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注釋】 1、“半卷”句：這句說看花人。“半卷”、“半掩”，與末聯(lián)花的嬌羞倦態(tài)相呼應(yīng)。湘簾，湘竹制成的門簾。 2、“碾冰”句：因花的高潔白凈而想像到栽培它的也不該是一般的泥土和瓦盆，所以用冰清玉潔來側(cè)面烘染。 3、“偷來”二句：意即如梨花白凈，似梅花風骨，集兩者優(yōu)點于一身。宋代盧梅坡《雪梅》詩：“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庇植苎┣壑娌芤小拜p含豆蔻三分露，微漏蓮花線香”的詩句，可能都為這一聯(lián)所借鑒。 4、“月窟”二句：謂白海棠如月中仙子穿著自己縫制的素衣，又如閨中少女秋日里心含怨苦，在抹拭著眼淚。月窟，月中仙境。因仙人多居洞窟之中，故名。縞袂（mèi），指白絹做成的衣服。蘇軾曾用“縞袂”喻花，有《梅花》詩說：“月黑林間逢縞袂?！边@里借喻白海棠，并改“逢”為“縫”亦甚巧妙。袂，衣袖，亦指代衣服。 【白話譯文】 半卷湘妃竹簾半掩著門，啊，白海棠，你高潔白凈，該是碾冰為土，以玉為盆來栽培你。 你偷來梨花蕊的三分潔白，又借得傲雪梅花一縷香魂。 你像月宮中仙女縫制的白色舞衣，又像秋閨中哀怨的少女在擦試淚痕。 嬌羞怯怯，默默無言，衷腸無處訴，我倦倦倚在西風窗下，不覺日已昏。 【賞析】 林黛玉這首《詠白海棠》與薛寶釵淡而不露的風格不同，淡化了現(xiàn)實的外部環(huán)境，突出了詩人的主體形象，寫出了一個熱戀中的少女的心聲。 首聯(lián)交待了海棠花生長的環(huán)境。首句寫看花人?！鞍刖硐婧煱胙陂T”，看花人與花保持著一段距離，這就為下文寫看花人的想象提供了條件?？椿ㄈ藦姆績?nèi)望去，看到白海棠，得到最強烈的感受就是白海棠的高潔白凈，由此想象到，栽培它的該不是一般的泥土和瓦盆，“碾冰為土玉為盆”，從側(cè)面烘染白海棠的冰清玉潔，想象別致。無怪乎此句一出，寶玉便先喝起彩來：“從何處想來！” 頷聯(lián)直寫白海棠，寫來對仗嚴謹，而又天然工巧。最難得的是它不是蒼白地寫白海棠的白凈，而是說它白凈如梨蕊，這就在白凈的顏色上突出了其高貴品格，并在此基礎(chǔ)上，進一步寫出其有梅的精魂與風韻?！巴祦怼?、“借得”的說法，更增添了詩句的巧妙別致。在林黛玉筆下，白海棠絕沒有世俗的污濁，卻有梨蕊的高潔、梅花的傲骨。白海棠的這種精神品格，其實就是具有詩人氣質(zhì)的林黛玉的思想性格的體現(xiàn)。眾人看了，感受到的當然是“果然比別人又是一樣心腸”。 頸聯(lián)則緊承上聯(lián)，以比喻筆法繼續(xù)寫白海棠的高潔白凈。以月宮仙女縫制的白色舞衣作比喻，形容它的素白，且形象地描繪了它的美好形態(tài)?！扒镩|怨女拭啼痕”，同是比喻，感情卻有變化。秋天蕭瑟，又是深閨怨女，并且在“拭啼痕”，雖仍寫海棠的高潔白凈，帶有愁戚傷感的感情色彩。這當然又是林黛玉的“別一樣心腸”，寫來只是“不脫落自己”（脂評），是林黛玉乖僻孤傲、多愁善感性格的流露。 尾聯(lián)，筆墨重又回到寫看花人，寫來情景交融，嬌羞默默、倦倚西風、欲訴衷腸的既可是花，也可是人，看花人與白海棠完全融為一體。不過重點應(yīng)落在看花人身上。林黛玉是在托物抒情。從章法上說，“嬌羞默默”、“倦倚西風”，與首句的“半卷湘簾半掩門”相呼應(yīng)，照應(yīng)開頭，結(jié)束全篇，結(jié)構(gòu)完整。從內(nèi)容上看，它又是上兩句感情的必然發(fā)展。它從形神兩方面寫出看花人的內(nèi)心世界，把自己寄人籬下、無處傾吐衷腸的感傷情緒刻畫得極為深刻。由于林黛玉緊緊把握住了看花人與花的感情聯(lián)系，詩中景中有情，情由景生，意與景渾，白海棠的形象成了林黛玉自身的象征。 這首詩不僅風流別致，亦含蓄渾厚，只不過白海棠形象的內(nèi)涵是林黛玉鄙棄世俗、純潔堅貞、乖僻孤傲的性格。這一點寶玉看到了，所以他對“瀟湘妃子當居第二，含蓄深厚，終讓蘅稿”的評論不服，提出“蘅瀟二首還要斟酌”。其實，李紈、探春也是感受到了瀟湘妃子詩內(nèi)所含的意趣的，只是評價標準不一，她們只能推崇薛寶釵詩中那端莊穩(wěn)重的形象和那種欲報皇恩、候選才人而又故作淡雅的含蓄渾厚，而不欣賞林黛玉的這樣“風流別致”。這也是所謂的“道不同，不相謀”罷了。 【名家點評】 寧波大學浙東文化研究所研究員季學原《紅樓夢詩歌精華》：從詩本身看，這首詩特色是“風流別致”。林黛玉將比喻、象征、擬人、設(shè)問、神話傳說和直抒胸臆等多種表現(xiàn)手法信手拈來，揮灑開去，句句詠物，又句句抒情，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出她那孤寂芳潔的心靈和空靈飄逸的風格。如果說探春的詩以展志為主，寶釵的詩以顯理為主的話，那么，黛玉的詩便是以情韻為特征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