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戈大只 彭小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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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七年，漢成帝劉驁崩逝，漢哀帝劉欣繼位。

西漢王朝創(chuàng)立到漢成帝、漢哀帝時期，已經(jīng)近二百年，演進至此，王朝已近暮年。

王朝暮年的顯著特征，就是貧富分化。

王侯貴族、官僚豪族、巨商大賈為主的豪富階層，與小官吏、小商販、小自耕農(nóng)、佃農(nóng)為主的貧民階層，形成了激烈的對峙。

富裕階層資產(chǎn)動輒數(shù)千萬錢，貧民階層資產(chǎn)則只有數(shù)千到數(shù)萬錢。

二百年間，生產(chǎn)能力也達到頂峰，可開墾的荒地所剩無幾，沒有科技突破，產(chǎn)能提升遇到瓶頸。

但由于承平日久，人口增殖，已達土地產(chǎn)能承受力上線。

這個時期，達到西漢朝人口最高峰，約6000萬人。

產(chǎn)能受限，人口增殖，貧富分化加劇，占人口大多數(shù)的貧民已無立錐之地。

如何抑制貧富差距擴大，是晚期王朝最核心的任務(wù)，但也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不解決這個問題，最終只有崩盤一條路可走。

成帝也好，哀帝也好，擺在他們面前的，是這個無解之題。

漢成帝一生放浪形骸，貪圖酒色，終于把自己交待在寵妃趙合德的床上。

成帝曾經(jīng)有過幾個子女，但都是幼時夭折。

拋開漢成帝自己殺死幼子取樂寵妃，此事件真?zhèn)坞y辨，但子嗣均幼年夭折，也足以說明漢成帝身體狀況不佳，生育質(zhì)量很低。

他的父親漢元帝，生育子嗣已經(jīng)比較稀少，成帝則更進一步，干脆絕后。

當時朝廷是王氏天下。

王氏權(quán)柄，兄弟相傳。

到了漢成帝撒手人寰前一年，傳到太后王政君的侄子王莽手中。

王莽的父親王曼，是王政君八個兄弟中最早去世的。

王莽少無所依，為人謙恭、簡樸、嚴謹、好學(xué)，堪稱道德楷模，朝中民間交口稱贊。

王政君覺得這個侄子父親早亡，又品性高潔，非常關(guān)照，特意追封王曼新都哀侯，讓王莽繼承。

王莽也頗有政治才干，到了成帝駕崩前一年，王莽成為王氏掌門人，出任大司馬。

成帝一直無子，儲位虛懸，是縈繞朝廷的大問題。

所以在成帝死前兩年，就考慮從最近支的兩個弟弟家中，選擇太子人選。

成帝劉驁兩個弟弟，一個是劉康，一個是劉興。

劉康此時已死，劉康的兒子劉欣繼王位。

所以，候選人就是劉興和劉欣。

于是下詔，把二人及其家屬都接到京城，進行考察和比選。

劉欣祖母傅昭儀，長袖善舞，重金賄賂得寵的趙氏姊妹，以及當時王氏掌門人王根，得到了內(nèi)外朝實力人物的支持，最終擊敗了劉興，獲得太子之位。

實際上，兩位候選人到京城，只過了一年，劉興就病死了。

所以考察結(jié)果還沒出來的時候，恐怕劉興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惡化，當然不適合作為儲君人選。

劉興的兒子劉衎，剛剛兩歲，這一支其實也沒有合適人選。

這就是皇帝體質(zhì)衰弱、子嗣不旺的后果。

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王朝初年，生機勃勃，一生兒子都十幾個，每次繼位都你死我活，頭破血流。

到了王朝晚年，疲疲沓沓，也快生不出兒子，反而父慈子孝，大家和平協(xié)商，聊聊天喝喝茶，立儲的問題就解決了。

劉興也別氣餒，反正劉欣也生不出兒子來，過幾年皇位還得轉(zhuǎn)回來。

劉驁撒手人寰，留下兩個美艷的寵妃，趙飛燕、趙合德姐妹。

這兩姊妹在得寵的時候，一個大鬧天宮，一個哪吒鬧海，把后宮攪得烏七八糟。

趙飛燕先得寵，也先失寵，最后一段是趙合德獨得寵愛，所以皇帝死在她的床上，也是死得其所。

劉驁是暴斃而亡，根據(jù)史書的描述，應(yīng)該是中風。

以44歲的壯年，突然暴斃，也跟他過于縱情酒色有關(guān)。

早就看趙氏姊妹不順眼的王政君、王莽姑侄，借機發(fā)難，問罪趙合德。

趙合德自殺身亡。

趙氏姊妹雖然專寵，畢竟只有十年，其家族也是寒門，還來不及培養(yǎng)勢力。

更重要的是，姊妹二人均未生下子嗣，因此勢單力薄。

皇帝一死，也只能任人魚肉。

趙合德自殺，但對趙氏姊妹的聲討仍一浪高過一浪。

趙飛燕雖貴為皇太后，但無依無靠，遂投奔哀帝祖母傅氏陣營，于是拉開了貫穿哀帝朝始終的兩宮之爭。

所謂兩宮，其一是太皇太后王政君，以及王莽為首的王氏外戚；

其二是撫養(yǎng)哀帝劉欣長大的祖母，傅氏為首，以及投奔傅氏陣營的皇太后趙飛燕。

哀帝從小是傅昭儀撫養(yǎng)成人，與祖母關(guān)系親密無比，當然是傅氏陣營的堅定成員。

成帝朝，王氏一門牢牢掌控了權(quán)力。

哀帝與傅氏占據(jù)大位，必然要展開慘烈爭奪。

本來王氏掌權(quán)已久，傅氏初來乍到，固有強弱之分。

但傅太后長于權(quán)謀，劉欣亦頗有野望，因此雙方呈勢均力敵之勢。

第一回合，探視權(quán)之爭。

王政君下令，傅太后（祖母）、丁姬（母親），只能每十天到未央宮探視一下哀帝劉欣。

哀帝問朝臣：傅太后住在哪？

丞相孔光說，另行再建一座宮。

大司空何武說，住北宮。

哀帝當然選擇了北宮，有條小道直通未央宮，傅太后天天見哀帝，參預(yù)政事。

第二回合，尊號之爭。

傅太后目前的稱號還是陶共王后，她想獲得尊號。

傅太后指使高昌侯董宏上書，用秦莊襄王典故，奏請傅太后上尊號為帝太后。

王莽彈劾董宏，說他用亡秦典故，居心叵測，要求懲處董宏。

哀帝無奈，只好免董宏為庶人。

但傅氏仍不罷休，終于強上尊號，尊定陶共王為恭皇，尊傅氏為恭皇太后，尊丁姬為恭皇后。

王政君和王莽密謀，以王莽罷官相要挾，哀帝服軟，王莽復(fù)出。

第三回合，座次之爭

哀帝在未央宮擺酒席，內(nèi)侍把傅太后座位，擺在王政君座位邊上。

王莽見到斥責，傅太后只是藩王的王后，怎么能和太皇太后并排而坐，將座位重新擺放。

傅太后大怒，拒絕赴宴。

王莽也氣急，再次要求退休。

這回哀帝抓住機會，同意了王莽的請求，讓他退休回到封地，但仍賞賜大量黃金、爵位以示尊崇。

經(jīng)過三回合大戰(zhàn)，哀帝成功打擊了王氏，將王氏核心王莽清出了朝廷，傅氏勢力逐漸抬頭。

哀帝和傅氏，開始持續(xù)出手，一步步削弱王氏勢力，扶持傅氏勢力。

如遣送王根回封國、貶王況為平民，罷免王氏舉薦的官員。

如重用傅太后的堂弟傅喜，封傅喜為大司馬、高武侯。

傅氏家族，六人封侯，直追王氏家族。

頻頻得手后，傅氏已達到目中無人的地步。

比如尊號，已經(jīng)尊稱為恭皇太后，但仍不滿意，又改為帝太太后，最后改為皇太太后。

皇太太后，這個獨一無二的尊號，已經(jīng)和王政君的太皇太后，一字不差了。

既然尊號已經(jīng)一字不差，傅太后在和王政君說話時，就直稱其為老太婆。

傅太后當年還有另一個情敵馮氏，上述中山王劉興之母。

傅氏大權(quán)在握，趁有人誣告馮氏詛咒哀帝及傅氏的機會，逼死了馮氏一家十七人。

同時，傅氏把自己的堂侄女嫁給哀帝為皇后，以便更好掌控哀帝。

她屢次逼迫哀帝，必須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強行干預(yù)朝政。

但水滿則溢，月滿則虧。

傅氏得勢后，氣焰過于囂張，手段過于強勢，沒有預(yù)見到，種種囂張行徑，也埋下了日后的禍根。

反觀王莽，被退休回到封地后，韜光養(yǎng)晦，安分守己，閉門謝客。

他的二兒子王獲殺死家奴，王莽為了家族聲譽，竟然逼王獲自殺。

王莽雖然遠離朝廷，反而博得了更大的名聲和更高的威望。

王政君此時亦靜觀其變，暗中積蓄力量。

王莽經(jīng)過這幾年的挫折，并未沉淪，仍然保持極高的警惕。

不但積累了聲望，也對于權(quán)力斗爭有了更深徹的認識，權(quán)謀機變再上一個臺階。

等到對手犯錯，機會再次來臨，以鳳凰涅槃的姿態(tài)，重新回到權(quán)力之巔，王莽將會讓天下刮目相看。

哀帝憑借不懈努力，扳倒了壓在頭上的王氏大山，但祖母傅氏成了他另一座大山。

那個繼位之初精神振奮，出手穩(wěn)準狠的蓬勃少年逐漸消失不見了。

他不再集中精力于掌控朝政，推行善政也變得虎頭蛇尾。

連自己的皇后，也是祖母指派的，并無任何感情。

哀帝繼位兩年后，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出現(xiàn)了。

哀帝在大殿下，見到了美貌自信的董賢。

董賢是御史董恭之子，年少，風姿綽約。

一對二十來歲的青年男男，一見鐘情。

一朝定情，永不分離。

出則同車，入則同眠，一個月內(nèi)，賞賜巨萬。

同榻而眠，還是白天，哀帝先醒，袖子被董賢的頭壓住，哀帝不忍驚動董賢，于是割斷了衣袖，方才起身。

成語“斷袖之癖”，由此而生。

萬幸，他們還是穿著衣服睡的。

哀帝每次讓董賢去休假，董賢都不走。

所以哀帝讓董賢的妻子也住進宮中，以便夫妻團聚。

又把董賢的妹妹召進宮，封為昭儀。

其他的高官厚祿，封侯晉爵，親屬飛升，不在話下。

總之，一人以下，萬人以上。

哀帝繼位時雖然年輕，但有很好的開局，不但鞏固了權(quán)力，而且頗行善政。

尤其是師丹繼任大司馬之后，提出限田限奴的策略，直擊當時王朝最大的隱患，就是貧富分化。

可惜，既得利益者不可能拱手讓出利益，所以一經(jīng)頒布，首先遭到了傅氏、丁氏外戚的堅決反對。

哀帝根本拗不過奶奶、媽媽，所以虎頭蛇尾，不了了之。

漢哀帝繼位時意氣風發(fā)，可能是政治上遭受挫折，轉(zhuǎn)而尋求享樂，最初的少年已經(jīng)不見，逐漸消沉，朝政日廢。

從哀帝起，西漢帝國就進入倒計時了。

哀帝之后，雖然還有平帝、孺子嬰，但都是傀儡，大權(quán)完全旁落王氏外戚，最終王莽篡位，西漢滅亡。

哀帝如果被稱為西漢末帝，也有一定道理。

事實上，哀帝也沒有機會力挽狂瀾，畢竟歷史大勢，遠非人力能夠扭轉(zhuǎn)。

王朝行至今日，早已積重難返。

但哀帝繼位之初，也確實出現(xiàn)了零星回光返照的跡象。

假使哀帝一直振作，在位時間夠長，又生下子嗣，推行限田限奴令，打擊豪族，抑制貧富分化，未必不能延長王朝氣數(shù)。

歷史不容假設(shè)，西漢帝國就如搖搖欲墜的斜陽，彤紅彤紅，即將沉入地平線下。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