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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跡大邱莊(下) 終于看到了一塊平平的荒草地,緊挨著河邊的馬路,有一條純砂石路左轉進去。一眼看去,地里滿是人把高的雜草。 我想,這里應該就是禹氏家族的公共墓地了。只是四周都是高高的塔吊龍門吊,耳邊接連不斷傳來的,也是巨大的機器轟鳴聲和氣錘撞擊聲,作為安息之地,委實太吵了。 禹氏家族墓地前面不遠有座高高的土墳頭,上面似乎放著一個大花圈,顯得比較突出一點。想起香港街口那位仁兄的話,心想會不會就是禹作敏的墓?走近一看,覺得應該還是新墳,且連碑都沒有,心下便否定了。 舉目四顧,野草茫茫,實在找不出哪座墳哪座碑高一些。好在墳墓是成排分布的,便在草叢中一排排找過去,終于在第三排中間位置找到了禹作敏的墓。 從墓碑看,這是與他妻子合葬墓。碑立于2011年清明,那是他去世12年以后了。碑后搖曳著兩倍來高的茅草。 禹作敏墓這,便是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一代名人的最后歸宿。 有點詫異的是,除了墳前草地有燒過的痕跡,大約是有人祭奠過,禹作敏的墓與其它墓其實并無二致。 為何別人偏要說他的墳墓是最大的呢? 大街兩側新民居在禹作敏墳前待了幾分鐘,我便起身離去了。串起一路找到的與禹作敏有關的主要印跡,思維卻不覺活躍了起來。 大邱莊由極度貧窮到富甲天下,禹作敏無疑是有功的。 當年有多窮?解放前,村里的大地主也是住的茅草房,連地主婆在內(nèi),都得吃高粱面加榆樹皮;解放后,到1976年,村子里的中老年光棍還有250多人。 后來有多富?據(jù)《大邱莊變遷記》所載,從1978年到1990年,全村經(jīng)濟總量翻了9番,農(nóng)民年收入增長了2000倍,妥妥的全國首富村。而大邱莊人當年享受的從出生到墳墓的超級福利,更讓許多人至今念念不忘。 這一切,自然是因為大邱莊乘上了1978年后改革開放的東風,但無疑也源于早在1976年,支部書記禹作敏就發(fā)誓讓大家過上富裕日子,讓光棍娶上媳婦,特別是審時度勢,請回啟用了劉萬明劉萬全兩能人,貸款集資辦軋鋼廠,淘到了第一桶金,并一發(fā)不可收拾,一步步走出了一條康莊大道。 禹作敏出事后,有人說,即使沒有禹作敏,大邱莊也會變富,比如,它不是還有能人劉萬明劉萬全兄弟倆嗎? 如果多少還有一點歷史唯物主義,我想,這人就不會如此胡說!君不見,改革開放四十多年過去了,不是依然還有好多地方,徘徊在貧困線附近嗎? 在我看來,這些地方或許不缺劉萬明劉萬全那樣的能人,但肯定缺少有禹作敏那樣的勇氣、膽量和眼光的帶頭人! 實事求是地說,禹作敏之于大邱莊,就像吳仁寶之于華西村,王宏斌之于南街村,史來賀之于劉莊,郭鳳蓮之于新大寨,等等,其作用、地位和意義都是不可或缺的。 街景一瞥縱然禹作敏過的是大起大落的人生,但正如他自己常說的那樣,他本質上就是一個農(nóng)民。1992年他曾在《經(jīng)濟日報》發(fā)表這樣的“春節(jié)寄語”:“大邱莊最大的貢獻,是給中國農(nóng)民長了臉?!?/span> “農(nóng)民”身份,是禹作敏的優(yōu)勢,也是他的劣勢;是禹作敏的矛,也是他的盾。但他卻為此傲驕自負。 他之所以敢住豪宅,買豪車,戴墨鏡,穿西裝,吃西餐,裝鍍金電話,甚至目空天下,一方面是因為他無所顧忌,另一方面也是刻意為之。同時他也知道,沒有法條能將他的“農(nóng)民”頭銜開除。 據(jù)說有一次,有六位國家部委的部長聯(lián)袂考察大邱莊,這于常人該是多大榮幸!可臨別時,有記者身旁提醒,他也沒起身相送,他覺得沒必要。在他看來,接待記者比接待領導更重要,因為來考察調(diào)研的領導很多,禹作敏卻只有一個,不可能個個都接待。 在許多人眼中,這同樣是他不討喜甚至被詬病的地方。不過我也同樣認為無可厚非,雖然他也太不講人情世故。莫非禹作敏如常人般,每天熱衷于迎來送往,甚至低眉順眼,就代表了中國農(nóng)民新形象,大家就心滿意足,肯定有加了? 港團引河兩岸在我看來,禹作敏最大的問題,是忘記了他是黨員,還是村黨委書記,特別是忘記了甚至藐視法律的存在。 他最后身陷囹圄,完全是罪有應得,神仙也救不了他。不說有兩條人命的惡行,就是包庇窩藏罪犯、扣押執(zhí)法人員甚至暴力抗法等等,沾上其中一條,就該受到法律的嚴肅追究。這也是旁觀者、后來人應該從中吸取的經(jīng)驗教訓。 問題是,作為黨員、黨委書記和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他,為何會犯下如此弱智的錯誤?是長期的光環(huán)讓他利令智昏,還是低下的文化水平才讓他無法無天? 為什么幾十年的黨性教育、紀律教育和普法教育,在他身上就沒留下一丁點兒痕跡呢?難道我們?nèi)吡诉^場搞了形式? 河對岸也有許多龍門吊讓人嘆惋的,其實還有禹作敏的二兒子禹紹政。他是大學畢業(yè)生,年紀輕輕就成了黨員、村團委書記、企業(yè)集團總經(jīng)理……看那架勢,禹作敏是把他作為絕對的接班人培養(yǎng)的。這種“世襲制”的搞法,也是禹作敏的一道硬傷,雖然天底下也并非就他一家。 在一言九鼎、日益驕橫跋扈甚至喪失理智的禹作敏面前,大邱莊村的黨委其實處于癱瘓失守狀態(tài),禹紹政也許是唯一可以勸諫攔阻之人。 可事實證明,在幾起事關大邱莊和禹作敏前途命運的重大事件中,禹紹政的表現(xiàn)完全有負于一個大學畢業(yè)生該有的思想、文化和法律素養(yǎng),更有負于黨員和未來“接班人”該有的政治責任和擔當。他不但沒有起到任何糾偏和制止的作用,相反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并為自己招致了十年牢獄之災。 禹紹政的起落人生,無疑也說明了“世襲制”是極不靠譜的。可是,不是還有許多地方許多時候許多人依然在孜孜以求嗎? 蕭瑟秋風中龍門吊包圍著的墓園其實,讓人遺憾的又何止這些? 從大邱莊的起起落落背后,我們不是也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當?shù)攸h的基層組織建設、政權運行機制和危機處理能力等許多方面,其實也有許多的課要補嗎? 比如,對于禹作敏這樣一個建有大功的基層黨員和基層黨組織負責人,我們怎能只給光環(huán),卻沒有見微知著防微杜漸,更沒有日常教育、管理和約束以至嚴重失控呢? 又比如,當大邱莊派出所撤銷時,為什么槍支彈藥沒有同時收繳歸庫卻留在大邱莊,以至后來為防不測,不得不動用400名警力,也在一定程度上激化了本已尖銳的矛盾? 還比如,類似禹作敏這種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道理,又有幾個人,真正反思過、檢討過、改進過呢?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痹凇洞笄袂f變遷記》中,禹作敏曾引用過這句名言。如今看起來,這句話似乎有點諷刺。但換個角度,這不正是禹作敏一案留給大家的寶貴財富嗎? 無論如何,作為一段歷史一面鏡子,禹作敏都是不應該被淡忘的。(續(xù)完) (注:造訪時間為2020年10月20日) 長江道街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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