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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里認(rèn)真寫過年,只有一次,其他的不過像“一發(fā)日夜不閑,年也不曾好生過的”一筆帶過。 這次認(rèn)真寫過年,是第五十三回。第五十四回寫元宵,也可算作年的余味。加起來,是整整兩個回目,不可謂不詳細(xì)了。
第五十三回從收年租、分年貨開始寫起,寫到進(jìn)宮朝賀、祭拜宗祠。因?yàn)閷巼情L,所以宗祠設(shè)在寧國府。拜完了,尤氏留飯,穿插上王熙鳳的一句笑語:“老祖宗快走!咱們家去吃飯,別理他!”讓嚴(yán)肅的氣氛立刻靈動起來。
其實(shí)賈家的拜宗祠,倒也不是那么肅穆刻板,至少不僅限于賈府中人,連寶琴也可以參加。有人說這是因?yàn)閷毲侔萃醴蛉俗龈蓩?,已?jīng)算是賈府中人了。當(dāng)然是胡說。要是寶琴算是賈府中人,那薛家又算什么?把她開除了?如果只有自己家人才能祭祀,那寶琴祭了賈家的祖,豈不是扔了自己的祖宗? 祭拜宗祠是個大事,但不是封閉刻板的,而是開放包容的。就像省親大典,說是元春回娘家,但也同樣接見了親戚,并不限于父母祖母;而娘家人中,有病的弟弟需要回避,或者是照顧病人,不強(qiáng)迫他起來行禮如儀。這些都是允許的。 寶琴參加祭宗祠,黛玉也參加,寶釵也參加。因?yàn)椤扒艺f寶琴是初次,一面細(xì)細(xì)留神打量這宗祠”,寫的是她眼中所見。釵黛已經(jīng)參加過幾次了,不新鮮了,所以不寫她們的觀感。這并沒什么出奇的。 奇怪的是,賈母這么愛熱鬧的一個人,已經(jīng)在寧國府鬧到半夜了,為什么不留下來吃了飯?jiān)僮撸靠偛粫窍袼约赫f的“每年我不吃,你們也要送去的。不如還送了去,我吃不了,留著明兒再吃,豈不多吃些”? 賈母當(dāng)然不至于這么小氣。她急著回家的原因,前面說了一句:“賈敬、賈赦等便忙退出至榮府,專候與賈母行禮”,后面又交代了一句:“賈敬、賈赦等領(lǐng)諸子弟進(jìn)來”。 照照,那時候的規(guī)矩有多大!在寧國府給賈母磕頭,還不算拜年,必須要到賈母的榮國府里來,才算正式行禮。賈母要招待這些年紀(jì)不小、胡子花白的老兒子、老侄子,所以急著回榮國府,不能在寧府吃晚飯了。 不光是子侄輩。還有“賈母一輩的兩三位妯娌”,在寧府已經(jīng)是并排坐了、吃了茶了,但回到榮府,“老太太們來行禮”,這“兩三位老妯娌”還要專程登門,哪怕只是“挽手笑了一回,讓了一回”,就匆匆吃茶而別,這套禮數(shù)是不能不走的。 說了禮數(shù),再來說個小細(xì)節(jié),被很多讀者忽略了,以至于有人發(fā)問“賈敬出家,賈母反對過嗎?”或者是“賈敬早就出家了,惜春的血緣是否可疑?”之類。 冷子興介紹寧榮二府,的確說過賈敬好道,住在城外“和道士們胡羼”。但是,他說賈敬出家了嗎? 如果出了家,就是道士,就和俗家斬?cái)嘁磺新?lián)系了。那過年回家祭祖,“賈敬主祭”,是誰?“每賈敬傳菜至”,又是誰?“凡從文旁之名者,賈敬為首”,又是誰?“賈敬、賈赦等便忙退出至榮府,專候與賈母行禮”,又是誰?“賈敬、賈赦等領(lǐng)諸子弟進(jìn)來”,又是誰?難道出家也像上大學(xué),到過年時就放假,可以回家看看? 賈敬從來沒有出過家。他雖然長期住在道觀里,但每逢過年,還要回家,祭祀拜年,并不拒絕這些禮儀方面的義務(wù)。他只是嚴(yán)于自律,“素不茹酒”、“凈室默處”、“一概無聽無聞”,用自己的生活規(guī)矩,拒絕紅塵俗世的繁華。 在這花團(tuán)錦簇、笑語笙歌之中,卻有一位“無聽無聞”、嚴(yán)于律己的老人,我不能不佩服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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