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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鍵不在于戲子能不能扮黛玉,而在于湘云說了以后,寶玉還給黛玉使眼色。湘云說黛玉的壞話也多了,無論黛玉是否真的知道。可從不見黛玉當她面惱或者背后有所表示,因為黛玉都會以“愛哥哥”的玩笑回敬回來。但寶玉給黛玉使眼色就坐實了一點——黛玉小心眼,別人不能和她開玩笑。 黛玉本來就是個愛開玩笑并且也經(jīng)常被開玩笑的人。鳳姐經(jīng)常拿黛玉打趣,這是毫無疑問的,說黛玉吃了他們家的茶,怎么還不給他們家做媳婦,黛玉也只是笑著罵一句也就罷了,不會當真,更不會因此惱怒。后來寶玉挨打,黛玉過后才悄悄趕來,為啥?就是怕被鳳姐打趣。因為她惱又惱不得,自己又不想被當成笑柄。也因為鳳姐經(jīng)常拿兩人配對,稍微有點見識的都知道,寶玉和黛玉是一對兒。叔嫂逢五鬼那一回,寶玉剛好,黛玉剛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就被寶釵開玩笑說佛祖要管林姑娘姻緣了。黛玉也只是紅臉,啐了一口道:“你們這起人不是好人,不知怎么死!再不跟著好人學,只跟著那些貧嘴爛舌的學?!币矝]見她怎么樣。寶玉笑道:“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摈煊衤犃?,不覺帶腮連耳通紅,登時直豎起兩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兩只似睜非睜的眼,微腮帶怒,薄面含嗔,指寶玉道:“你這該死的胡說!好好的把這淫詞艷曲弄了來,還學了這些混話來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闭f到“欺負”兩個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兒紅了,轉身就走。寶玉著了忙,向前攔住說道:“好妹妹,千萬饒我這一遭!原是我說錯了。若有心欺負你,明兒我掉在池子里,教個癩頭黿吞了去,變個大王八,等你明兒做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的時候,我往你墳上替你馱一輩子的碑去?!闭f得黛玉嗤的一聲笑了。一面揉著眼,一面笑道:“一般也唬得這個調兒,還只管胡說。'呸!原來是苗而不秀,是個銀樣镴槍頭。’”寶玉聽了,笑道:“你這個呢?我也告訴去?!摈煊裥Φ溃骸澳阏f你會過目成誦,難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寶玉笑道:“好丫頭,'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疊被鋪床?’”林黛玉登時撂下臉來,說道:“二哥哥,你說什么?”寶玉笑道:“我何嘗說什么。”黛玉便哭道:“如今新興的,外頭聽了村話來,也說給我聽;看了混帳書,也來拿我取笑兒。我成了爺們解悶的?!币幻婵拗?,一面下床來,往外就走。寶玉不知要怎樣,心下慌了,忙趕上來,笑道:“好妹妹,我一時該死,你別告訴去!我再要敢,嘴上就長個疔,爛了舌頭?!?/span>所以,正常跟黛玉開玩笑是完全沒問題的。黛玉只會笑罵或者嬌嗔,并不會真的生氣。同樣,她自己也喜歡開別人玩笑?!皭鄹绺纭焙汀澳富认x”不就是明證嗎?二、鳳姐的玩笑沒有一次不是適當?shù)?/span>說到鳳姐,別說拿寶黛開玩笑,就連賈母也敢開玩笑的。賈母說起幾十年前失足落水,差點淹死,萬幸救了起來,但是頭上還是被木釘給碰破了,直到現(xiàn)在還留著“鬢角上那指頭頂大一塊窩兒”。結果鳳姐開玩笑說“ 壽星老兒頭上原是一個窩兒,因為萬福萬壽盛滿了,所以倒凸高出些來了”。鳳姐開這個玩笑實在是應景兒,所以大家都笑了。但鳳姐一般不會開王夫人、李紈、薛寶釵的玩笑,這也是有原因的。比如,小丫頭以為寶釵藏了她的扇子,和她開玩笑,但寶釵一頓疾言厲色就給對方懟回去了。二人正說著,可巧小丫頭靛兒因不見了扇子,和寶釵笑道:“必是寶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賞我罷!”寶釵指她道:“你要仔細!我和你玩過?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臉的那些姑娘們跟前,你該問她們去?!闭f得靛兒跑了。寶玉自知又把話說造次了,當著許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別人搭訕去了。但鳳姐也間接開過寶黛和寶釵的玩笑。那就是寶釵諷刺寶黛的“負荊請罪”,讓鳳姐感覺出了火藥味,笑著說她們在吃生姜。寶釵笑道:“原來這叫做《負荊請罪》!你們通今博古,才知道'負荊請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負荊請罪’!”一句話未說完,寶玉、黛玉二人心里有病,聽了這話早把臉羞紅了。鳳姐兒于這些上雖不通達,但見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著問人道:“你們大暑天,誰還吃生姜呢?”眾人不解其意,便說道:“沒有吃生姜?!憋L姐兒故意用手摸著腮,詫異道:“既沒人吃生姜,怎么這么辣辣的?”寶玉黛玉二人聽見這話,越發(fā)不好過了。你看,鳳姐總是默默維護著寶黛的愛情。這里面固然有巴結賈母的成分,但也間接說明鳳姐是非常喜歡二玉的。既然鳳姐對寶黛這么好,而且還是他們的長輩,開開黛玉玩笑,應該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何況在那種場合,大家都在樂呵,鳳姐這么說也不過是為了逗賈母開心。
三、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把黛玉比戲子關鍵不在于戲子能不能扮黛玉,而在于湘云說了以后,寶玉還給黛玉使眼色。湘云說黛玉的壞話也多了,無論黛玉是否真的知道??蓮牟灰婘煊癞斔鎼阑蛘弑澈笥兴硎?,因為黛玉都會以“愛哥哥”的玩笑回敬回來。但寶玉給黛玉使眼色就坐實了一點——黛玉小心眼,別人不能和她開玩笑。湘云因為這個事情惱他,就是因為他的“多心”阻礙了她和黛玉的正常交流。湘云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語別望著我說。我原不如你林妹妹,別人說她,拿她取笑都使得,只我說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說她。她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頭,得罪了她,使不得!”寶玉急的說道:“我倒是為你,反為出不是來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萬人踐踹!”湘云道:“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說。這些沒要緊的惡誓、散話、歪話,說給那些小性兒、行動愛惱的人、會轄治你的人聽去!別叫我啐你。”看,湘云就覺得黛玉多心、小性兒,但那關她什么事,她才不怕得罪她呢!你踩著我去給林妹妹獻殷勤,什么玩意兒! 于黛玉來說,寶玉的行為簡直是在給黛玉主動招黑。本來她還沒事兒讓人黑呢,現(xiàn)在倒好,寶玉一使眼色,坐實了。黛玉冷笑道:“問得我倒好,我也不知為什么。我原是給你們取笑兒的,拿著我比戲子取笑?!睂氂竦溃骸拔也]有比你,我并沒有笑,為什么惱我呢?”黛玉道:“你還要比?你還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家比了笑了的還利害呢!”寶玉聽說,無可分辨,不則一聲。 黛玉又道:“這一節(jié)還恕得。再你為什么又和云兒使眼色?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她和我玩,她就自輕自賤了?她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貧民的丫頭,她和我玩,設若我回了口,豈不她自惹人輕賤呢?是這個主意不是?這卻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一個偏又不領情,一般也惱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說我小性兒,行動肯惱。你又怕她得罪了我,我惱她。我惱她,與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與你何干?”這就說明,對于別人把她比作戲子,她是沒有那么在意的?;蛘哒f,她從不會因此發(fā)作。但她在意的是,她自認為“知己”的寶玉還這樣誤解她。那問題就大了——用寶玉后來說黛玉的話就是,我白認得了你。寶玉因昨日張道士提親,心中大不受用,今聽見黛玉如此說,因想道:“別人不知道我的心還可恕,連她也奚落起我來?!币虼诵闹懈韧盏臒兰恿税俦?。若是別人跟前,斷不能動這肝火,只是黛玉說了這話,倒比往日別人說這話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臉來道:“我白認得了你。罷了,罷了!”事實證明,黛玉并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跟湘云鬧掰,過后二人反倒一起看起了寶玉寫的《寄生草》:無我原非你,從他不解伊。肆行無礙憑來去。茫茫著甚悲愁喜?紛紛說甚親疏密?從前碌碌卻因何?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這充分說明了寶玉“富貴閑人”“無事忙”的個人特色。其實,在《紅樓夢》中,黛玉除了面對寶玉的愛情顯得“小心眼”“小性兒”,她對這個范圍之外的人,可從來沒有什么多心的。連襲人這樣的屋里人,黛玉都可容得。遑論他人?她的一顆心,全都給了寶玉,所以也要寶玉的全心回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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