “才為一, 益與害為二、有才正、才不正之分、 才正,益于身而無害, 才不正,益于身而害人?!?/p> 問:“才不正,又如何成為才呢?” 答:“ 人所不能做的你能做到, 能不成為才嗎? 圣人所以憐惜成才難, 是因?yàn)槟艹商煜率露终傻娜撕苌佟?/p> 若不正派,雖然有才, 也難稱有仁義。 比如吃藥治病, 毒藥也有用的時(shí)候, 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用。 病愈則速停, 不停則是殺人了。 平常藥日常皆可用, 但遇重病則沒有療效。 能驅(qū)除重病而又不害人的毒藥, 古今都稱為良藥。 《易》說: '開國立家,用君子不用小人。’ 如此,小人也有有用的時(shí)候。 安邦治國,則不要用小人。 《詩》說:'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就是借用小人之才。” ![]() 【原文】 樵者謂漁者曰:“國家之興亡,與夫才之邪正,則固得聞命矣。然則何不擇其人而用之?” 漁者曰:“擇臣者,君也;擇君者,臣也。賢愚各從其類而為。奈何有堯舜之君,必有堯舜之臣;有桀紂之君,而必有桀紂之臣。堯舜之臣,生乎桀紂之世,桀紂之臣,生于堯舜之世,必非其所用也。雖欲為禍為福,其能行乎?夫上之所好,下必好之。其若影響,豈待驅(qū)率而然耶?上好義,則下必好義,而不義者遠(yuǎn)矣;上好利,下必好利,而不利者遠(yuǎn)矣。好利者眾,則天下日削矣;好義者眾,則天下日盛矣。日盛則昌,日削則亡。盛之與削,昌之與亡,豈其遠(yuǎn)乎?在上之所好耳。夫治世何嘗無小人,亂世何嘗無君子,不用則善惡何由而行也?!?/p> ——【譯文】—— 問: “國家興亡,與人才的正邪, 各有其命。 哪為什么不擇人而用呢?” 答:“ 擇臣者,是君王的事, 擇君者,是臣民的事, 賢愚各從其類。 世上有堯、舜之君, 必有堯、舜之臣; 有桀、紂之君, 必有桀、紂之臣。 堯舜之臣,生于桀、紂之世, 則不會成為桀紂之臣。 生于堯舜之世并非是他的所為, 他想要為禍為福, 可不是想干就能干的。 上邊所好的下邊必效仿。 君王的影響, 還用驅(qū)趕去執(zhí)行嗎? 上好義,則下必好義, 而不義的人則遠(yuǎn)離; 上好利,則下必好利, 而不好利的人則遠(yuǎn)離, 好利者多,則天下日漸消亡; 好義者眾,則天下日漸興旺。 日盛則昌,日消則亡。 昌盛與消亡,難道不遠(yuǎn)嗎? 都是在上好惡影響的。 治國安民之時(shí)何嘗無小人, 亂世之際又何嘗無君子, 沒有君子和小人, 善惡又如何區(qū)分呢?” ![]() 【原文】 樵者曰:“善人常寡,而不善人常眾;;治世常少,亂世常多,何以知其然耶?” 曰:“觀之于物,何物不然?譬諸五谷,耘之而不苗者有矣。蓬莠不耘而猶生,耘之而求其盡也,亦未如之何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道,有自來矣。君子見善則喜之,見不善則遠(yuǎn)之;小人見善則疾之,見不善則喜之。善惡各從其類也。君子見善則就之,見不善則違之;小人見善則違之,見不善則就之。君子見義則遷,見利則止;小人見義則止,見利則遷。遷義則利人,遷利則害人。利人與害人,相去一何遠(yuǎn)耶?家與國一也,其興也,君子常多而小人常鮮;其亡也,小人常多而君子常鮮。君子多而去之者,小人也;小人多而去之者,君子也。君子好生,小人好殺。好生則世治,好殺則世亂。君子好義,小人好利。治世則好義, 亂世則好利。其理一也?!?/p> 釣者談已,樵者曰:“吾聞古有伏羲,今日如睹其面焉?!卑荻x之,及旦而去。 ——【譯文】—— 樵者問:“善人常少,不善人常多;盛世時(shí)代短,亂世時(shí)期長。如何鑒別呢?” 答:“觀察事物。什么事物不能表現(xiàn)出來? 比如五谷,耕種之后有長不出來的,而逢野生物不用耕種就能長出來,耕種之后想要全部收獲,是不可能的! 由此而知君子與小人之道,也是自然而生。 君子見善事則歡喜,見不善事則遠(yuǎn)離; 小人見善事則痛苦,見不善事則歡喜。 善惡各從其類。 君子見善事則去做,見不善事則阻止; 小人見善事則阻止,見不善事則去做; 君子見義則遷,見利則止;小人見義則止,見利則遷。 遷義則益人,遷利則害人;益人與害人,相去有多遠(yuǎn)? 家與國一樣興旺則君子常多,小人常少;消亡則小人常多君子常少。 君子多小人躲避,小人多君子躲避。君子好生,小人好殺。 好生則治國安民,好殺則禍國殃民。 君子好義,小人好利。 治國安民則好義,禍國殃民則好利。其道理是一樣的?!?/p> 漁者說完,樵者感慨萬分: “我聽說上古有伏羲,今日好想一睹其面。” 對漁者再三拜謝,相別而去。 ![]() 作者簡介 《漁樵問對》通過漁樵對話來消解古今興亡等厚重話題,作者是邵雍,北宋儒家五子之一。 ![]() 邵雍(1012年1月21日—1077年7月27日),字堯夫,自號安樂先生、伊川翁等,謚康節(jié)。 邵雍學(xué)貫易理,儒道兼通,是北宋理學(xué)家、數(shù)學(xué)家、詩人,研究宇宙的先行者。他畢生致力于將天與人統(tǒng)一于一心,從而試圖把儒家的人本與道家的天道貫通起來。 邵雍幼時(shí)遍讀四書五經(jīng),十六歲時(shí)拜李之才為師學(xué)習(xí)《河圖》、《洛書》、《伏羲八卦》,這個(gè)李之才歷史記載的很少只知道他的老師是大文學(xué)家穆修,穆修又是師從鐘南山得道隱士種放,種放的老師就是有陸地神仙之稱的陳摶老祖。在陳摶的親傳和隔代弟子中邵雍是唯一把陳摶的思想融會貫通的。 邵雍一生不經(jīng)商不做官,兩代帝王召請都稱病不出。他每天觀察宇宙間天地運(yùn)行的規(guī)則和萬物枯榮的規(guī)律,此時(shí)的他對《易經(jīng)》的理解已經(jīng)達(dá)到了融會貫通的境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