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從容的筆觸講述中國故事 2014年,河北小說是一個豐收年。就有限目力所及,長篇小說有關仁山《日頭》等5部,中篇小說有陳沖《紫花翎》等16篇,短篇小說有何玉茹《兄弟》等29篇。不但數(shù)量可觀,質量也頗值得稱道。我想,這是莫言獲得諾獎效應的進一步擴張。河北作為中華民族發(fā)祥地之一,傳統(tǒng)文化底蘊十分深厚。在西方文化強勢突入的背景下,深厚的傳統(tǒng)曾經(jīng)成為壓迫河北作家的十萬大山,讓他們喘不過氣來,致使一些作家沉陷于傳統(tǒng)無力自拔,而另一些作家一味崇洋、擬洋,企圖劍走偏鋒突圍解困。開闊的視野、廣泛的借鑒無疑是必要的,被傳統(tǒng)束縛住手腳,甘當傳統(tǒng)的奴隸當然沒有出路;但是,失去自我,一味崇洋迷洋則同樣會事與愿違。數(shù)十年來,河北文學創(chuàng)作雖然取得重大成就,但是,心旌搖曳,根基不固,敘事缺乏應有的大格局與大氣象,這也是難以回避的事實。今年是莫言獲得諾獎第二個年頭,破除西化迷障、重拾民族信心的河北作家逐漸站穩(wěn)腳跟,以從容的筆觸講述中國故事,展現(xiàn)出十分迷人的風采。 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最需要作家豐厚的思想、堅實的內(nèi)功。在這一領域,河北小說無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關仁山的長篇《日頭》還是透出一些令人欣喜的消息。評論家雷達說,“讀關仁山的長篇新作《日頭》,感覺他仍在延續(xù)著《天高地厚》《麥河》中農(nóng)民與土地關系的抒寫,但同時也發(fā)現(xiàn)他的筆墨發(fā)生了變化:如果說《麥河》的重心是'寫土地’,那么《日頭》的重心則是'寫文化’。這本小說文化氣息濃厚,鄉(xiāng)村政治文化、倫理文化、自然文化、宗教文化交織在一起,體現(xiàn)了作者對當今中國農(nóng)村文化的深刻思考。”(雷達《北國土地的靈魂及其變遷——讀關仁山的長篇小說〈日頭〉》,載《人民日報》2014年12月2日)小說中的日頭村宛如中國農(nóng)村世界的一個縮影,現(xiàn)實的矛盾、家族的博弈、歷史的撕扯、文化的糾結如滔滔黃河沖擊讀者的神經(jīng),引人思索。值得一提的是,作者以中國本土文化概念“律呂”結構小說,以二十八星宿對應生活中的人物,試圖打通現(xiàn)實與傳統(tǒng)的督脈,修復民族文化肌體,激活民族精神資源,探尋民族復興之路,這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構想,充分顯示了作者的藝術雄心。當然,這個構想十分浩大,僅憑一人之力,一段短暫的時間恐怕難以完成。但是,這種努力是十分可貴的,意義巨大。 中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一直是河北作家的強項,2014年也頗值得圈點。陳沖的《紫花翎》(《人民文學》第1期)講述了一段抗戰(zhàn)時期的故事。中國的抗戰(zhàn)故事,很長一個時期停留在復仇主題或者慶功主題的演繹上。這個現(xiàn)象不能完全歸罪于作家的固執(zhí),民族復興的未造與民族心理的不成熟是一個更大的因由。近幾年,國勢強振,民族精神也在復元并舒展。作家們的抗戰(zhàn)故事也演繹得更加豐富且深入。在這樣一個背景下,陳沖創(chuàng)作了《紫花翎》。作者把家與國的關系,個人與歷史的關系,情愛與責任的關系,在一個兩萬多字的篇幅里從容地鋪排開來,展示了民族的傷痛、個人的悲歡、情與理的糾結。這是一個厚度與性靈相結合的佳作。曹明霞的《女流之輩》(《天津文學》第6期)寫了三姊妹梁珍、梁晴、梁璦的故事。她們的相貌有妍有媸,地位有高有低,談吐有清有俗,三姊妹的人生宛若紅綠藍三原色組合成女性生命的萬花筒。作者以一個女作家的眼光打量生活,寫出了女性現(xiàn)實的艱難,也寫出了女性生存的價值。比較來看,閱歷的增加與視野的打開使曹明霞的小說創(chuàng)作擺脫了早期的單薄與執(zhí)拗,走向成熟,走向圓融。王海霞的《母親的愛情》(《清明》第5期)寫得酣暢淋漓,風生水起。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作者在小說中寫了母女兩代人的愛情悲劇。她們的悲劇都是那樣令人心生寒意,卻又是那樣各不相同。母親沒有文化,憑著原始的歡愛夢想投入父親的懷抱。父親的出軌撕裂了母親的心靈,母親的巨痛挽回了父親的身體。但是,出奔的愛情再無蹤影,兩個人堅守了一輩子的只不過是痛苦與絕望。小說中的女兒大學畢業(yè),同樣沒有繞開母親曾經(jīng)遭遇的愛情陷阱。與母親不同,她毅然選擇與出軌的丈夫分手。可是,剪不斷的情絲同樣折磨得她痛不欲生。這篇小說幾乎看不到什么敘述技巧,卻把故事講述得一波三折,引人入勝,靠得是作者對生活的熟稔,對民俗的體認,對心理的把握。裂帛的《折耳根》(《文學界》第3期)寫的是鐵路工程隊的故事。鐵路工程隊是一個流動的群落,工地在哪,他們就要奔到哪。漂泊是他們的宿命。這樣一個居無定所的群落,他們?nèi)绾紊?,如何相愛?裂帛以沉實的文字對此進行了描摹。工人們的生活確實不同尋常,漂泊的生活帶給他們混亂的兩性關系,也造就了他們隨遇而安的性格。但是他們中間并不缺乏愛情故事。朱朱長相平常卻愛意似火。她執(zhí)意要追隨黃平闖天涯。小說在黃平的驚訝中戛然而止,留給讀者對朱朱未來的惦念與想象。獨特的題材帶給讀者陌生化的閱讀感受,也引發(fā)讀者對人生與命運的思索。 還有幾個中篇值得一說。阿寧的《同一條河流》(《北京文學》第10期)講了一個花絮版的貪腐故事。副市長焦遠貪污五千多萬,是個大貪污犯。不過,小說沒怎么寫他,而主要寫了她的表妹邢麗。焦遠臨被雙規(guī)前給了邢麗一張一千萬的銀行卡。這張卡讓邢麗經(jīng)歷了內(nèi)心的巨大波瀾和情感的巨大激蕩。小說的細部處理得十分到位,頗有值得圈點之處。張敦的《我的文武老師》(《西湖》第1期)寫了一段青春祭。張敦的青春祭有些不同。他的青春敘事是低溫的,甚至有些殘酷?;蛟S我們不愿接受這樣一種青春敘事,但是無疑它有著幾分真實。我覺得,首先應該肯定張敦對真實的追求,因為真實是一切美好愿望的起點。而作為作者,張敦應該考慮的是,如何在接近真實的同時,保持對友誼、愛情、終極關懷的探尋熱情。梅驛的《位置》(《十月》第6期)是作者嘗試敘述方式調(diào)整的一個收獲。梅驛是一個有著自己的精神思考的作家,她的故事背后常常透著她對生活與人生的思考。不過她以前的思考有些越位,阻礙了小說中人物的充分施展。梅驛意識到這個問題,并且有意識讓敘述者撤身到小說的角落里,以留出更大空間讓小說人物閃轉騰挪。在這方面,梅驛是成功的。小說的問題出現(xiàn)在小說動力的趨弱。小說的后半部分,動力不足。清寒的《雙刃刀》(《人民文學》第3期)寫了一個被背叛的女子復仇的故事。清寒的小說有著法醫(yī)的冷靜與仁者的悲憫。這使得她的小說紋理細密、質地優(yōu)良,同時又夾帶一股向上的力量,讓讀者的精神隨之飛揚。不過這篇小說稍欠打磨,有的地方有些夾纏,美中不足。 另外,李浩的《丁西,和他的死亡》、劉素娥的《金玉緞夾襖》、唐慧琴的《千里迢迢》、孟昭旺的《風中的禱詞》、蔡楠的《像生活一樣》、郭剛的《天涯近》等中篇小說也都各具特點。 短篇小說里,首先要說一說何玉茹的《兄弟》(《芒種》第9期)?!靶值堋笔且粋€被無數(shù)作家寫濫了的題目,而何玉茹仍然寫出了新意,這很不容易。哥倆兒六十上下,哥哥叫王運弟弟叫王興。王運夫婦住城里,是退休工人;王興夫婦住鄉(xiāng)下,是農(nóng)民。小說強勁的力道來自住房拆遷事件。一輩子仰望哥嫂的弟弟忽然遇到了可以擁有六套住房的幸運,而這時的哥哥卻正走背字,面臨租房生活的窘迫。這確實是一桶超能量的火藥。小說區(qū)區(qū)一萬三千多字,里面卻包含了生活甘苦、命運變幻、手足情份、生命尊嚴諸種人生課題。作者仿佛一個彈奏高手,把各個旋律融合在一起,交匯成一曲玉盤落珠、泉流幽咽的琵琶曲。小說老道通透,有唐風宋韻。張楚的《野象小姐》(《人民文學》第1期)是他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成功轉折。張楚是從冷敘述起步的,他最初的小說人物遵循的都是叢林法則,他們?nèi)跞鈴娛常瑲埧釁s又美麗。張楚以這樣近乎偏執(zhí)的一種寫作接近了這個世界的物質性屬性。但是毫無疑問,這個世界又不完全是物質的。人類有思想情感,會問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張楚并非唯物質者,在小說中,他一直試圖完成物質性與精神性的統(tǒng)一。在《良宵》中他做過一次積極嘗試,試圖把真與善統(tǒng)一在自己的敘事中。我個人覺得,那次做得不是十分成功,真與善在各自的軌道上滑行,沒有能夠有機交匯。這篇《野象小姐》是張楚的又一次嘗試,我個人覺得比《良宵》完成得要好許多。小說中的野象小姐是一個普通人物,她承認物質世界的不完整性,以自己的理性接納了這個不完整的世界,同時,她以自己堅實的努力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修補這個世界的缺漏。這樣,張楚就在自己的作品中打通了不完整的日常世界通向善的路徑,演繹了平凡人生向上飛揚的可能性。張楚這個過程的完成實屬不易,值得肯定。單杰的《清唱》(《長城》第5期)講了一個同性戀的故事。她筆下的兩個女孩門樓兒和楚春蘭是縣劇團的演員。門樓兒反串銅頭,春蘭唱旦角,二人臺下住同一宿舍,臺上一塊搭戲扮書生與小姐。春蘭是孤兒,門樓兒對她十分照顧,她便漸漸對門樓萌生了戀情。從敘述的情況來看,春蘭是同性戀者,門樓兒是異性戀者。不過,故事沒有沿著這個路向繼續(xù)發(fā)展下去。門樓兒向春蘭表達了自己的立場,春蘭精神崩潰,成為精神病患者。門樓兒擔負起救治春蘭的責任。她用十余年的時間唱喪戲掙錢替春蘭治病,終于把春蘭從瘋狂的世界里喚了回來。在小說里同性愛、朋友情、青春迷亂糾纏在一起,混合成一種迷離與憂傷的氛圍。小說的邏輯或者還不是十分自洽,但是,作者出色的文學天分和細膩的文字表達使這篇小說受人關注。 劉榮書的《空中小姐》(《廣州文藝》第10期)講了一個情殺的故事。小說主要有三個人物,作者連他們的名字都省略了,簡稱男孩,女孩,男友。名字的省略讓讀者把注意力更加集中地放在他們之間的關系上。兩個男孩與一個女孩,一段感情與一段誤會。女孩的任性退出導致男友情感失控,男友的誤會導致另一個男孩的死亡。其間充斥著的一種飄乎的情緒似乎隱喻著精神的虛無。這種虛無確實有著廣泛的指涉性,值得關注。葉勐的《塞上曲》(《作品》第8期)講的野外作業(yè)隊的故事。作業(yè)隊的生活是粗野的,無聊的。工人們在調(diào)笑、賭博、偷窺中打發(fā)時光。小說最后,“我”恐高癥發(fā)作,癱倒在高臺上不敢挪動半步。偶然趕來的蔣潔陪著我聊天消磨時間,天慢慢黑下來。小說在這樣漆黑、恐懼、絕望的場景中結束。作者用文字渲染了一種無聊與絕望情緒,事實上倒成了對讀者的一種警醒。長笑的《過年好》(《長城》第6期)與《塞外曲》形成一個對比?!度馇酚兄桃獾暮圹E,《過年好》則欲說還休?!哆^年好》,滿紙都是喜悅。像豆子一樣的鞭炮聲,上墳接祖,趕集買年貨,清水潑院,每一處都渲染著春節(jié)將至的歡慶氣氛。可以說,《過年好》從頭至尾寫的就是喜慶??墒?,力透紙背的是深深的寂寞與無助。年老無依的老夫婦渴望寬心與撫慰,可是他們到了也沒能卸去心上盤壓著的負擔,沒能盼來新上任的村主任登門慰問。午夜已過,她們只好失落地上床睡覺。兩人睡前互道新年好的細節(jié)可謂神來之筆,更把老年人的寂寞寫得入木三分?!拔膶W即人學”,參透了人生的奧秘,才會舉重若輕自然寫出人生的復雜況味。 另外,常聰慧的《走神兒》(《當代小說》第5期)、徐廣慧的《小鯰魚》(《陽光》第1期)也都寫得不錯。常聰慧以小小說起步,改寫短篇小說之初細致有余而氣量略小。近來,她逐漸擺脫了小小說的拘限,掌握了短篇小說的特點,氣量逐漸變大?!蹲呱駜骸房梢钥闯鲞@種可喜的變化。徐廣慧有一個時段陷于急躁狀態(tài),這使她難以從容寫作。這對于一個青年作家來說是一場重大考驗。近來經(jīng)過主動調(diào)整,徐廣慧逐漸走出誤區(qū),重新獲得良好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令人為之高興。2014年徐廣慧發(fā)表了幾個短篇,其中《小鯰魚》寫得最好。外出打工的鄉(xiāng)村婦女小鯰魚的艱難遭遇、頑強精神和美好心靈都得到很好展示。這篇小說或許還有個別地方不夠圓潤,但不失為一篇好作品。 載《河北日報》2015年1月16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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