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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10月,中央訓練團廬山分團主任李明灝因不滿時政辭職,蔣介石批“永不錄用”。 解職在家閑居的李明灝想到東北是一個大解放區(qū),想到那里去投奔中共,于是飛奔四平,打算暫住在陳明仁家里,再相機去解放區(qū)。 李明灝是陳明仁的恩人。當年陳明仁孑然一身去廣州投考黃埔軍校,因遲到數日,學校已經停止招生,李明灝見他意志堅定,求考心切,便破例錄取了他。 可以說,沒有李明灝破格錄取,就沒有陳明仁現在的飛黃騰達,因此陳明仁感激李明灝一輩子,總是尊稱他為恩師,夫婦倆對他熱情周到。 但他在長春、四平來回尋訪,就是沒有找到可靠的老朋友做介紹人到解放區(qū)工作,只好回到了江西九江隱居。 1948年底,李明灝受我黨邀請,秘密潛入北平,以黃埔老教官的身份,做城內中央軍高級軍官的工作,為和平解放北平做出了巨大貢獻。 ![]() 1949年7月,四野大軍逼近湖南,為了爭取三湘人民免遭戰(zhàn)火荼毒,李明灝又主動請纓,回老家策反陳明仁。 7月29日,李明灝秘密來到長沙城。當天下午即到織機街會見了陳明仁。師生相見,陳明仁專到門外迎候。 李明灝下車后,陳明仁緊趨幾步,緊緊握著李明灝的手,邊走邊寒暄。 來到辦公室坐定后,李明灝首先介紹了解放區(qū)的情況和中共關于起義人員的政策,并告知解放軍已到達平江,暫停前進,等待湖南和平協(xié)議的簽署。 接著說:“中共中央對頌公和你子良的舉義行動很重視、很贊賞,現在各方面條件已經成熟,應該抓緊簽署協(xié)議,實現起義。你還有什么難處盡管說出來?!?/p> 陳明仁頗為動情地說:“當年,我一個背著布包的山里份仔到廣州報考,是你把我破格錄取,才有了我的今天;今天,在我人生面臨著又一個十字路口之際,又是你前來指點迷津。你的大恩大德,子良沒齒難忘……” ![]() 李明灝趕緊擺擺手,打斷陳的話說:“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不是什么大恩大德。今天,我們應果斷地下定決心,轉變思想,跟共產黨走上新的道路?!?/p> 陳明仁這次之所以先請李明灝進城面談,就是為了進一步探底。因而他接上話說: “正是,正是。程頌公倡議和平之舉,實乃大勢所趨,人心所向。我陳子良縱然對共產黨有百身莫贖之罪,也愿以桑梓人民的利益為重,決不再逞匹夫之勇。即使今后削職為民,也在所不惜?!?/p> 陳明仁這番表白,確實滴水不漏,堅決的態(tài)度后面隱含“探底”的真意。 李明灝聽出了弦外之音,便發(fā)表感慨說:“解放軍為了人民的利益絕不記前仇。遠的不說,北平的傅作義回到人民的懷抱后,黨中央、毛主席待其如上賓?!?/p> “反共反人民,你比傅作義若何?華中的張軫你當然更清楚了,他現在不還是軍長帶兵打仗嗎?前有師表,對四平街這筆賬你不必過慮,中共不會找你算的,盡管放心好了!” ![]() “如果說我的話還不足為憑的話,那么毛主席的親筆密信總該可以相信了吧?” 這些意思陳明仁以前也聽人說過,但今天從恩師的口里說出來,就顯得格外親切和有分量,所以陳明仁聽得頻頻點頭。 李明灝接著說:“我這次是黨中央、毛主席派來的,可以代表黨組織和毛主席說話,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來。依我看,你起義以后,官階銜級不會低于現在。” 說到這里,李明灝還開了個玩笑:“共產黨那邊的高級干部不興叫長官,一般被稱為首長,以后你起義了,我很可能得叫你一聲首長好呢?!?/p> 李明灝的這些話,進一步解除了陳明仁的顧慮,堅定了他起義的決心。他一拍胸脯說:“好,我聽老師的!現在頌公已回長沙,起義大事就在近日付諸實施?!?/p> 談話至此,雙方都感到十分滿意。陳明仁早已備好豐盛的家宴,便請老師入席。席間,陳明仁夫婦向李明灝頻頻敬酒,李也很高興,干了一杯又一杯…… ![]() 晚飯后,李明灝又來到水陸洲,秘密會見了老上級程潛。兩人相知甚深,談了很久,總感到有說不完的話。 李詳細介紹了到解放區(qū)以后的情況,程潛聽得非常認真,不時地插話詢問一些細節(jié)。程潛表示非常寬慰,一切按中共方面的決定行事,對起義的成功很有信心。 爾后,李明灝便以中共代表的身份,穿梭往來于程、陳之間,為長沙起義奠定了重要基礎。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李明灝進入長沙已成為公開的秘密,湖南和平起義“山雨欲來風滿樓”。人民群眾看到了和平解放的希望,到處議論著,臉上露出了快慰的笑容。 但同時,特務們也把這一情報傳到了廣州,傳到了蔣介石、李宗仁、白崇禧的耳朵里。 怎么辦呢?派軍隊鎮(zhèn)壓嗎?四野大軍已云集長沙外圍,不要說派不出,就是派得出,派去的部隊還不是小雞鉆進虎園里——送菜上門! 蔣、李、白都急得團團轉,也想不出什么絕招來。最后,又幾乎不約而同地把希望寄托在陳明仁身上,因為他們至今還沒有察覺陳明仁有“異動”跡象。 ![]() 7月30日,逃在廣州的國民黨政府正式免除程潛本兼各職,任命陳明仁兼湖南省政府主席;隨后又宣布撤銷長沙綏署,成立湖南綏靖總司令部,陳明仁任總司令;程潛為國民黨中央政府考試院院長。 在蔣、桂看來,這不失為一個一箭雙雕的妙計:既剝奪了程潛的實際指揮權,對湖南起義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又拉攏了陳明仁,也許可望誘使陳明仁像固守四平那樣在長沙大戰(zhàn)一場。 同日,白崇禧密電陳明仁:“程潛率武裝人員潛返長沙,圖謀不軌,著即解除護衛(wèi)武裝,實行兵諫,迫使程去廣州任考試院長?!?/p> 對上述各項任命,陳明仁都一一拱手笑納,并且禁不住在心底生出幾份滿足和得意。 因為在他看來,這既是歷史和榮譽,同時也提高了個人在對共談判中的地位。 ![]() 但他也明白,現在的形勢下蔣桂對他封官加爵的真實意圖,所以決不會再上他們的當,去自不量力地雞蛋碰石頭。他的起義決心反而比以前更加堅定。 因此,他看完電報后轉手交給了程潛。程潛睨了一眼,也付之一笑,并不理睬。 蔣、桂方面一直在焦急地等待著陳明仁“實行兵諫”的消息,可是等到7月31日還沒有任何反映。 于是,他們決定由行政院長兼國防部長閻錫山出面,派遣國防部次長黃杰和政工局長鄧文儀攜帶重金前往長沙,履行“游說”和“勸駕”使命。 8月1日上午,陳明仁令副官下發(fā)了“各軍、師長下午召開軍事會議”的通知后,正一個人呆在辦公室思考如何跟將領們說岀起義的問題,忽報黃杰、鄧文儀已到了機場。 這時候,他們來干什么?陳明仁皺起了眉頭,說了聲“知道了”,便擺手讓劉副官出去了。 ![]() 11時40分,黃杰、鄧文儀抵達長沙飛機場。盛夏的“火爐”長沙正烈日當空,熱浪滾滾。 兩位大員走下飛機,已是汗流浹背,又見機場警備森嚴,除了接他們的2臺吉普車外,無一人露面,更感情況異常。 他們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那眼神分明是在互相鼓勵和提醒:“行前預料此行恐有風險,果不其然。兄弟,你我還得留神點!” 他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便急忙鉆進車里,直馳省府。此時,昔日車水馬龍的省府大院,除了門衛(wèi)站崗的哨兵,看不見人在走動,顯得冷冷清清; 省府大廈上的“中華民國”青天白日國旗,也像被驕陽烤蔦了似的,無精打采的慢慢飄動著。 黃、鄧觸景生情,心中不免嘆息。陳明仁在樓梯口迎接“貴賓”,上前兩步,先后與黃、鄧兩位黃埔一期的老同學握手: “非常時期,本人公務在身,未曾遠迎,還望老同學見諒!” ![]() “老同學不必客氣,一切以公務要緊?!秉S杰隨口答道,三人勉強笑笑。 落座以后,陳明仁首先一語雙關地試探著問道:“這樣的天氣,兩位老兄往這火坑里跳,不知有何見教?” 黃杰并非草包,他懂得陳的畫外之音,于是巧妙地答道:“子良兄能在這里長期堅持,我們來這里看看你還不應該么?” “當然,我們不僅僅是為了看你,還負有迎接程院長到廣州就職的重要使命。昨天,政府已正式任命程頌公為考試院院長?!?/p> “對啦,前天政府已經正式任命你為省主席兼省綏靖總司令,任命頌公為考試院院長,電報通知收到了嗎?” “哦,收到了??墒琼灩训缴坳柸チ耍F在又行蹤不明?。 标惷魅恃b糊涂,一臉困惑相。 ![]() 陳明仁的不冷不熱,黃、鄧感到很不對勁。于是又將話題引到陳明仁身上,利用蔣介石與陳明仁的師生關系進一步做陳的工作。 鄧文儀說:“仁兄為蔣校長得意門生,校長一直寄予厚望,而今校長落到這步田地,我們黃埔學生自當同心輔佐共渡難關,決不應落井下石,你說對嗎?” 鄧說到這里,不禁使陳想起就在前天,蔣介石還令聯(lián)勤總部空運重機槍40挺、銀元30萬等“重禮”來到長沙,便不吭聲聽著。 黃杰見狀,以為陳明仁有所心動,便趁熱打鐵,及時地將蔣介石的親筆信遞了過去。 陳明仁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弟一直為中正所深信也,今委以湖南重任,諒必不負重托。望吾弟發(fā)揚四平精神,再樹國軍楷模也…… ![]() 蔣介石不提四平則罷,一提四平,陳明仁心里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當初我在四平拼死守衛(wèi),使共軍受到重挫而撤圍,欠下共產黨的一大筆血債,成了我一生的精神包袱。 而你蔣校長卻偏信陳誠的讒言,將我撤職。如今你已經四面楚歌,卻想到讓我給你殉葬。 心里雖然生氣,但陳明仁是個受傳統(tǒng)教育影響很深的人,平生最講義氣。 因而他又轉念一想:不管怎么說,他是我的校長,我是他的學生,追隨他多年,總不能翻臉不認人,貽笑大方。 況且,眼前坐的是兩位黃埔同學,我總得給他們一個臺階下呵! 于是,他又平靜地說:“我們都是湖南人,個人前途無足輕重,長沙人民生命財產卻不能毀壞。我的原則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拋棄長沙父老,縱有高官厚祿也不為也!” ![]() 這時,秘書進來報告說午餐準備好了。席間,賓主頻頻舉杯,繼續(xù)交換看法。但由于三人走的不是一條道,表面上熱情,實際上各人都在打著自己的算盤。 下午2點多鐘,1兵團及長沙警備區(qū)的師以上軍官和高級幕僚早已齊集會議室,等候陳明仁宣布重要決定。 可黃杰和鄧文儀還是沒有走的意思,企圖說服陳明仁最終改變主意。長沙警備司令部參謀長宋英仲急的不行,派參謀處長羅文浪請示陳明仁:“會議還開不開?” 陳明仁也干著急,只得說:“你就說廣州方面有客人在此,叫大家再等一會?!?/p> 誰知黃、鄧聽了這話,還是沒有自知之明,繼續(xù)賴著不走,企圖有他們企望的奇跡發(fā)生。 又過了半個小時。這時,1兵團代參謀長黃克虎心生一計,和副參謀長耳語一番后,陳庚便馬上跑來報告陳明仁: “共軍先頭部隊已推進到黃花市以西,游擊隊出沒在郊區(qū)和飛機場附近,似有對我機場進行破壞之企圖?!?/p> ![]() 黃克虎 陳明仁心領神會,借機大聲命令說:“飛機場不能亂,一定要派部隊保護好,否則拿你們是問!” 黃、鄧一聽,馬上聯(lián)想到來時機場戒備森嚴的情景,不由得緊張起來。連忙起身告辭說: “既然形勢如此緊張,我們就不在這里影響你指揮作戰(zhàn)了。不過,還是希望仁兄考慮一下我們的意見?!?/p> “那當然?!标惷魅蔬呎f邊起身,將客人送到樓梯口,揚揚手說:“軍務在身,恕不遠送?!?/p> 黃、鄧仍坐來時的那部吉普車,直奔飛機場,飛回衡陽、廣州,向白崇禧、蔣介石報告,研究對策去了。 陳明仁返身進了會議室,向黃克虎問明情況后,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對于放走黃杰、鄧文儀,包括地下黨方面和湖南起義的當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對此舉提出批評者不乏其人。 ![]() 鄧文儀和徐向前合影 但解放后陳明仁曾與毛澤東談及此事,毛澤東說:“當時不扣留是對的,會使起義計劃提前暴露,湖南和平解放就要功虧一簣?!睉?zhàn)略家就是戰(zhàn)略家! 黃杰和鄧文儀與陳明仁同為黃埔一期同學,平時交往很多,交情不薄。 1990年5月和1991年4月,鄧文儀兩次訪問大陸,受到中央領導人的接見。作為廣東省參事室副主任的陳明仁兒子陳揚釗及夫人也在廣州與鄧見了面。 闊別40余年,鄧仍一眼就認出了他們夫婦,說到當年“長沙脫險”,鄧感慨地說:“你父親是個很講義氣的人,真是太好了!”言談話語之中,充滿了感激之情。 送走了鄧、黃兩人,軍官會議照常舉行。 長沙周圍布滿了解放軍和程、陳的部隊,雙方隨時可能發(fā)生沖突甚至惡戰(zhàn),戰(zhàn)云密布,氣氛相當緊張。 ![]() 陳明仁這時召開高級軍官會議,與會者都在猜測:今天的會議,要么宣布起義,要么明令死守長沙。 但是,陳明仁的講話大出人們的意料之外,他既不說要起義,也不下令死守長沙,而是說了一通比較含糊的話: 諸位,當前的軍事形勢極為緊張,共軍大兵壓境,長沙不是四平,無險可守,這一點大家都很清楚。同時,不打內戰(zhàn),實現和平,已成為全省3000萬軍民的共同愿望。 我作為省主席,寧置個人安危于不顧,決不違背人民的心愿。我一定要使長沙市聽不到槍聲。 各部隊長官回去以后,一定要掌握好部隊,選擇好駐地,準備好渡船,一切行動聽指揮…… ![]() 陳明仁在關鍵時刻召開高級軍官會議,講話如此含糊,不但沒有達到統(tǒng)一起義思想的目的,反而更令人捉摸不透,增加了人們的疑慮和思想混亂,以至起義通電發(fā)表后,有相當部分的軍、師長率部叛變。 陳明仁在給將領講話之際,黃杰、鄧文儀匆匆離開省府直奔機場,只想快一點登上飛機起飛,才能放心。 因為他們憑著自己的政治經驗敏感到,今日的陳明仁已非昔日的陳明仁,已經有“異動”的跡象,一旦翻臉將他們扣留,那就悔之晚矣。 事實上,當時確有人建議陳將黃、鄧扣留,陳不愿陷己于“不仁”,未予采納。 鄧文儀身上還帶有一封張鎮(zhèn)華(軍統(tǒng)特務、1兵團主任高參,此時在廣州)寫的“陳司令官親啟”的信,也不敢當面轉交,而在離開省府時請湖南省府委員吳相和代轉。 ![]() 吳拆開一看,見信的內容是勸陳明仁不要起義的,其中有“共產黨決不會忘記四平街的血債的,血債要用血還”等語。 吳這時也已改變立場,不再反對起義,因怕此信影響陳的起義情緒,而私自將信撕毀了事。 陳明仁感到,黃、鄧回去匯報后,蔣、桂必然要采取行動。因而,起義必須加緊進行,越往后拖越不利。 所以,會議一結束,他就駕著吉普車來到毯子灣程潛駐地,向程報告黃、鄧來長經過。接著將蔣介石的親筆信掏出來遞給程潛:“頌公,總裁又在'關心’您了?!?/p> 蔣介石三番五次要置程潛于死地,程潛忍無可忍,不禁怒火中燒,狠狠地罵了一句:“蔣該死,你這個大流氓!” 陳明仁說:“好在他已管不了我們了。不過,看來起義是得抓緊進行,否則……” ![]() 程潛點點頭:“我正在修改起義通電,你回去也趕快研究吧?!?/p> 當晚,陳明仁果然在家里召集親信高參李君九、溫汰沫、吳相和、陳粹勞和秘書陳藏仲開會,但不是研究起義的準備,而是研究給蔣介石的回信問題。 陳明仁說:“我和蔣介石有20多年的師生關系,現在沒有攤牌,應該回信?!?/p> 李君九則說:“到這個時候了,還回什么信,管他呢!” 吳相和卻不以為然地說:“良公(對陳明仁的尊稱)說得有道理,回封信也沒有什么壞處?!?/p> 溫汰沫也不同意回信:“回信怎么寫?發(fā)誓繼續(xù)替他賣命,死守長沙?既然準備起義了,動這個腦筋,有必要嗎?” 由于意見不統(tǒng)一,陳只得把這事擱置起來了。 陳明仁雖然迫于形勢,愿意跟隨程潛一道和平起義,但他比程要復雜得多,直到起義前夕,他的內心還是充滿著矛盾,患得患失,顧慮重重,反反復復。 ![]() 他聽說長沙警備司令肖作霖從邵陽回到了長沙,便立即派車接肖,并打電話囑咐順路把從岳陽來長沙的98軍軍長蔣當翊一同拉上。 到省府見面時,陳明仁高興地對肖作霖說:“好久不見了,你來得正好,等會我們詳談。”隨即側身問蔣:“現在的情況你是很清楚的了,你打算怎么辦?” 蔣說:“我愿意服從司令官的命令,跟司令官走?!?/p> 陳卻突然厲色地說:“我要是投降,你也愿意服從嗎?” 蔣猶豫了一下說:“這就不大好說,就是我愿意,恐怕我的部下師團長們也是不會愿意的。這一點還請司令官認真考慮一下才好?!?/p> 陳明仁輕輕冷笑一聲說:“你們盡管放心,投降我也是不會干的?!?/p> ![]() 蔣、唐二人離座后,陳即對肖作霖說:“剛才蔣軍長的話你是聽見了的,要投降是誰也不會干的,你認為怎么樣?” 肖作霖說:“我們現在是局部和平,還與中共方面進行和平談判的,怎么能說是投降呢?” 陳很不以為然地說:“什么談判不談判,反正都一樣。我只問你,這個省政府將來怎么辦?部隊又怎么辦?假如政府要繳印,部隊要繳械,那還不是投降是什么?” 接著,他更厲聲說:“老實告訴你,投降我是不干的,我只求對得起頌公,只好把這個攤子原樣交還給你,你愛怎么辦就怎么辦,我馬上就乘飛機到香港去?!?/p> 肖作霖一時大為愕然,不知該說什么好。陳又接著說:“你馬上去見頌公說明白看怎么辦,我等你們的答復,務必越快越好?!?/p> 陳明仁到底要“答復”什么?無非是個人的地位問題。早在7月初,程潛在白崇禧的壓力之下,有意讓出省主席一職。消息傳出,陳明仁便躍躍欲試。 ![]() 一次,他在與李君九談論起程潛的繼承人問題時,說黃杰、李默庵等人都在垂涎此位,但有種種困難,難于成功。言下之意,只有他才具備條件。 李君九說:“蔣介石早已把這個位置許給了你,白崇禧也可能推薦你,頌公更樂意交給你,只要你樂意干,別人是奪不去的?!?/p> “不過我們是不贊成你去接這個爛斗笠的,省政府攤子大,你沒有個班底,沒有得力的助手,將來出了問題,恐怕難于下臺。但是我看你還得作單槍匹馬出場的思想準備。” 陳心里喜不自禁,嘴里卻說:“我堅決不干,何必自找麻煩?!?/p> 肖作霖本想和陳商談一下關于邵陽的軍事部署問題,現在不好談了,只得先去找李明灝。 見到李明灝,肖作霖焦急地說:“現在情況很不好,我不知道你們跟子良是怎么談的,想不到他竟要翻臉了,這可怎么辦?” ![]() 肖作霖 這時,兩位力主起義的干將、唐生智的族弟唐星和程潛的族侄程星齡也都在座,大家都聽得莫名其妙,驚訝不已。李明灝更是茫然地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子良為什么要翻臉?” 肖便把與陳談話的經過敘述了一遍,并擔憂地說:“我看子良是想保住省主席和兵團司令的位子,如果達不到目的,他一定會翻臉的??墒?,這能辦到嗎?” 不料李明灝聽了之后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如此!這好辦,好辦,是我太大意了。” 他隨即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紙遞給肖說:“你看看,這是中共方面的電報,昨天下午到的,正好答復了子良的問題?!?/p> “子良的省府主席和兵團司令都可以不動,只要他把駐在長沙的部隊開到岳麓山方面去,讓解放軍好入城就是了。我忘了馬上送給頌公和子良看,這是我的錯?!?/p> 大家一聽,轉憂為喜。李明灝和肖作霖馬上乘車到省府晤陳,陳看過電報后,果然心平氣和,再不提去香港之事,而是就起義的有關事項與李交換了看法。 ![]() 李明灝 然而,幾十年的反共歷史,使陳明仁對共產黨仍然缺乏信任基礎,“怕算賬”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所以心緒很壞,脾氣更暴躁。 那時的他對老師李明灝也缺少應有的尊重,私下談話中直呼其名,甚至當面發(fā)火,讓李難堪。在對待軍統(tǒng)特務毛健鈞的問題上,就充分反映出他內心的矛盾。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8月1日晚,地下黨通過唐生智的弟弟唐生明口頭通知1兵團代參謀長黃克虎: 為了打擊特務的囂張氣焰,保障起義的順利進行,必須設法扣押長沙警備司令部稽査處長、軍統(tǒng)大特務毛健鈞。在扣押前不必同陳明仁商量。 因為毛在稽查處長任內,血腥鎮(zhèn)壓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作惡多端,民憤極大,地下黨認為必須予以清算。 8月2日上午11時許,恰巧毛派他的副官持介紹信到黃克虎的辦公室,要求批發(fā)兩張去芷江的空白護照,黃當即對那個副官說: ![]() 唐生明 “毛處長要批發(fā)護照,本來不成問題,只是你們要求發(fā)空白護照,必須請你們處長于今天下午親自到兵團部來一趟,說明情況,我才好批發(fā)?!?/p> 副官無奈,問黃下午幾點上班。黃說:“最好請你們處長下午2點鐘左右來,因為2點半以后,我還要參加一個會議?!?/p> 副官走后,黃即把司令部總務處張益三處長叫來,要求他在下午1點半之前,選派一班精干武裝警衛(wèi)埋伏在參謀長辦公室隔壁房間,等黃送客出門時,以咳嗽為信號,即把那位客人扣留。 下午2點正,毛健鈞果然準時到達,彼此寒暄幾句之后,毛對黃說:“由于時局緊張,我們準備派一部分人員去芷江執(zhí)行任務。因為對外要保密,所以要求批發(fā)空白護照兩張,由我們自己填寫,以便隨時應用?!?/p> 黃慨然答應了他的要求,在他的報告上批了“總務處照發(fā)”幾個字。毛高興地和黃握手告別,去總務處領取護照。 ![]() 軍統(tǒng)特務(圖文無關) 黃起身將他送出門口,故意咳嗽一聲,早已埋伏在隔壁房間的警衛(wèi)班一擁而出,把他的雙手反剪起來。 毛鍵鈞大聲呼叫:“參謀長,這是怎么一回事?” 黃裝著沒聽見,回到辦公室后,馬上打電話給憲兵10團團長姜和瀛,要他速派槍兵一班,把毛健鈞提到該團關押,并囑嚴密看守,不準接見任何人。 事后,黃向陳明仁作了報告,但陳聽了后半個字都沒有說。 8月3日晚,李君九、溫汰沫等集中在麻園嶺陳明仁家,對起義通電稿作最后的敲定。深夜,李明灝來訪,想與陳明仁商量處置毛健鈞的問題。 李憑著自己與陳的師生關系,直截了當地說:“子良,毛健鈞血債累累,如何處理他,事關大局。我看還是把他交給中共去處理吧。否則,恐怕難以平民憤……” 沒想到,李的話還沒有講完,陳已臉色驟變,勃然大怒。他站起身來,把手往桌子上一拍,為毛健鈞開脫道: ![]() “毛健鈞的所作所為,都是執(zhí)行我的命令,有事,由我負責。如果今天清算他,明天豈不是要清算到我的頭上?!?/p> “老子的軍隊還沒有開出長沙城,連放一個人老子都作不得主了,這還了得!” “限明天上午8點,派飛機把毛健鈞送走。不然的話,我就把通電稿撕掉,不干了,從城內一路殺岀去?!?/p> 這真是晴天霹靂,室內的空氣像要凝固了似的,弄得大家手腳無措,誰也不敢進言。 李明灝非常尷尬,趕緊聲明:“急忙中說錯了話,要把毛健鈞交出去,出自唐生明之口,并非是中共的意思?!?/p> 陳明仁不信。李明灝又說:“唐生明就在城里,你要是不信,去問他好了?!?/p> 這樣,陳才怒容漸消,向李拱拱手:“冒犯了,請海涵!” ![]() 為了顧全大局,第二天上午,只得按陳明仁說的,用飛機將毛健鈞放走了。 決意放走毛健鈞,絕不是個偶然事件,而是陳明仁深思熟慮的結果。因為他有足夠的時間加以考慮,而且他也是很注意從政治上權衡得失的。 至于陳明仁為什么要這樣做?筆者認為有兩個原因。 其一,為了保證起義順利實施,陳明仁早在7月初就秘密地把他的家屬和貴重財物,委托駐邵陽的62師師長夏日長派兵護送到懷化安江鎮(zhèn)。 當時解放軍還沒到達懷化一線,陳明仁惟恐毛健鈞被扣后,軍統(tǒng)特務對他的親屬采取報復行動,所以不惜在長沙解放前把一個特務頭子釋放出去。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陳明仁打算在解放軍入城前以此為避雷針,意在提前保護部屬,因為既然像毛健鈞這樣有血債的大特務都可以釋放,其他的人當然更不該追究。 ![]() 自李明灝進入長沙后,陳明仁與之多次晤談,更加堅定了起義決心,加快了起義的準備工作。 8月1日,中央軍委在給林彪、鄧子恢并肖勁光、王首道的電報中指出: “必須在期限滿后(五日至七日),占領長沙、湘潭、益陽、寧鄉(xiāng)、湘鄉(xiāng)等五縣,這五縣是極富庶地區(qū),為向湘南進軍必需的基地。” 在內外因素作用下,陳明仁終于與李明灝就起義的重大問題達成初步共識。 四野和談代表團于8月3日通過地下黨轉告程、陳兩將軍,請他們派得力干部前去正式協(xié)商。 程潛本來就是主張先起義、后談判的,對起義不提任何先決條件,因而對他來說早已不成問題。而關鍵是陳明仁的態(tài)度。 ![]() 當天下午,陳明仁指派的警備司令部參謀處長羅文浪和232師參謀主任鄭克林,隨省工委聯(lián)絡員歐陽方一同出城談判。 3人穿過100軍19師的防地,來到泉塘,與解放軍巡邏小分隊對上暗號后,即坐上12兵團派來的吉普車,來到解放軍駐地,馬上見到了四野和談代表金明、袁任遠、唐天際、解沛然等。 金明隨即設宴歡迎三人,氣氛友好、融洽。隨后,雙方代表進行緊張的磋商,到晚上達成如下協(xié)議: 1. 長沙市一切軍事要點均由解放軍接管;市區(qū)治安由解放軍維持;解放軍負責程、陳兩將軍的安全,內衛(wèi)可由程、陳兩將軍警衛(wèi)人員負責; 2.在未成立聯(lián)合機構前,程、陳兩將軍所屬軍、警、憲部隊統(tǒng)歸新成立的警備司令部指揮; 3.岳麓山由解放軍派出部隊加以控制。 ![]() 解方 羅文浪和鄭克林表示,前2條均無問題,惟第3條“由解放軍控制岳麓山”不敢擅自做主,待回去請示陳明仁才能決定。 這樣,原定的解放軍入城時間也就不能不推遲。盡管如此,雙方對達成上述協(xié)議還是感到高興,互相緊緊地握手。因為畢竟長沙起義近在眼前,湖南解放的鐘聲就要敲響。 協(xié)議達成后,羅文浪、鄭克林和歐陽方連夜趕路,于4日清晨回到長沙城里。 他們帶著疲憊,也帶著興奮,一上班便來到省府向陳明仁匯報。 誰知羅文浪剛剛開口,陳明仁即打斷他的話,氣沖沖地一揚手說:“別講了,你先去找李明灝去!” 羅、鄭二人見陳明仁臉色難看,不便再多說什么,便馬上到衣鋪街唐生明處找到了李明灝,敘述了事情經過。 ![]() 羅文浪 李明灝一聽,并沒有驚詫之意,而是皺著眉頭,頗為生氣地說:“這個記者簡直是亂彈琴!湖南還沒有打仗,怎么能與北平相提并論呢?陳明仁覺得受了侮辱,肯定心情不好?!?/p> 說著,把當天的《湖南日報》遞給羅,羅一看上面果然報上刊載了一條驚人的消息:“湖南十萬軍隊放下武裝,向傅作義看齊。” 這條消息的作者,究竟是失誤還是故意,是善意還是惡意,現無史料可考。但客觀上,這短短的消息,卻驟然造成了軒然大波! 李明灝冷靜地說:“其他的事情,我昨天已經跟子良說好了,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我還是再去一趟春華山吧。” 于是,李明灝偕羅、劉又立刻驅車來到春華山,向金明匯報了長沙之行的情況,并轉達了陳明仁的下述意見: ![]() 一、 同意市內交由解放軍統(tǒng)一指揮,但岳麓山暫不能交出; 二、 目前部隊需要整理,暫難配合作戰(zhàn)。為整訓和糧食供應,長沙以西之寧鄉(xiāng)、湘鄉(xiāng)、湘潭、益陽、常德最好給陳; 三、 省政府遲半個月至一個月,陳以辭職形式交出,新湖南省委暫不宣布,王首道暫不來長; 四、軍隊內部復雜,整編推遲;不能在部隊整編后進行清算和斗爭; 五、將來配合作戰(zhàn),要給我方補充武器裝備。 這幾條說明,陳明仁還是沒有脫離舊軍人的立場和思維方式。他力求保持自己部隊的獨立性,并要控制岳麓山,占據長沙以西以南地區(qū),目的就是要維護自己的實力地位。 ![]() 說到底,陳明仁還是怕算賬,患得患失的思想在作祟。 四野和談代表團經過縝密的研究,理解舊軍人思想轉變的長期性和復雜性,從和平大局出發(fā),除了“岳麓山暫不能交出”一條未予同意外,其余大部分滿足了陳明仁的要求。 這樣,雙方終于達成了和平起義的協(xié)議。 和平協(xié)議簽訂以后,湖南起義的時機已完全成熟了。8月4日,程潛、陳明仁領銜發(fā)表了起義通電,正式宣布起義,長沙和平解放。 盡管通電起義中的許多人大多列名而未簽名,其中部分人隨后率部叛變,成為人民的敵人,但仍然無損于這份通電的歷史光輝。 重要的是湖南軍政界的主要當權人物從根本上轉變了立場,投入到了人民的懷抱;湖南的反動勢力從此失去了指揮中心,無法組織有效的頑抗。 ![]() 解放軍進入長沙 一句話,湖南人民由此可以迅速、有效地實現和平,避免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禍,大大減少人民的損失。 盡管起義通電發(fā)出后,湖南的一些地方仍然經過戰(zhàn)爭才獲解放,特別是還有衡寶戰(zhàn)役這樣較大規(guī)模的戰(zhàn)役,但就湖南全局而言,這只是矛盾的次要方面。 起決定作用的矛盾主要方面是以程潛、陳明仁為代表的湖南當局的和平起義。因此,稱湖南和平解放,也是符合歷史的主流和本質的。 在策反陳明仁將軍起義過程中,剛參加革命不到一年的李明灝忍辱負重、顧全大局,充分體現了他高尚的人格和寬廣的胸懷。他的這個優(yōu)點在解放后又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揚光大。 湖南起義實現后,他激動得流下了熱淚。他把雙方代表拉到一起,一一作了介紹,最后才輕描淡寫地自我介紹:“我是個搭橋的,叫李明灝?!?/p> 湖南省領導機構成立時,李明灝被任命為湖南軍政委員會委員兼秘書長。 ![]() 1950年3月正式籌組湖南省政府時,中央曾希望他擔任湖南省副省長,他說:“故鄉(xiāng)親戚朋友太多,太麻煩,請讓我離開湖南?!?/p> 中央同意他的請求,調他到武漢中南軍政委員會工作,他堅辭擬定的中南民政部長之職,而甘當配角,擔任了副部長。 中南區(qū)撤銷后,他當了12年的湖北省副省長,后又擔任省政協(xié)副主席,他的足跡遍及湖北的山山水水。 他下鄉(xiāng)視察堅持坐大車,甚至以步當車。一下到基層,他就與群眾打成一片,同吃同住同勞動。 鄉(xiāng)下群眾見他總是穿一身破舊中山裝,竟把這位喝過洋墨水的原國民黨中將看成“土八路”、“大老粗”。他聽了以后,不但不感到難為情,反而感到高興和自豪。 1978年9月,年已81歲高齡的他不通知縣政府接待,自己坐公共汽車到紅安、新洲、浠水縣了解農業(yè)情況,每到一地,都要到幾個生產隊看看。 ![]() 返回后,李明灝向省委、省政府提出了“要把農業(yè)當成頭等大事常抓不懈”、“農業(yè)的根本出路在于科學化”等重要意見,并報送了《積極扶持老蘇區(qū)農業(yè)發(fā)展的報告》。 他擔任漢丹鐵路工程指揮部指揮長,發(fā)現長江埠鐵路橋工程有質量問題,憤然地說:“我要到鐵道部滕部長處告狀?!?/p> 臨近全線通車,他要求自己先上火車試一試。有人勸他“不要冒險”。他說:“我是指揮長,我不冒險誰冒險?” 凡是與他共過事的人,無不為他的精神風范所欽佩、所感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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