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龍飾演的秦始皇

若論中國歷史上的皇帝，秦皇漢武總是我們繞不過的兩座高峰，他們的名字是與大一統(tǒng)的中國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當我們把這兩位雄才偉略的帝王擺在一起比較時，會發(fā)現(xiàn)這兩位特別愛折騰，尤其是特別愛折騰一類人——豪強。據(jù)史書記載，秦皇漢武曾多次遷徙地方上的豪強，少輒幾萬，多輒數(shù)十萬，豪強及其家人不絕于道，車馬不歇。背井離鄉(xiāng)的途中，有人寄思鴻雁，回望故鄉(xiāng)，奈何已隔千重山，故鄉(xiāng)已不可見。那么，秦皇漢武明知國人安土重遷，為何還要開展如此大規(guī)模的遷徙活動呢？

《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最有名的一次遷徙豪強的活動，莫過于始皇二十六年秦始皇初滅六國后“徙天下豪富于咸陽十二萬戶”，若論每戶5人計算，那么這次大遷徙活動就波及到了大約60萬人。

早在征服六國的過程中，移民和遷徙豪強已經(jīng)是秦始皇及歷代秦王常用的手段之一。

秦始皇八年，秦軍攻占魏國的東郡后，將帝丘的衛(wèi)原君遷到了野王；始皇十七年，韓國被滅后，韓國的王室后裔就從今天的河南地區(qū)遷到了安徽；有的諸侯國君也遭到遷徙，表面上是遷徙，實則上就是流放，例如趙王在亡國之后就被流放到了房齡；楚國滅亡之后，楚國貴族有的被遷到了甘肅，有的被遷到了四川。當時這些地區(qū)大部分都還是荒僻之地，秦始皇將他們遷徙至此，無疑等于流放。

秦始皇的大移民策略，尤其是“徙天下豪富于咸陽十二萬戶”這次，幾近抽干了當時整個天下的豪強貴族，這讓當時的關中咸陽地區(qū)人口暴增。到了始皇三十五年，秦始皇又“徙三萬家麗邑，五萬家云陽”，這次被遷徙的八萬戶與當年秦始皇遷進咸陽的十二萬戶還是同一批人。

據(jù)此我們知道秦國在滅六國的同時，遷徙豪強貴族乃是基本的操作，而秦始皇不僅僅喜歡遷徙豪強，還喜歡遷徙民眾，最有名的兩次遷徙活動莫過于北上和南下兩次大遷徙活動。始皇二十二年，先是派蒙恬率30萬兵士北擊匈奴，爾后在第二年又“自榆中并河以東，屬之陰山，以為四十四縣，城河上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闕、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秦朝設立了如此之多的行政區(qū)域以作為北方屏障，自然需要大量的人口來填充這些地方，但是這些地方大多苦寒，遷徙至此其實與發(fā)配無疑，因此秦始皇采用的手段也是十分強硬，而被遷徙至此的人也大多是罪犯、贅婿、商賈等人。

蒙恬

民眾的大遷徙再加上每年征發(fā)的徭役，導致秦朝的人口流動相當大，以至于后世學者有人稱秦朝乃是“大移民時代”。

到了漢朝，同樣愛折騰的漢武帝也盯上了這些豪強地主。與秦始皇不同的是，漢武帝特別喜歡將豪杰遷到自己的陵墓所在地。早在建元三年，漢武帝就曾經(jīng)下令“賜徙茂陵者戶錢二十萬，田二頃”，這次遷徙的對象不一定全是豪強，也有可能是普通的民眾。但是到了元朔二年，漢武帝“又徙郡國豪杰及訾三百萬以上于茂陵”，然而這還不算完，到了太始元年又“徙郡、國吏民豪桀于茂陵、云陵”，這兩次遷徙的對象就十分具有針對性，而這兩次遷徙也是漢武帝時期兩次主要的遷徙豪強活動。除此這種遷徙之外，還有一種流放遷徙，例如元鼎元年，濟東王彭離有罪，漢武帝罰其廢徙上庸。又比如元鼎三年，常山王的兒子犯罪，也被漢武帝遷徙到了房齡。

陳寶國飾演的漢武帝

《史記》上還記載了一個頗為有趣的遷徙故事。說是漢朝有一個游俠，名為郭解，其人任俠重義，時人多依附于他。等到漢武帝要遷徙豪強到茂陵的時候，郭解也在被遷徙的名單里面。當時郭解與衛(wèi)青友善，衛(wèi)青便跟漢武帝求情，說“郭解家貧不中徙”，沒想到漢武帝一波逆向思維，將衛(wèi)青駁得啞口無言：“布衣權至使將軍為言，此其家不貧”，能讓你衛(wèi)大將軍求情的人怎么可能是窮人？

影視劇中的郭解

與秦始皇相同的是，漢武帝除了遷徙豪強之后，也特別喜歡遷徙民眾。元狩四年，有官員進言從關東地區(qū)遷徙到隴西等地的72萬人衣食不足，請求朝廷接濟。漢武帝在位期間，對北邊與西域大肆經(jīng)營，因此在元狩五年便“徙天下奸猾吏民于邊”。元鼎六年，漢朝在西域設置張掖、敦煌郡，也遷徙了民眾填充之。

秦皇漢武兩位皇帝雖然對民眾也多有遷徙，但遷徙的對象大多是奸猾吏民和豪強貴族。特別是針對豪強的遷徙活動，一波接一波，甚至同一批人遭到了多次遷徙。豪強心中肯定會有這么一個疑問：為啥老是折騰我們？在當時的形勢下，不折騰這些豪強不行嗎？

在中國歷史上，先秦與秦乃是一大變。秦始皇初并六國之后，丞相王綰曾經(jīng)進言效仿姬周分封諸親，但是秦始皇卻說：“天下共苦戰(zhàn)斗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秦始皇從六國亂局中走來，深知戰(zhàn)國混亂的根源在哪，所以秦始皇罷天下諸侯，集權力于一身，開創(chuàng)了沿襲了兩千多年的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度。

在秦始皇極力想要收歸權力于中央的時候，就連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他都不相信，更何況這些豪強地主？地方上的這些豪強地主，絕大部分都是在經(jīng)濟、政治、文化上享有較高地位的人，而且這些豪強多為六國舊人，對故國懷有強烈的追思，如果放任這些豪強在地方而不顧，就很有可能威脅到秦始皇極力想要維護的中央集權制度。

或許這樣我們還不能夠體會到秦始皇的良苦用心，那就看看秦始皇死后，他建立的大一統(tǒng)帝國經(jīng)歷了什么吧。始皇三十七年，秦始皇病死于沙丘。秦二世繼位之后，倒行逆施，暴虐于民。賈誼在《過秦論》中說，繼陳勝、吳廣斬木為兵，揭竿而起之后，“天下云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賈誼明確指出，滅亡秦朝的乃是山東豪俊，也就是秦始皇之前一直在遷徙的那些人。宋孝王的《關東風俗傳》中也論及：“昔六國之亡，豪族處處而有，秦氏失馭，竟起為亂?！?/p>

韓國貴族張良，曾于博浪沙狙擊秦始皇

從事實上看，秦朝滅亡之后迅速恢復的六國形勢，其建立者大都是昔日六國的貴族王室后裔。因此，無論是從理論上還是事實上看，秦始皇兼并六國之后，對新興的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度威脅最大的，就是這些豪強。他們不僅擁有造反的能力，還擁有造反的念頭。

秦始皇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如此熱衷于遷徙豪強，將豪強遷離故土，置于關中咸陽，有利于監(jiān)視這些六國豪強貴胄，使其無法動彈。另一方面，在遷徙的過程中必然會削弱這些豪強的實力。遷徙豪強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充實關中人口，以關中駕馭天下。我們可以看到，就算是秦始皇大量遷徙豪強，但結果依然不盡人意，這從反面證明了秦始皇選擇遷徙豪強的決策是對的。

楚國貴族之后項羽，推翻了秦朝

漢武帝遷徙豪強，目的和秦始皇相同。漢朝去秦不久，地方豪強勢力依然強大。漢朝的地方豪強勢力多兼并土地、人口，憑借著強大的經(jīng)濟與宗族勢力，武斷鄉(xiāng)曲，更有甚者藐視政府權威，越殺官吏，沖擊官府，形成了與中央政府對抗的強大地方勢力。在漢武帝時期就出現(xiàn)了“網(wǎng)疏而民富，役財驕溢，或至兼并豪黨之徒，以武斷于鄉(xiāng)曲”的情況，尤其是漢初以來馳山澤之禁，到了漢武帝時期，經(jīng)營鐵鹽的商賈豪族勢力膨脹，以致造成“強御日以不制，而兼并之徒奸形成”的局面。

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漢武帝當然不可能放過這些無法無天的豪強，他出臺了一系列政策來抑制地方豪強勢力的發(fā)展，例如將經(jīng)營鐵鹽之權收歸官有，還征收算緡和告緡（財產(chǎn)稅），除此之外， 還派遣刺史巡視地方。而將豪強勢力遷徙至陵墓等地也是抑制豪強勢力的措施這一。

漢武帝

那為什么漢武帝喜歡將豪強遷到皇帝的陵墓附近呢？這就和漢朝的陵墓制度有一定的關系了。漢朝皇帝在修建陵墓的同時，一般都會修建一個陵邑，這個陵邑就是用來安置遷徙的民眾與豪強的。漢朝皇帝之所以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防止自己的陵墓荒廢，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形成新的屏障用來拱衛(wèi)京城。若是我們仔細觀察一下西漢帝陵的分布就可以看出西漢皇帝的用意所在，而最近發(fā)現(xiàn)的漢文帝霸凌之所以分布在白鹿原，其原因就是給京城的東面設置屏障，因為陵墓修建之后一般都會形成聚落點。

漢武帝茂陵

如果秦皇漢武不打擊這些豪強勢力，結果會如何呢？我們可以將東漢拿來作為比照物，東漢是依靠地方豪強勢力建立起來的，因此，東漢建立之初，地方豪強勢力就很強大。東漢光武帝劉秀曾經(jīng)施行過“度田”，即清算田畝，抑制兼并，盡管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很快就由于地方官吏與豪強的阻擾，以至于再起兵戈，導致劉秀也逐漸放棄了“度田”的打算。

到了東漢后期，豪強兼并土地日劇，史載這段時期“豪右兼并，吏多奸貪，訴訟日百數(shù)”“舊大族田地有余，而小民無立錐之地”。豪強多憑借經(jīng)濟與政治優(yōu)勢，圈養(yǎng)部曲，以對抗官府，嚴重威脅到了中央集權。東漢末年，朝廷內(nèi)有宦官之亂，外有地方勢力作亂，董卓以一地方軍閥的身份控制住了整個東漢朝廷，而地方勢力的壯大根源就在于東漢一開始就對豪強貴胄采取了妥協(xié)的態(tài)度。

《新三國》中的董卓

兩番對比之下，我們才明白秦皇漢武為何特別喜歡折騰豪強貴胄，換句話說，不折騰你們，你們就要折騰我了！

中國封建王朝的早期，地方豪強貴胄一直都是新興的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度的隱藏威脅。秦漢漢武兩位皇帝多次遷徙豪強，最根本的目的都是維護專制制度，但具體的表現(xiàn)形式卻不一樣，秦朝去六國不遠，六國余孽未燼，秦始皇遷徙豪強多為防止六國反撲；而漢武帝時期則是因為地方豪強勢力日大，不打擊無以維持統(tǒng)治。不打擊豪強放縱他們膨脹的下場，我們可以從東漢的結局中看得一清二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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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樹基：《中國移民史（第2卷）》，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年。

王愛清：《秦漢鄉(xiāng)里研究》，山東大學2009年博士學位論文。

鞏寶平：《漢代民間力量與地方政治關系研究》，山東大學2010年博士學位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