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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聽雨

            一

古人把聽雨列為十大雅事之一。無論雨聲是密密，是疏疏，都寄托著人們的無限情思：雨聲里有銷魂的詩意，有無端的歡喜，有無限的希冀，有細密的愁緒，也有無盡的思念……

久旱，盼雨。一個從不關(guān)注世界的人，竟每日對看天氣預報如此熱切，就盼著有一場痛快淋漓的雨，瓢潑而向干渴的大地，帶給世間久違的驚喜。

可這個春夏，雨，總是遙遙無期。

干旱、高溫，外面的世界如同烤箱。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更年期，老是胸悶心慌。和妹妹說起，她說，是因為閨女又要離開的原因吧？

真是因為心里有事？

     二

周六，一家人早早地奔赴老家。親戚、家人們都頂著三十七、八度的高溫，自四面八方趕來，給我的婆婆上墳。老家的風俗，這是上五七墳。

這么快，天上人間已是一個多月之別。

院里屋里都是親友，大家齊齊聚在一起相敘。忙亂的應酬，沖淡了我無形中的傷感。

中午更是烈日似火，這一場大旱，嶺上的樹木有的已經(jīng)干枯，有的蔫著葉子無精打采地守候著雨。

確實是該下雨了。

“明天要來雨了?！鳖A報中的雨季臨近，給人帶來了希冀。

這樣的天氣，墳前扎的紙草自是一點就著，轟轟作響。紙草扎的可謂是齊全，各種家具、家用電器、搖錢樹、轎車，涼亭……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之前，大姐就說：“我們要給二嬸子什么都扎上，讓她在那邊什么都不缺……”但聽說現(xiàn)在還有扎桃園的，叫做“世外桃源”。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不要給扎桃園了，在人間她干果園累了一輩子，在那邊就讓她享福，不能讓她再勞作了。

因為她這一生的勞苦，實在叫人心疼。

     三

周日，早早地一家人又出發(fā)了。經(jīng)歷了一個學期的分離，剛剛把閨女盼回家沒幾日，又送她遠行。

孩子長大了，你所做的，就只能是收起所有不舍，目送她，任她自己奔赴自己想要的前程，也只能默默地期待著，希望她能夠全力以赴，獲得心想事成的圓滿。

安排好住處，我們一起上街走一走。好像好久沒有這樣，一家四口一起行走在街上了?？偸蔷凵匐x多，為了生活，他總是頂風冒雨，為家奔波，很少在我們身邊相伴。

好像不久前我們一起行走時，兒子還是一個小不點兒，現(xiàn)在竟然占據(jù)家里的海拔制高點。而這個偉大的母親，成了家里最矮小的一個了，這讓我對時光有些不適應。想起以前，總是盼著他們趕快長大，現(xiàn)在又感覺，這成長也太迅速了啊。

日子快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可不可以，讓時光緩下來？

      四

下午，剛回到縣城，便是天昏地暗，疾風驟起。一場滂沱大雨，終于掙脫天幕，痛快淋漓地澆了下來。

雨拍打著車窗，颼颼作響，大片大片的雨點噼里啪啦，爭先恐后地在玻璃上爆炸，又唰唰地流下，像是激越的鼓點，帶來一種青春的激情，讓我的心沸騰了起來。

久旱逢甘霖，我終于體會到了這種喜悅。

雨織成了玉簾，阻擋了外面的一切，只聽見急切的雨聲，如大弦小弦嘈嘈切切，又像震撼人心的鼓點，強勁有力。間或，光亮閃閃、雷聲滾滾。

到家了，我仍坐在車里，聽雨。任思緒飛揚，回到青春時代。

我最喜歡夏天的暴雨，小時候從不知道避雨，喜歡沖到外面被雨澆個透。記得初中時代，也是這樣的暴雨天，臨周末放學時，突然下起猛烈的雷陣雨。我扔下伙伴們，一個人冒著瓢潑大雨，奔跑三里路回到了家。

那種與雨融為一體的感覺，如今還記憶猶新。雨嘩嘩地打在身上、頭上，眼睛被沖得根本睜不開，只是不顧一切地，一個勁地在大雨里跑著跑著……

那個很傻很單純的我，還不知道害怕，也不懂得世事維艱，總是跟著感覺，不管不顧地跑著。

記憶里，那大雨里只有我，心里也只有我。世界很大，可似乎天地之間，只有一個懷揣激情，擁抱大雨的我自己。

如今，人到中年，經(jīng)歷一路奔波，激情已消磨。這顆心疲憊不堪，只想逃避。躲在車里聽雨，自是別有滋味在心頭。

想起宋代詩人蔣捷的《虞美人·聽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詩里，有少年的追歡逐笑，中年的觸景感懷，老年的寂寞孤獨，這一生的悲歡離合，盡在雨聲中。

        五

這一場雨下得可謂痛快，整整一夜的暴雨，到早晨仍未停歇。醒來，看到因暴雨天氣學生停課的通知。

雨聲時急時緩，竟然沒完沒了?？纯搭A報，這一周里都是雨。不會旱災之后又是洪災吧？竟忐忑了起來。

人到中年，對這個無常的世界總是心懷敬畏。

就是在這樣的雨聲里，驚聞我親愛的小舅去世的消息。

他虛歲才只有六十八，我心里的他還不是一位老人。雖然聽到他生病的消息，但我總想，兩個表弟在北京，能夠給予他最好的醫(yī)療條件，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誰知，又是不經(jīng)意間，就再也不見。

雨聲里，小舅仍在眼前。他高大的身材，白凈的方臉，和善的目光。這就是溫情又善良的他！

“外甥……”是性情溫和的小舅，在柔聲叫我們。那一張總是帶著笑意的臉，伴我們長大，是多么熟悉親切。

自小就沒聽到他叫我們的名字，總是鄭重地以“外甥”相稱。

“外甥喜歡吃咱家的炸果子，你裝點讓他們帶著?！蹦且荒辏^年我們?nèi)プ哂H，小舅看我們吃得津津有味，就對妗子說。

我細心的小舅！

盡管覺得已調(diào)整好了悲傷的情緒，打開小度和媽媽視頻時，看到親愛的小姨也在那里，我滿心的感傷又一下子爆發(fā)，對著她們泣不成聲。

窗外，雨聲烈烈，整個世界都沉浸在雨聲里。

中年聽雨，品人生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