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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都市喧囂的車水馬龍的背后,是一條幽靜的淡青色條石鋪就的巷子。青石長短不一,寬窄也不很規(guī)則,大概因為年代久遠(yuǎn)吧,青石時有斷裂,也被馬車或汽車碾壓得有些輕微的起伏。巷子的兩側(cè)是青磚青瓦的房子,高低無
巷子不算長,在巷子的中后部分的北側(cè),有一個院子,從大門外,看不出任何的與眾不同,我甚至不相信這就是我的腳步要追尋的地方。當(dāng)門楣上灰暗的文字告訴我這就是蒲松齡先生的故居時,我在心里是愣了一下的,不是不相信會這么不起眼兒,蒲松齡一生窮困,故居有高大門樓是不可能的,是這么快就走進(jìn)的蒲松齡先生的生活里,我在心理上還沒有準(zhǔn)備好。然而,進(jìn)門迎面的漢白玉坐像下“蒲松齡”三個字是真真切切地雕在那里的。我就這樣被生拉硬拽進(jìn)了蒲松齡的生存空間里了。這個漢白玉像雕得很飽滿,凹凸處在耀眼的陽光下還很晶瑩,表明它并沒有經(jīng)歷過太多的風(fēng)吹日曬。在這個逼仄的門廳里,我艱難地
故居里陳列 蒲松齡出身于一個沒落的讀書人家庭,沒落到父親要經(jīng)商來維持生活。在古代的中國,經(jīng)商是“末技”,商人跟讀書人的地位是不能相比的,特別是在尊儒敬孔詩禮傳家的山東,經(jīng)商者必是逼不得已,特別是曾經(jīng)的書香門第。蒲松齡的父親甚至請不起教書先生來給他們兄弟開蒙,只好自己暫充西席。蒲松齡在兄弟四人中是最聰慧也最認(rèn)真的,在18歲時就以縣、道、府三個第一的驕人成績考中生員。 而此后,命運似乎跟他開了個大玩笑,他先后又六次參加了科舉考試,竟然屢試不第,有人說,是蒲松齡的第一任考官、當(dāng)時的山東學(xué)道、著名詩人施愚山的誤導(dǎo),施愚山是從詩人的角度來肯定蒲松齡的文才的,而科舉的八股恰恰不需要這樣的才華,所以他就只能“一生無緣附驥尾”,直到去世前三年才“援例入貢”,得了個“候選儒學(xué)訓(xùn)導(dǎo)”的虛名。沒有功名也就沒有官奉,只好屢屢設(shè)帳于縉紳之家,以為其家教蒙館為業(yè),討得一點殘羹冷炙養(yǎng)家糊口,也飽嘗著寄人籬下之苦,窮其一生,也未脫貧書生之窘境,嚴(yán)寒酷暑,春月秋花,蒲松齡都等閑度過,70多年貧困深淵里的掙扎,該是多么慘烈呢! 蒲先生的墳?zāi)乖趧觼y年代被毀,出土的僅有錫的酒壺、酒杯,旱煙袋的銅煙嘴,四枚壽山石印章以及念珠、宣德爐,最奢侈的是夫人用的銅鏡和銀耳勺,沒有一件黃金飾物,也沒有一塊玉,看了不禁讓人有些心酸,在中國這個很注重隨葬的國度里,這就該是被稱為“中國短篇小說之父”的死后嗎? 在另一個房間,展出的是先生一生的全部著作,除了《聊齋志異》外,詩、詞、曲、賦、散文、雜文、楹聯(lián)無不涉及,甚至有非文學(xué)性的常用漢字讀本,這讓我非常震撼。 我不知道蒲松齡生前是否用這些字換過錢,但連常用漢字讀本這樣的文字都寫了,恐怕也有為生活所迫的原由。蒲松齡的一生是汲汲于科舉的,對自己這些著述頗不為意。他七十四歲時,兒子請人給他畫了一幅畫像,今天就擺放在故居的書房——聊齋里。先生面龐
回想起蒲松齡銅鎮(zhèn)紙上的自勉聯(lián):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guān)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fù),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這是多么大的反差!一個“臥薪嘗膽”打算“破釜沉舟”而成“事”的人,到頭來是“所成何事”,這種深深的嚴(yán)厲的自責(zé)中,包含有多少血淚和酸楚,讓人不忍去想。 蒲松齡于筆硯間青春作賦,皓首窮經(jīng),卻連一個舉人也未中上,一腔熱望,屢被冰雪,他只好寄情于亦真亦幻的小說?!读凝S志異》中的書生幾乎都是寓茅屋、伴孤燈、衣單硯寒的窮困者,往往是因讀書而吸引了美女(也可能是狐女或鬼女),成就了美好戀情,然后金榜題名,嬌妻美妾、良田寶馬就一應(yīng)具有了。窮書生追求的不外乎富貴和愛情,蒲松齡一一滿足了他們的白日夢,似乎也在驗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古訓(xùn)。不能否認(rèn),這些書生有蒲松齡的影子,他在寫天下窮書生共同的心愿的同時,為自己構(gòu)建了一個海市蜃樓的幻境,為了這個幻境,蒲松齡窮盡了一生之光陰。
然而,面對現(xiàn)實,又是“子夜熒熒,燈昏欲蕊;蕭齋瑟瑟,案冷凝冰”,房前的一叢修竹,不時地篩下月光云影,并把颯颯的風(fēng)聲灌得滿屋滿耳。就像《聊齋》里的窮書生,剛才還在富貴溫柔鄉(xiāng)里快活,突然就置身了荒野。蒲松齡是清醒于這個現(xiàn)實的,他在《聊齋志異》卷首自志里曾言:“集腋為裘,妄續(xù)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托如此,亦足悲矣?!边@《聊齋志異》就是他自己的《幽冥錄》和《太史公書》,可見他是知道自己的價值的,可他又懷疑這并不算什么成就,一對矛盾,兩條毒蛇,糾纏在老年蒲松齡的心靈里。
面對先生的畫像,我又一次試圖走進(jìn)他顧影自憐、大苦大悲的內(nèi)心,但我手中的高科技的攝影設(shè)備和背包里的礦泉水卻讓我莫名地有些尷尬,在我們這個快餐的時代,窮愁者顧不得去“集腋為裘”,富貴者不屑于“集腋為裘”,連我這不窮不富的人也熱衷于收藏圖片而不是文字,將來還有多少人愿意用心去理解蒲松齡的孤憤和寄托呢? 蒲松齡故居是寂寞的,仿佛蒲松齡那孤寂的一生。幽深的巷子里就我一個游人,我一個人走在歷經(jīng)了二三百年風(fēng)雨的青石條上,耳旁響著的是我咚咚的腳步聲,仿佛從二三百年前走來,敲得我心中有些酸楚和悲哀,為蒲松齡,也為世人,包括我自己。電視劇《聊齋》的主題曲那纏綿而憂傷又略帶點凄涼的旋律就在我的頭頂縈繞著,仿佛是從我內(nèi)心流淌出來的訴說:你也說聊齋,我也說聊齋,喜怒苦樂一起都到心頭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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