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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李少春 2022-07-31 11:11 發(fā)表于北京 逃難,逃難,吃飯要緊。我們一到密縣,爸爸就打聽到有兩個戲班在當(dāng)?shù)剞r(nóng)村演出。他還沒拿好主意搭哪個班,幾天功夫,又從鄭州、開封、豫東等地來了一些演員和三位場面師傅,其中還有馬金鳳。我在開封演出期間,就多次聽說過馬金鳳這個響亮的名字。那時,她在豫東農(nóng)村跑高臺,小小年紀(jì)已經(jīng)有不小的名氣了。爸爸有意把這些人組織起來,成立一個難友班,但又覺得人太少,更大的困難是沒有戲箱。趙錫明對組班非常熱心,他告訴我爸爸,當(dāng)?shù)赜袀€玩友班,如果能把這幫人拉過來,湊湊合合,戲箱就可以解決了,并自告奮勇,去找玩友班的人商量。所謂“玩友”,跟平常所說的“票友”差不多。他們都是熱愛戲劇的農(nóng)民,興頭來了,就圍坐在一起拉拉唱唱,自得其樂;農(nóng)閑時節(jié),尤其在春節(jié)期間,還要搭個班子,演唱幾天,為鄉(xiāng)親們添喜助興。趙錫明這一招還真靈,“玩友”班的人答應(yīng)得非常痛快。那些逃難的藝人正在為吃喝發(fā)愁,聽說我爸爸要成立戲班,更是格外高興。就這樣,一個新戲班誕生了。
那是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下午,在村邊一片小小的空地上,玩友們、難友們坐成了一個圓圈兒,笑語歡騰。忽然,有人喊了一聲:“香玉、金鳳,你們倆站出來,讓大家認(rèn)識認(rèn)識?!蔽覀儌z同時走出人群,站在場子當(dāng)中,向大家鞠躬。金鳳笑瞇瞇地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看看她那靦靦腆腆的模樣,打心眼里喜歡她,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便糊里糊涂地叫了一聲:“金鳳姐!”她似乎有點兒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簡單地回叫我我一聲:“香玉姐?!闭f起來好笑,我倆彼此以“姐”相稱,經(jīng)持續(xù)了四十多個春秋,直到八十年代,我們才把話說透,原來我比她大幾個月。 “情分”二字,真是不可思議。我和金鳳初次見面,雖說只是互叫了一聲“姐”,但很快我們形影不離,結(jié)成了情同骨肉的患難之交。她的嗓音清脆甜潤,咬字清楚,使我驚嘆不已。她曾答應(yīng)給我說說《三上關(guān)》,我也應(yīng)允給她說說《秦雪梅鬧書房》和《西廂記》,可惜我們演戲、排戲忙,再加上太貪玩,說過以后,并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我們的知心話沒完沒了,爸爸常常不得不提醒我們:“省點兒腔吧,還要演出呢!”金鳳對我爸爸很尊重,經(jīng)常替他打飯,并且多次不聲不響地替他洗衣服。我爸爸也很喜歡她,常常對我說:“妙玲,看,你金鳳姐多懂事,你要好好向她學(xué)學(xué)?!?/p>
“玩友班”沒有小孩子用的戲箱,我和金鳳登臺演出,往往仍然穿著家常衣服。一次,觀眾提出要看《桃花庵》,這可使我爸爸犯了難,因為我在這個出戲里演竇氏,眼下卻沒有合適的人演妙善。請金鳳演吧,一來她不會這個戲,二來我爸爸也不好意思叫她給我當(dāng)配角兒。消息傳到金鳳的耳朵里,她找到我爸爸說:“張師傅,你給我說說陳妙善吧,我配香玉姐演尼姑?!蔽野职肿匀皇指吲d,全戲班的人也無不夸贊金鳳為人厚道,識大體。 金鳳很聰明,又肯用心,學(xué)得又快又好。她不僅學(xué)會了扮演陳妙善,連竇氏的戲也都學(xué)到手了。演出的前一天,我忽然想,金鳳是姐,理應(yīng)演主角,由我給她配陳妙善。爸爸很同意我的意見,立即把金鳳找來,叫她改演竇氏。金鳳看看我爸,又瞅瞅我,咬咬嘴唇說:“那可不中!香玉姐是這,”她伸出一個大拇指,“俺是這?!彼稚斐鲆粋€小拇指。我心里一急,一肚子話道不出來,只會連聲說:“我不!我不!”我爸爸勸說了幾句,金鳳帶著哭腔,可憐巴巴地說:“張師傅,請你不要再難為我啦?!?/p> 《桃花庵》演出那天,金鳳把她媽的一件新毛藍(lán)布衫拿來了。大家都以為她要自己穿,她卻非讓我穿不可。我爸爸和我再三推辭,她橫豎都不答應(yīng)。她穿著一件又破又不可身的布衫,卻把陳妙善這個角色演得非常成功,同我的配合也極為默契,為整出戲增色不少,受到了觀眾的熱烈歡迎。以后,我演《收姬昌》、《板碗》(板,豫西方言,扔的意思),也都穿這件毛藍(lán)布衫,并且每次都是金鳳幫我穿上。 馬金鳳與常香玉的友誼可以追溯到1937年,當(dāng)時馬金鳳剛剛從蘭考到開封搭班唱戲,而常香玉已經(jīng)在永安大舞臺唱了一年多了。時隔不久,日本侵略者打進開封,她們一起結(jié)伴逃了出來,馬金鳳逃到河南密縣搭班唱戲,常香玉則逃到了別處。同年秋天,常香玉也到了馬金鳳所在的戲班。從此以后,兩位豫劇大師開始了長達(dá)六十余年的友誼。在回憶起這段經(jīng)歷時,馬金鳳說:“其他人可能是成了名角以后才認(rèn)識的,我們則是從娃娃時認(rèn)識的,所以關(guān)系非常好。小時候我們在一起時,誰要是有點好吃的,都會想著對方,晚上睡覺也睡一個被窩,半夜醒來她幫我蓋蓋,我?guī)退匆础H绻赣H排戲時打她了,我就在被窩里給她驗傷,看看哪塊青了,哪塊腫了,需不需要上藥,她哭我也哭。有時我安慰她說,我跟父親學(xué)戲時,挨的打比她還多呢。” 解放后,馬金鳳和常香玉還經(jīng)常同臺演戲,兩人一起到外地開會時,常香玉也總是要求“把鳳妹和我安排在一個房間”。在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期間,她們還一起到廣西前線呆了一個多月,常香玉唱《花木蘭》,馬金鳳唱《穆桂英掛帥》,鼓舞戰(zhàn)士們的士氣?!捌綍r她想我了就到洛陽來,到洛陽開會時也是先來看我。她一見我的面,總是先用力握住我的手,直到我疼得叫姐她才松手。然后就按著我的頭,看我有沒有白頭發(fā)。常香玉的頭發(fā)白得比較早,我的頭發(fā)一直沒有白,她一見我的面,就想看看我有沒有白頭發(fā)?!瘪R金鳳深情地回憶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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