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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第12個“中國旅游日”。
在今天,有一個一定會被提到的人——徐霞客,中國歷史上最會“旅行”的人之一。 因為今天這個日子,正是以《徐霞客游記》首篇《游天臺山日記》的開篇日為原點所設立的。 說起徐霞客,走南闖北的故事我們大多耳聞,今天,想和大家聊點兒不一樣的。我們知道,在學而優(yōu)則仕的封建時代里,徐霞客敢于走出書齋,探索祖國的山川地貌、江海河流,以畢生精力從事艱苦卓絕的科學考察事業(yè)。他從22歲開始出游,“馳騖數(shù)萬里,躑躅三十年”,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留下了一部60多萬字的《徐霞客游記》。 但他在國內聲名鵲起,卻是在他去世幾百年后。 20世紀,對徐霞客、《徐霞客游記》及其相關問題的研究,才從星星之火點燃成為研究熱點,甚至形成了一門涉及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諸多科學的專門學問—— 徐學。 
▲ 1984年 胡定元 《徐霞客探幽圖》 在當時,徐學的熱度可比肩酈學(研究酈道元及其《水經(jīng)注》)和紅學(研究曹雪芹及其《紅樓夢》),不僅在國內“火”,在國外也引起了熱烈討論。 這背后,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 這位在中國地理界有著里程碑式意義的江陰人,其實是被一個泰州人大力推“火”的。 這個泰州人叫丁文江,也是我國歷史上一位重要的地質學家。
說起來,丁文江和徐霞客真是挺有緣分。 徐霞客生于1587 年,在江蘇省長江南岸的江陰。 ▲ 江蘇江陰的徐霞客故居“仰圣園” (圖源:中國國家地理) 三百年后,僅一江之隔,長江北岸的江蘇省泰興縣誕生了一個丁文江。 同生于丁亥年,同屬豬,相差正好五輪花甲。 值得一提的是: 在封建時代,徐霞客為探奇和求知而遠游,以文字將泱泱中華的山川大地予以逼真的描畫; 在動亂年代,丁文江獻身地質考察、科學研究,以專業(yè)與科學開啟了中國地質學在國際上的影響。 兩個人身上的探險精神、對祖國山川的熱愛、以科學辯證的思維等,在歷史長河中遙相對望,彼此呼應。 也正因此,在丁文江接觸到徐霞客的相關事跡與游記后,便一下被深深吸引,并在此后的生涯中積極推崇,不僅親自整理《徐霞客游記》,作了一冊新地圖,還作了一篇很詳細的《徐霞客年譜》,1928年由商務印書館印行。 而由他整理出版的這版《徐霞客游記》,也成為近現(xiàn)代《游記》最具代表性的標點整理本之一,對推動徐霞客研究的深入進行提供了可靠的文本載體。 可以說,沒有丁文江,徐霞客被重視和聲名鵲起的時間會大大延后。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在講故事之前,還是想先聊聊丁文江。 丁文江其人,也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個“奇人”,相當有個性。 他自幼聰穎好學,被譽為神童。 15歲去日本留學,17歲時轉而留學英國,19歲時考入劍橋大學,21歲時因為經(jīng)濟原因離開劍橋轉入格拉斯哥大學,期間深受著名探險家型地質學教授格列高里的影響,種下了他與地質學的緣分。 24歲時拿下地質學、動物學雙學士學位,從學校畢業(yè),旋即回國。 按照常人的邏輯,自然是從英國乘輪船出發(fā),先直航上海,最多再趕上個一天的路程,就能回到家里。 但丁文江不。 作為一個近現(xiàn)代地學素養(yǎng)很高的地質學者,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工作對象—— 他想先去考察祖國的大自然、山川地形、地貌景觀還有礦產資源。 于是,他一反常態(tài): 他在越南海防登岸,乘滇越鐵路火車先到了昆明。 徒步旅行自云南入貴州,再入湖南,沿途考察地質地理乃至民族風情。 最后自長沙乘輪船經(jīng)漢口、南京。 等他抵達家鄉(xiāng)的時候,已經(jīng)是1911年的夏天了。 也就在這條不同尋常的返鄉(xiāng)路線里,命運的齒輪開始運轉,他與徐霞客的緣分開始了。 在途中,他遇到一位叫葉浩吾的前輩,對他說起: “君習地質、且好游,宜讀《徐霞客游記》。徐又君鄉(xiāng)人,表彰亦君之責?!?/em> 這是丁文江第一次聽說徐霞客和《徐霞客游記》。 但無奈,由于當時周邊環(huán)境的閉塞,沒能買到這本書。直到1912 年,他才在上海的書店里買到了圖書集成公司的《徐霞客游記》鉛印本。 書一上手,丁文江便讀得酣暢淋漓,走到哪兒,書便跟到哪兒。 在房間里辦公,書就擱在案頭,出門辦公,書就揣進行囊。 如同在書里搭建起了一個穿越空間,他感受著徐霞客百年前在旅行考察途中經(jīng)歷的種種,快樂也好,艱辛也好,都緊緊地牽動著這個年輕人的心。 緣分這種東西,飄在半空中頂多也只是一份情感,要落到實處,卻往往締造傳奇。 丁文江便是最好的佐證。 西南地區(qū),一個對于徐霞客和丁文江而言,都很重要的地區(qū)。 于徐霞客而言,他在對于后世的貢獻中,西南地區(qū)的發(fā)現(xiàn)是很重要的。 我國西南云貴一帶,是世界上巖溶發(fā)育最典型、分布面積最大的巖溶地貌區(qū),而徐霞客對其廣大石灰?guī)r地貌的精確描述,比歐洲的學者約早兩百年,被視為世界研究巖溶地貌的先驅。 而于丁文江而言,大西南,是他對祖國大自然的較深刻認識的起點,同時也是他科研成果最豐富的地區(qū)。 1914 年,丁文江雇了幾位民工,進行了一生中為時最長的地質調查工作——云貴川地質調查,重點調查了云南個舊錫礦、東川銅礦等,考察了川西南、黔西北等地的地層、構造和礦產。 途中,他就隨身攜帶著《徐霞客游記》。 他想重走徐霞客旅行的路線,尋找徐霞客當年的足跡—— ▲ 徐霞客旅行路線考察圖集,褚紹唐主編(圖自《中國國家地理》2011年10月)徐霞客在17 世紀初,為探長江之源而親赴三江地帶,考察過云南麗江姜驛的金沙江畔,后又在金沙江上航行40 里而達于與岷江匯合的四川宜賓。 后來,徐霞客在《江源考》中得出結論認為:“故推江源者,必當以金沙為首,”從而推翻了統(tǒng)治近兩千年的(從《禹貢》到明末)“岷山導江說”。 丁文江認為徐霞客是中國發(fā)現(xiàn)金沙江為長江上游的第一人,但可惜的是,徐霞客的《游記》中關于金沙江的部分散失了。 這件事情始終縈繞在丁文江心頭,在內心的召喚之下,這個青年干脆決定自己旅行考察金沙江,將缺失部分的觀察補上。 ▲ 海拔4145米的牯牛寨 他在金沙江及其支流小江考察時,曾爬上了海拔3700~4145米的大雪山腰帶哨和牯牛寨,在難以下腳的山路間甚至“手足并用”,終于登頂。 那一刻,丁文江從某種意義上實現(xiàn)了一種超脫,他看見了徐霞客曾看見的,忘卻了征途的一切勞頓和艱辛。 1921年至1927年間,丁文江還完成了一件大事: 針對反復精讀了十幾遍的《徐霞客游記》,根據(jù)自身實地考察驗證的結果,再結合其他文獻資料,進行深入、系統(tǒng)的整理、研究。 雖說也難免有失實欠妥之處,但其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貢獻是毋庸置疑的。 他的編法也具有前所未有的特色:不單單是整理一本《徐霞客游記》,還從梁啟超、張元濟、胡適之等先生處得到幫助,從《晴山堂貼》、《徐氏家譜》、明人詩文集、地方志等中搜集到了很多珍貴的第一手資料,均編入在冊。 其中,胡適還為這本書提供了徐霞客的畫像。這幅畫像顯然是珍貴的,后來關于徐霞客的書,要附畫像,便大多采用這張。 《游記》最后附上的《徐霞客先生年譜》,更成為后世研究徐學的一大經(jīng)典材料。 不僅如此,他還與地圖學家合作,對照《游記》繪出了36幅徐霞客旅游路線圖。在丁文江看來,這樣能讓讀者在時間、空間上更好感受與把握住《游記》的科學性與實踐性,也讓后世在進行徐學研究時,有更形象、更實在的參考。 而這一套成果出版后,也得到學術界廣泛的好評。其中,最常被引用的評價莫過于浙江大學教授方豪的感嘆: “《徐霞客游記》雖蹤跡只限于國內,唯其書之價值,亦至鉅且大。 然三百年來,僅三五人以輯刻行世而已。起而作較詳細之研究者,殆莫先于丁文江先生。 微先生之功,吾人今日恐仍只能手持一卷蠅頭小字之舊刻本,或并此亦不可求,遑論其他?丁先生之功不可之泯也”。 有時候我們也會想,徐霞客留給我們的,最珍貴的價值到底是什么?誠然,三百年前的記錄是珍貴的。不同于科學技術不斷發(fā)展的今天,我們有著更為完備與精確的測量儀器,能夠更輕松地獲取更多、更精確的信息。在幾乎沒有設備可依靠的年代里,徐霞客以自己的視野與步履丈量山河,給后人留下了珍貴而難得的記錄。這樣的數(shù)據(jù),是一種靜態(tài)的珍貴,被刻進歷史。而徐霞客給我們留下的,還有一種動態(tài)的珍貴。徐霞客三十多年跋山涉水,飽經(jīng)憂患,他游弋在人民群眾的海洋中,也把自己鍛煉得更樸素、更堅定。“明朝那個江蘇人,寫《徐霞客游記》的,那個人沒有官氣,他跑了那么多路,找出了金沙江是長江的發(fā)源。'岷山導江’,這是經(jīng)書上講的,他說這是錯誤的,他說是'金沙江導江’?!?/em> 其實,關于江源問題,《山海經(jīng)·海內經(jīng)》之中,已經(jīng)知道了今金沙江(繩水)的所在。此后,從《漢書·地理志》到《水經(jīng)注》,江源情況就更進一步地明確。但由于《禹貢》中說過“岷山導江”,且該書為經(jīng)書,地位超然,所以人們多對此避而不言。而徐霞客,敢于以真理駁圣經(jīng),說出了前人不敢說的話。敢于求真,以科學的視角看待問題——這樣的“徐霞客精神”通過游記傳遞給后人,也在激勵著所有心中懷有夢想的中國人。而在丁文江身上,這樣的求真務實、開創(chuàng)性精神也很明顯。在20世紀初,中國地質學界還是一片荒蕪,沒有專門的研究機構,也沒有專門的研究人才,自然也更談不上研究成果。1913年,丁文江應邀出任工商部礦政局的地質科科長,卻失望地發(fā)現(xiàn):“這一個科里有一個僉事,兩個科員,都不是是學地質的。'科’是一個辦公文的機關而非研究機構”。于是,他在北京與章鴻釗等籌創(chuàng)和建立了中國近代第一個科學研究機構——農商部地質調查所,以及第一個培養(yǎng)地質科學人才的專門學校——農商部地質研究所。丁文江擔任了首任所長,用“徐霞客精神”培養(yǎng)中國早期吃苦耐勞、獻身地質科學的人才,并在地質考察、科學研究中取得了首批重要的奠基性成果。可以說,在當時,地質研究所的開辦,為中國地質科學的未來送來了源頭活水:僅第一期招收的30人中,后來成為杰出地質學家的就有謝家榮、王竹泉、葉良輔、李捷、譚錫疇、李學清、朱庭祜等。也正是從這里開始,中國的地質學研究逐漸在國際上形成影響力。幾十年間,丁文江受到各個時期不同社會思潮的影響,縱橫捭闔于各民族各階層、各黨各派之中,但有一點,他始終保持科學家的本色。“在君先生是一位有辦事才能的科學家,普通科學家未必長于辦事,普通能辦事的,又未必精于科學。精于科學的又長于辦事,如在君先生,實為我國現(xiàn)代稀有的人物?!?/span>“他(丁文江)最佩服徐霞客,最愛讀他的游記?!髞恚駠辏┰诒本┑摹拔挠褧庇糜⑽闹v演徐霞客,……民國十五年,他在《小說月報》(第十七卷號外)上又特別表彰這空前的游記。”“丁在君(文江)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徐霞客,這是我們公認的?!?/span>百余年時間過去,雖然徐霞客的“走紅”從根源上是其自身的成就與貢獻決定的,但從傳播的角度上來講,丁文江的確算得上徐霞客“走紅”的背后第一人。正值“中國旅游日”,雖然徐霞客時代的“旅游”與我們如今的“旅游”意義大不相同,但走南闖北與游歷山川的精氣神還是相通的。在今天,重新整理與講述我國歷史上兩座地質學豐碑之間的故事,一來也是抒發(fā)一份對祖國山河的熱愛,二來也是希望能將“徐霞客精神”再度擦亮,以其精神激勵如今的大眾:強健其體魄,野蠻其精神,立于祖國大好河山之間,做一個無愧于天地的、有追求的中國人,永遠聽從你心,行你所行,永遠心之所向,奔流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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