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月11日，北京一份報紙發(fā)表了一篇回憶平津戰(zhàn)役的文章，題目叫《圍而不攻》。

當時，58歲的羅瑞卿大將讀完后，覺得其中對傅作義個人的描寫有些稍顯犀利。羅瑞卿把秘書叫到身邊，說了這樣一句話：“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15年了，沒必要去觸他的痛處！”

當然，羅瑞卿是一個實事求是的唯物主義者，他也同時指出：提到這段歷史就會提到他，這是歷史事實，必須根據(jù)事實來寫。但是，他也希望記者和編輯同志們，在提到傅作義個人的時候，措詞要站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高度來描述。這樣，有利于我們團結(jié)像陳明仁、程潛等一大批起義將領(lǐng)。

不得不說，羅大將看問題是高瞻遠矚的。他的這番意見，很快被反饋給了報紙的編輯和出版社。大伙兒認真思考了這一問題后，都覺得羅瑞卿的說法是很有道理的，并表示今后一定會注意。

可能有些網(wǎng)友看到這里，會有這樣的兩個疑問：

其一，當年羅大將在晉察冀野戰(zhàn)軍擔任政治委員時，傅作義可是他的死敵，為何現(xiàn)在會幫傅作義說話呢？

其二：羅大將說的已過去15年的“傅作義痛處”，到底是指什么呢？

一段塵封的歷史，一段風云，且聽筆者細細說來。

一：傅作義曾讓羅瑞卿很“頭疼”

國民黨的高級將領(lǐng)很多，比如被外界稱為“五虎上將”的：:劉峙、顧祝同、蔣鼎文、陳誠、衛(wèi)立煌。除此之外，還有大量各種名頭很大的將領(lǐng)。當然，這些人的“上位”之路各不相同：有人靠實力，有人靠留洋鍍金，有人靠溜須拍馬，還有人靠姻親關(guān)系……

而在這些國軍將領(lǐng)里，坐鎮(zhèn)華北多年的傅作義，顯然是極不好對付的一個，因為他是實打?qū)嵖看蛘獭吧衔弧钡摹?/p>

傅作義是山西人，15歲進太原陸軍學校，不久就遇上了辛亥革命，作為起義軍排長的他，還曾圖謀過刺殺袁世凱。從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yè)后，他以極快的速度由團長升到師長，由上校升到中將，成為了晉軍名將。

北伐和抗日戰(zhàn)爭期間，年輕的傅作義打仗是很勇猛的，他有很多陣前“名言”，比如：

老師教授我們的學科中，從來沒有投降一門；

寧作戰(zhàn)死鬼，不作亡國奴……

同時，因為穿著樸素，不愛與其它將領(lǐng)一樣講派頭、擺場面，他也得到了一個“布衣將軍”的稱號。

全面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后，傅作義不顧華北人民的意愿，與人民子弟兵為敵。因此，他也就成了我軍必須面對的勁敵。而作為解放軍猛將的羅瑞卿，也曾吃過他的虧。

那是1946年的事了。當時，40歲的羅瑞卿奉命返回晉察冀解放區(qū)，毛主席提出：

“你們晉察冀軍區(qū)應首先出擊平漢路，消滅一些弱敵，掃除敵一些據(jù)點，以和冀中解放軍連成一片……”

對于毛主席的這一指示，晉察冀上至指戰(zhàn)員，下至普通戰(zhàn)士，個個都信心滿滿！一個月后，晉察冀軍區(qū)開始總攻大同近郊和4個城關(guān)據(jù)點。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因為兵力不集中，以及傅作義援軍的到來，最終導致我軍不得不從張家口撤出。

大勝后，傅作義十分得意，馬上命令新聞處副處長閻又文起草《致毛澤東的公開電》。

但傅作義不知道的是，閻又文其實是我黨安插到他身邊的紅色特工。收到命令后，閻又文十分為難，不知該如何下筆。最后，毛主席在中央指示：寫，措詞得越兇越好！我們正好可以把它當成教材，激勵指戰(zhàn)員們的斗志。

有了中央的指示，閻又文這份文件寫得非常犀利。羅瑞卿看完這份文件后，氣得不行。當時，他正在“楊羅耿兵團”，擔任政治委員。這支兵團是由楊得志、羅瑞卿、耿飚領(lǐng)導的華北軍區(qū)第二兵團，是直屬于中央軍委指揮的戰(zhàn)略機動集團，曾在解放戰(zhàn)場上立下赫赫戰(zhàn)功。

受到傅作義“羞辱”后的楊羅耿兵團，從司令員到每一個士兵，自那以后都憋著一股勁：一定要再找機會，跟傅作義大干一場。

果然，不久后楊羅耿兵團就一路高歌猛進，打得傅作義無力回天。1948年12月，楊羅耿兵團將新保安圍了起來。羅瑞卿代表兵團向中央發(fā)電：我們有把握，希望能允許我們盡快進攻消滅敵人。

但就在戰(zhàn)士們個個摩拳擦掌時，12月11日，他們收到了毛主席的回復：兩周內(nèi)對張家口、新保安采取“圍而不打”的方針。

當時，楊羅耿兵團指揮所，已經(jīng)遷到了離新保安只有1000多米的地方，此地居高臨下，連新保安的街道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很多同志不理解：都已經(jīng)圍成這樣了，為何還不打？

別人可能不懂毛主席的深意，但羅瑞卿、楊得志都心領(lǐng)神會。那天，羅瑞卿和楊得志站在指揮所，往城里看。羅瑞卿很激動地對楊得志將軍說：“這鍋飯，到底是做熟了！”楊得志笑了笑，表示贊同。

但這話，卻被一位參謀聽到了，他抱怨道：“這鍋山藥蛋都要煮爛了！”結(jié)果，羅瑞卿聽完卻揮了揮手，說了這樣一番話：

“你只看到山藥蛋，毛主席那個鍋里煮的，可是既有天津的海，又有北平的山……”

就這樣，直到毛主席認為時機已到，我軍才向新保安發(fā)起總攻。這平津戰(zhàn)役的第一仗，傅作義損失慘重，愛將郭景云舉槍自殺。

郭景云的死，讓傅作義痛心不已。此后，天津和塘沽的相繼解放，更讓他頓感無力回天，只能死守在北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新保安戰(zhàn)役，是傅作義幾十年戎馬中栽的一個大跟頭。他在戰(zhàn)役中犯了不少軍事上的錯誤：比如輕視，比如無法及時看出解放軍的真實意圖，比如過分相信部下的實力，等等。

因此，正如羅瑞卿所言，此戰(zhàn)是傅作義心里的一大痛處。

二：建國后傅作義的表現(xiàn)，羅瑞卿看在眼里

1949年1月31日，傅作義接受了和平解放北平的條件。為了慶祝北平解放，我軍曾組織北平各界，辦了一次隆重的慶祝宴會。

當時，楊羅耿兵團駐扎在頤和園以北的大有莊，等待毛主席的下一步作戰(zhàn)命令。那天，中央通知羅瑞卿、楊得志等人來參加宴會。一開始，北平不少人都在擔心：昔日“死敵”相見，不知會是怎樣的場景。

結(jié)果，在宴會上，雖然傅作義多少表現(xiàn)得有些尷尬，羅瑞卿等人倒是很大方。他們主動走上前去，跟他碰杯。這一幕，也被同志們稱為：一笑泯恩仇。

此事過后，毛主席起草電文，歡迎傅作義到西柏坡來會見。得知能見到毛主席，傅作義做了一番精心準備。當天晚上，他就找到六國飯店經(jīng)理王拓，說：“王經(jīng)理，給我拿些香煙來，就來一包袱吧！”王拓知道傅作義平時節(jié)儉，便問：“你買這么多干嘛？”

傅作義笑答：“我要去見毛主席呀，我給他拿些哈德門香煙作為禮物！”說完，高高興興地付款而去。

雖然事前做了準備，但真得見到毛主席時，傅作義仍然是緊張的。對于這場極為重要的會見，楊尚昆將軍后來曾這樣回憶：

“傅作義有恐慌害怕的心理，表現(xiàn)出的精神面貌、說話的樣子，都不太自然?！?/p>

因此，雖然毛主席和周總理特意冒著嚴寒，站在大門口相迎，但一見面傅作義還是說出了那句：“我有罪！”

毛主席看出了傅作義的緊張，安慰他：“假如說你過去有錯的話，那么現(xiàn)在功過權(quán)衡，還是功大于過，也是有功人員……”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毛主席再見到傅作義時，突然想起了他未來的工作問題，便問：“將來，你愿意做什么工作呢？”

傅作義對這件事，似乎早有打算，他表示：“我想，最好讓我回到黃河河套一帶去做點水利建設方面的工作！”

之所以會做這樣的選擇，是因為在過去的數(shù)年里，黃河水患問題一直是傅作義最關(guān)心的問題。早在1943年，他就提出了“治軍治水并重”的口號，并在華北大興水利工程。因為水利管理得好，當?shù)匾粫r還有了“塞上江南”的美稱。

這些事，毛主席當然也是知道的，他非常認可傅作義治理水患的能力。但他認為，只是去河套治水那就太大材小用了，于是他對傅作義說：

“你對水利工作感興趣呀？那黃河河套水利工作面太小了，將來你可以當水利部長，那不是更能發(fā)揮作用嗎？”

就這樣，在建國前，傅作義這個水利部長的職務，就由毛主席親自拍板了。只是，當時各地戰(zhàn)事還在繼續(xù)，這件事沒有馬上落實下來。

傅作義正式接到任命，是在1949年9月的第一屆全國政協(xié)會議上。按照周總理的安排，大會主席團要逐一審查通過副總理和各部部長的人選。當念到傅作義擔任水利部部長一職時，主席團全體成員一致通過。

看到這樣的情形，傅作義感動不已，竟當眾掩面大哭起來。他站起來，說了這樣一番話：

“主席團竟一致通過，這是我做夢也不曾想到的！在國民黨蔣介石統(tǒng)治的舊中國，我拎著整箱的黃金美鈔，想打通關(guān)節(jié)買個部長當當而不得呀！”

聽到他這樣說，在場不少起義將領(lǐng)，紛紛落淚。至此，傅作義便開始了長達22年之久的水利部部長生涯。

上任后的傅作義，可謂是兢兢業(yè)業(yè)，但這并不意味著每位同志都能理解他。當時，也曾有人表示不服，認為不該讓一個前國軍將領(lǐng)來當部長。此事，甚至還驚動了毛主席。

毛主席聽后，十分嚴肅地批評對方：

“你們哪一個有本事，能把北平20萬守軍調(diào)出北平城，聽從我們發(fā)落，使人民解放軍不費一槍一炮解放了北平城，保護古都不受任何損失！”

毛主席如此高度評價傅作義，讓傅作義感動不已。因此，此后的傅作義積極去各地考察，對工作從不敢懈怠。

但沒過多久，毛主席又發(fā)現(xiàn)了一處“不對勁”。那段時間，水利部的很多文件都會被送到毛主席手上，做最后的審閱。但毛主席卻發(fā)現(xiàn)：部分文件里，居然沒有傅作義這個部長的簽名。他當時就認為，這里面肯定有問題。

于是，有一回他在天壇公園遇到傅作義時，便特意問了一句：“水利部文件批文里，怎么沒有你傅作義部長的名字？你在水利部當部長，是不是有職無權(quán)？”

一句話，問得傅作義慌得很，他馬上找了兩個理由：

其一，自己工作太忙，經(jīng)常下去考察，有些文件如果等他回北京來批示，就晚了；

其二，自己對部里的一些工作還不是很了解，尚在學習階段，副部長批示也是一樣的。

毛主席聽完他的回答后，并沒有作聲。

事實上，當時在水利部，確實有部分同事不太認可傅作義。畢竟，這位前國軍名將早前可是咱們的敵人，同志們心里轉(zhuǎn)不過彎來也屬于人之常情。因此，有些不太重要的文件，他們便覺得也不必向傅作義匯報了。

毛主席認為，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他把這一情況默默地交給了周總理。數(shù)日后，周總理給水利部發(fā)了一條“鐵規(guī)”：

大小事情，沒有傅部長批示，一律無效！

可以說，正是這條鐵規(guī)，奠定了傅作義在水利部的地位。此后，隨著同志們和他接觸得越來越多，大家發(fā)現(xiàn)：這名前國軍將領(lǐng)，確實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首先，每年他都會花四分之一以上的時間，跋山涉水，下到全國各地的水利電力工地，調(diào)查研究。在建設三門峽水電站時，他從黃河下游一直視察到潼關(guān)。當時，氣溫已經(jīng)達到40度了，對于一個年近花甲的人來說，確實是不易的。

其次，“布衣將軍”的樸素之風，令人贊嘆。建國前，傅作義曾住在西城區(qū)的一處私宅里。組織上見房子年久失修，便派人修繕一新，讓他一家人搬進去住。事后，傅作義覺得很不過意不去，便派秘書去找國管局領(lǐng)導，把房子上交了。

從1949年起義，到擔任水利部長，從傅作義建國后言行中，我們能看出：雖然他曾犯過錯，但最后他確實回到了人民中間。

而毛主席和周總理對他的關(guān)心，也是實實在在的。他們的態(tài)度也影響了很多黨內(nèi)同志，讓大家都對傅作義有了新的認識。在這些人里，當然也就包括羅瑞卿。

事實上，建國后，羅瑞卿和傅作義一直都是有接觸的。

1949年5月份，羅瑞卿接到毛主席的來電：請到中央一敘。到達北平后，周總理就找羅瑞卿談話說：“快要建國了，毛主席點的將，讓你出任公安部長！”

戎馬半生的羅瑞卿還想上前線，便想婉拒。結(jié)果，當天晚上毛主席就在香山別墅接見了他，聽說他不愿意當這個公安部長，毛主席問他：“我們都不干，都去打仗，能行嗎？”羅瑞卿馬上就想通了。就這樣，他成了新中國第一任公安部部長。

正是因為長期在北京、在毛主席身邊工作，羅瑞卿對于主席關(guān)心傅作義的點點滴滴，都感觸頗深。再加上，他剛上任公安部部長時，對北京的大小事務都不熟悉，期間他也曾多次向傅作義“取經(jīng)”。每一次，傅作義都是熱心答疑。

1964年，在特意強調(diào)“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15年了，沒必要去觸他的痛處”兩年后，羅瑞卿還幫毛主席找過一次傅作義。

那是在1966年，傅作義再次致函周總理，稱自己還有一些存款和財產(chǎn)，一定要交給國家。這些私產(chǎn)包括銀行里的7個存折，一共40萬元。還包括一些舊字畫、舊書籍等，價格都不菲。

這些錢，都是傅作義在解放前開辦工廠和貿(mào)易公司所得。解放前，這些錢他基本用作撫恤金。對于這部分錢，毛主席批示：將款存入人民銀行，仍歸傅作義支配使用。

事后，羅瑞卿親自找到傅作義，向他傳達毛主席的指示。這一切，都讓傅作義感動不已。于是，在1974年2月，傅作義對中國臺灣的同胞們發(fā)聲：

“25年的歷史充分證明了，我做的確實是一件最正確的事。我現(xiàn)在仍然要勸說你們，你們今天聽不進去，但不久的將來就會聽進去的，會相信我的話的！”

尾聲：

1974年4月，傅作義病重。周總理得知后，拖著病體前往醫(yī)院看他。已是彌留之際的傅作義聽說周總理來說，極力睜開眼睛。

周總理輕輕地對傅作義說：“傅先生，毛主席說你對和平解放北平，立了大功！”當時，傅作義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但聽完這話他的的眼里閃著淚花。

1974年4月19日，傅作義病逝，羅瑞卿沉痛悼念。1978年8月3日，羅瑞卿因突發(fā)心梗病逝。從昔日的“死敵”，對建國后的公安部部長和水利部部長，羅瑞卿在對待傅作義時體現(xiàn)出的氣度，是令人贊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