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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感覺很累,就是那種說不出來的累,每天做什么都很麻木,感受不到自己在活著。” “家人都說我是想得太多了,也有說我就是閑的。” 這是來訪者雅雯第一次走進咨詢室時,對我說的話。 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我卻感到無比壓抑,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是一座石膏雕像,蒼白、沒有生命力。 第一次看見她時,灰色的西裝外套,黑色的長褲,黑色的圓頭中跟皮鞋,短發(fā)。 一張白凈的臉上不施粉黛、素凈,也沒有什么皺紋,只是看起來很疲累、很喪。 “我有什么可以幫到你呢?”我問。 “我想知道,為什么我害怕我的小孩,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錯的?”她低著頭喃喃道。 ![]() 雅雯是一個38歲的二寶媽媽,同時也是一位大學老師。 就像很多看起來過得不錯的女性,她似乎擁有了很多人眼中的完美生活: 高學歷,體制內(nèi)的工作,兒女雙全,老公家境不錯,工作也穩(wěn)定,雙方父母各自幫忙帶著一個孩子。 我問:“你這種累的感覺有多久了?” 她:“很久了,久到我都記不清了...” 雅雯說,第二個孩子出生后,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 雖然小孩很可愛,可是只要兩個孩子聚在一起,就像兩個能量核在爆發(fā),我無力地看著他們天天搶玩具,大的叫,小的哭。 公婆和父母聽到他們哭,都會說我怎么不處理,都要教育我怎么做一個合格的媽媽。 “說真的,我看見他們都有恐懼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爆發(fā)一場戰(zhàn)斗。” 沉默了一會兒,她說了一句: “為什么我想做的事情,總是有人告訴我是錯的,總有人教育我應(yīng)該怎么做才是合適的?!?/span> ![]() 通過交流,我們在咨詢中讓她去自由聯(lián)想,當別人在告訴她怎么做才是合適的時候,她會想到什么。 雅雯沉默了一下,想到了一個畫面:是小時候的自己,大概五歲左右,對面站著爸爸媽媽。 我引導(dǎo)著她:“你看到5歲的自己和父母在一起,他們站在你的對面,這個時候有什么感覺?” 雅雯:“爸爸媽媽都皺著眉頭,很不滿意地看著我。我有一點點害怕,還有些壓力和沮喪?!?/span> 我:“為什么會有沮喪感呢?” 雅雯:“我想穿漂亮的裙子、想和爸爸媽媽去公園玩,可是他們不讓我穿裙子,說正經(jīng)女孩不這么穿,說我就想玩,一點都不聽話懂事?!?/span> 我繼續(xù)讓她傾聽自己的感受:“這一刻,你感覺到了什么呢?” “感覺到委屈,感覺到難受,感覺到...憤怒?!?/span> 當說出“憤怒”兩個字時,她仿佛有點驚訝,又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越說越大聲: “對,憤怒,我感覺很憤怒!他們?yōu)槭裁匆@樣對我!” 雅雯一邊喊著,一邊在咨詢室里哭得泣不成聲。 我陪著她,一起感受這份珍貴的憤怒感。 等她情緒平復(fù)下來,我說: “聽起來,你總是很努力的想要讓別人滿意,無法拒絕別人,可是當你自己需要關(guān)心、或者被不公平對待時,卻總是一個人扛了下來,把自己的需要深深壓抑在內(nèi)心?!?/span> 雅雯身體一顫,點了點頭,動容的表情仿佛在說,終于有人看到了自己、理解著自己。 ![]() 雅雯后來怎么樣了?我留點懸念,放到后面再聊。 從一名心理咨詢師的工作角度來看,走進咨詢室的來訪都是因為“關(guān)系”。 與父母,與同事,與朋友,與伴侶,還有與自己的。 我們內(nèi)在世界形成的各種體驗與他人的內(nèi)在體驗交織著,互動著,因而也會沖突著。 而我們與外界的互動體驗,又來自早年和重要客體的互動體驗。 成長過程中,孩子總會期待得到父母的認可,而當孩子感受到父母的期待時,他們就會努力讓自己做到父母期待的樣子。 就像雅雯,父母總是告訴她要循規(guī)蹈矩,不要給別人惹麻煩。 那么在雅雯的心中,拒絕別人、表達自己的感受就是不好的,是破壞關(guān)系的,是有可能引發(fā)災(zāi)難的。 而當父母總是嚴厲地挑剔和指責孩子時,孩子也會變得緊張和焦慮,很害怕自己犯錯。 對雅雯來說,只要壓抑自己的需求,就可以避免災(zāi)難發(fā)生——即父母的責罵和懲罰。 “假如你不是一個大學老師,你希望自己有怎樣的生活?” 聽到我這樣問,雅雯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很復(fù)雜,像是在開啟一個久遠的記憶。 “曾經(jīng),我想做一個藝術(shù)生,我喜歡唱歌,喜歡穿有個性的衣服,不是很夸張,而是那種不等式的,拼接的,寬松又舒適的,可我媽媽總覺得那不是正經(jīng)女孩應(yīng)該穿的?!?/span> “上大學前,爸爸媽媽都希望我學醫(yī)當個醫(yī)生,因為媽媽身體不好,小時候就記得她總是躺在床上,經(jīng)常去醫(yī)院,爸爸會讓我輕聲說話和走路,不要惹媽媽生氣。可他們不知道我很害怕當醫(yī)生,看見醫(yī)生給媽媽打針,我都會怕到發(fā)抖,我沒有選擇學醫(yī),選了他們也認為比較合適的師范類專業(yè),后來考了研究生,再后來進了學校工作?!?/span> 我:“你喜歡唱歌,喜歡穿有個性的衣服,這些聽起來你現(xiàn)在也是可以實現(xiàn)的啊?!?/span> 她哽咽著:“這些在我們家,都是被當做不合適的。我最快樂的幾年就是在外地上大學的時候,參加社團做主唱,穿我喜歡的衣服,但是每次回家,都會換成他們覺得合適的衣服?!?/span> ![]() 雅雯的經(jīng)歷,讓我想到了《黑天鵝》。 看似完美的芭蕾舞演員妮娜,必須按照媽媽的意思,穿可愛的、淑女的衣服,跳白天鵝,指甲被剪短...... 很多時候,父母都是按照自己內(nèi)在的標準來養(yǎng)育孩子。他們擔心孩子會“逾矩”,成為“另類”,不敢也不允許孩子去“試錯”。 在他們的世界里,看不到孩子作為獨立個體的部分,忽略孩子的感受,剝奪孩子的權(quán)利,替代孩子做很多的決定。 當雅雯越按照父母期待的樣子去調(diào)整自己,就會越擔心破壞關(guān)系,總是要求自己去消化各種情緒,久而久之便喪失了自我。 在她的描述中,自己就像是一個模板里刻出來的產(chǎn)品,識大體,懂分寸,自己能扛下來的絕對不會給別人添麻煩。 但被壓抑的創(chuàng)傷、情感,從來無法憑空消失,發(fā)生過的事情也無法一筆勾銷,只能在正視、處理和哀悼中才能獲得真正的治愈。 ![]() 雅雯那年輕的生命里裝著一個暮氣沉沉的靈魂,鮮活的部分早已被吞噬。 所以后面的咨詢中,我陪伴著雅雯,通過引導(dǎo)她釋放自己的感受和想法,為她賦權(quán),讓她體驗到一種真正的主體性。 當說出內(nèi)心那些想而不能的“愿望清單”時,她的眼淚再次落了下來: “我想一個人去看一場音樂會,想唱歌,想穿自己喜歡的衣服,想改變頭發(fā)的顏色,想化妝,想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去收拾一下房間,還想想去大草原騎馬......” 當一個在生活中總感到失權(quán)和無力的人,重新獲得力量時,這種力量也會開始內(nèi)化為自我的一部分,從而改變她在現(xiàn)實生活,應(yīng)對事件的態(tài)度。 雅雯告訴我,意識到自己開始改變,源于和父母的一次沖突。 因為孩子教育問題產(chǎn)生分歧后,雅雯第一次沖著父母喊出來:“你們能不能不要教我怎么做媽媽,我有自己教育自己孩子的權(quán)利!” 接著,在他們驚訝的表情中關(guān)上門,和自己的孩子待在一起。 那一刻,雅雯感受到的先是熟悉的內(nèi)疚和自責,然后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感。 這種力量感讓她放聲大哭,她不再是那個童年的自己,擔心媽媽因為自己而生氣、生病,不再是什么都要聽父母安排的“乖孩子”。 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做媽媽”。 做一個有情緒的,真實的媽媽,而不是之前完美的、壓抑的媽媽。 后來的雅雯,去重新學習了唱歌,樂器,化了妝。 我聽到她很興奮地描述,和當年社團的同學們聯(lián)系上后,一起重新唱歌的情景。 我腦海里那座石膏雕像在一片片地碎裂,呼之欲出的是一個靈動的,鮮活的生命。 ![]() 《黑天鵝》中有句臺詞: “完美不是控制出來的,是爆發(fā)出來的。我感覺到完美。我就是完美?!?/span> 很多時候,真實才是真正的完美。 而心理咨詢,就是一個找回真實的過程。 還記得《蛤蟆先生去看心理醫(yī)生》一書中,蛤蟆問蒼鷺:“你認為我會好起來嗎?” 蒼鷺說:“如果我不相信每個人都有能力變得更好,我就不會做這份工作了。” 在這9年的心理咨詢師之路中,我常常讓自己變成一個清空的容器,容許自己在咨詢時間內(nèi)被來訪者占據(jù)。 來訪者在我的接納中,把自己那混沌的感受,第一次倒入咨詢關(guān)系這個容器里,慢慢沉淀、分層、澄清。 通過看見自己的感受,看見真實的自己,找到真正的幸福。 每次看到來訪者到達「真實」時刻,我也同樣感到幸福。 因為我如此欣賞、珍惜每一個你們,也因為你們本身就值得被看見、欣賞與珍惜。 - The End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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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Captain28 > 《Psych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