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俞思義

“啟發(fā)”一詞，《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是“闡明事例，引起對方聯(lián)想而有所領(lǐng)悟?！?979年版的《辭?！吩谝恕墩撜Z·述而》的“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以后，解釋為“后用作指點別人使有所領(lǐng)悟的意思” 。這樣的解釋合適嗎？

我們先看第一個例子?！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毫夯萃踉唬骸肮讶酥趪?，盡心焉耳矣，河內(nèi)兇，則移其民于河?xùn)|，移其粟于河內(nèi)；河?xùn)|兇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對曰：“王好戰(zhàn)，請以戰(zhàn)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痹唬骸巴踔绱?，則無望民之多于鄰國也?！?/span>

這段話的大意如下。梁惠王對孟子說：“我對管理國家大事，一向盡心盡力，河內(nèi)有了災(zāi)荒，我就把他們移到河?xùn)|去,并且運糧食到河內(nèi)去；河?xùn)|遭災(zāi)，我也照樣辦理?？纯脆弴?，哪有像我這樣的呢？可是為什么我國的人民并沒有增多，而鄰國的人民也沒有減少呢？”孟子說：“王好戰(zhàn)，請讓我以戰(zhàn)爭來說明吧！擊鼓作戰(zhàn)時，卻丟掉盔甲與兵器逃跑，有的逃了五十步，有的逃了一百步，逃了五十步的恥笑逃跑一百步的，您認為如何呢？”梁惠王說：“不行，那士兵只不過跑了一百步，反正都是逃跑?！泵献咏又f：“王知道這樣道理，就不要指望你的百姓會多于鄰國?！绷夯萃鯊闹惺艿搅藛l(fā)。

這一例，孟子的“啟發(fā)”，確實“闡明事例，引起對方聯(lián)想，而有所領(lǐng)悟”，也的確是“指點別人使有所領(lǐng)悟”。

再看第二例：傳說秦少游與蘇小妹成婚時，蘇小妹要秦少游破解三道題，才允許進洞房。前兩道題很快被破解?！笨墒堑谌李}對對子，蘇小妹出的上聯(lián)是“閉門推出窗前月”。秦少游被難住了。他在庭院中徘徊，一時難得其解。蘇東坡見狀，就用一顆小石子往水缸里一砸。秦少游恍然悟出了下聯(lián)：“投石沖開水底天”。秦少游受到啟發(fā)，雖然是蘇東坡用一枚石子引起他的聯(lián)想，但是并沒有人向他“闡明事例”。

再看第三例。英國蘭開郡有個紡織工詹姆斯·哈格里夫斯，那天晚上他回家，開門后不小心一腳踢翻了他妻子正在使用的紡紗機。當(dāng)時他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趕快把紡紗機扶正。但是當(dāng)他彎下腰來的時候，卻突然愣住了，原來他看到那被踢倒的紡紗機還在轉(zhuǎn)，只是原先橫著的紗錠變成直立的了。他猛然想到：如果把幾個紗錠都豎著排列，用一個紡輪帶動，不就可以一下子紡出更多的紗了嗎？哈格里夫斯非常興奮，馬上試著干，第二天他就造出用一個紡輪帶動八個豎直紗錠的新紡紗機，功效一下子提高了八倍。1764年制成以他女兒珍妮命名的紡紗機。

詹姆斯·哈格里夫斯，受到的啟發(fā)，既無人向他“闡明事例”也沒有什么“對方”，根本無人指點。。

其實，很多科學(xué)家的發(fā)明都是自己從某一事例中得到的感悟，而沒有別人向他“闡明”什么。瓦特發(fā)明的蒸汽機是從水壺蓋被蒸汽沖開而頓悟的；牛頓從蘋果落下悟出了萬有引力；阿基米德要在不損壞王冠的前提下鑒定是否在金子中摻假，他從洗澡時漫出的水得到靈感，等等。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及《辭?！返慕忉寷]法概括上面三種受到啟發(fā)的情況，特別是沒法概括第三種情況。因此，“啟發(fā)”的解釋，《現(xiàn)代漢語詞典》應(yīng)該將“闡明”改為“通過”，刪除“對方”，解釋為“通過事例，引起聯(lián)想而有所領(lǐng)悟”。而《辭?！芬矐?yīng)這樣修改。這樣的解釋才能概括啟發(fā)別人和自己受到啟發(fā)。

《論語·述而》：“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fù)也。”“啟發(fā)”一詞正是源于孔子這句話。這句話還非?？茖W(xué)的說出了啟發(fā)的必要條件。首先，“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指明“憤悱”是啟發(fā)的必要條件。什么是“憤悱”？

朱熹集注:"憤者，心求通而未得之意;悱者，口欲言而未能之貌。"意思是：想解答而解答不了，想表達而表達不出。如果一人不處在“憤悱”狀態(tài)，也就是他有疑問而又積極尋找答案時，才會會受到啟發(fā)。如果沒處在“憤悱”狀態(tài)就不可能“啟發(fā)”。其次“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fù)也”。當(dāng)一人受到啟發(fā)時，舉一隅而他不能推知其它，就不要再重復(fù)了。因為可能你列舉的“一”不夠典型，不能引起別人聯(lián)想，或者不能讓人從這個“一”悟出一般原理從推論出其他。還有一種可能：受到啟發(fā)者的知識水平不足以舉一反三。從這里可見啟發(fā)還要兩個必要條件：所舉的事例必須典型，對方的知識水平要與之相適應(yīng)。缺乏后兩條件，就不要再重復(fù)了，而要另辟蹊徑。（有人說“不復(fù)”是不再教了，這顯然不符合孔子誨人不倦的精神）。

我們不妨仍以蘇小妹三難新郎的傳說為例。蘇小妹出了上聯(lián)“閉門推出窗前月”后，秦少游一時想解答解答不了，的確處在“憤悱”狀態(tài)。如果這時有人奉送現(xiàn)成答案，顯然秦少游沒有受到啟發(fā)。就像在課堂上老師向?qū)W生提問，學(xué)生想回答卻回答不了，最后由老師或尖子學(xué)生奉送答案，也不能叫啟發(fā)一樣。蘇東坡深得啟發(fā)的妙諦，向水缸里投入一枚石子。這時的秦少游恍然大悟，立即對出“投石沖開水底天”。投石子引起聯(lián)想，具備了第二個條件。當(dāng)然秦少游有著對對子的基本知識，也是不可或缺的。否則即使把水缸砸破，也未能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