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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經學昌明,涌現(xiàn)出一批經學名家,僅武帝一朝,“言《詩》于魯則申培公,于齊則轅固生,于燕則韓太傅。言《尚書》自濟南伏生。言《禮》自魯高堂生。言《易》自菑川田生。言《春秋》于齊、魯自胡毋生,于趙自董仲舒?!盵1]武帝之后,經學家不斷涌現(xiàn)。在眾多的經學名家中,梁(今河南商丘)人焦延壽的《易》學研究是較有特色的。焦氏《易》學研究著作有《易林》、《易林變占》等?!兑琢肿冋肌芬咽鳎駜H存《易林》一書?!兑琢帧芬喾Q《焦氏易林》,依據《周易》而作。此書與《周易》之關系,“誠如左右手不可或缺,有《易林》更能顯《易經》之變化。有《易經》方能尋《易林》之本體”[2],在《周易》研究方面具有不同尋常的意義。 焦延壽的生卒年月,史無記載。唐王俞曾為《易林》作序,稱之為西漢元帝、成帝之間人,其云:“延壽傳經于孟喜,固是同時,當西漢元、成之間,凌夷厥政,先生乃或出或處,外比包蒙,輒以《易》道上干梁王,遂為郡察舉,詔補小黃令,而邑中隱伏之事,皆預知其情。”[3]現(xiàn)代學者陳良運依據延壽是京房的老師,推定其生年或在公元前95年。陳氏又依據相關史實及《易林》本書的創(chuàng)作情況,認為延壽的卒年或在公元前10左右。[4]陳氏的推測是有道理的,本文從之。
關于焦延壽的身世,《漢書》未曾為其專門立傳,而是在介紹其學生京房時附帶介紹的,其云:“京房字君明,東郡頓丘人也。治《易》,事梁人焦延壽。延壽字贛。贛貧賤,以好學得幸梁王,王共其資用,令極意學。既成,為郡史,察舉補小黃令。以候司先知奸邪,盜賊不得發(fā)。愛養(yǎng)吏民,化行縣中。舉最當遷,三老官屬上書愿留贛,有詔許增秩留,卒于小黃。贛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必京生也?!湔f長于災變,分六十四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房用之尤精?!盵5]3160由此可知,焦延壽字贛。顏師古《漢書注》曰:“贛音貢。”[5] 3160也有史料稱之為焦貢。如《太平御覽》卷286引《陳留風俗傳》云:“昭帝時蒙人焦貢,為小黃令,路不拾遺,囹圄空虛。詔遷貢。百姓揮涕守闕,求索還貢。天子聽,增貢之秩千石?!庇缮鲜鐾跣蚣跋嚓P史料可知,焦氏由于好學曾得幸于梁王。此梁王,據張文智考證為梁敬王劉定國(公元前85年~前46年在位)。[6]焦氏后任小黃令積極作為,深得一方百姓擁戴。焦氏《易》學長于災變,更直日用事,長于占驗,“邑中隱伏之事皆預知其情”。后來,延壽將其所學傳于京房。 關于焦氏《易》學之源,《漢書·儒林傳》曾作介紹,其云:“京房受《易》梁人焦延壽。延壽云嘗從孟喜問《易》。會喜死,房以為延壽《易》即孟氏學,翟牧、白生不肯,皆曰非也。至成帝時,劉向校書,考《易》說,以為諸《易》家說皆祖田何,楊叔[元]、丁將軍,大誼略同,唯京氏為異,黨焦延壽獨得隱士之說,托之孟氏,不相與同。房以明災異得幸,為石顯所譖誅……房授東海殷嘉、河東姚平、河南乘弘,皆為郎、博士。繇是《易》有京氏之學。”[5]3601—3602由此可知,延壽先從孟喜問《易》,后又將孟氏《易》學傳給京房,京房又傳給東海殷嘉、河東姚平、河南乘弘等人,由是形成京氏《易》學。 關于孟喜,《漢書》說他“從田王孫受《易》”[5]3599,而田王孫的老師即梁國人丁寬,即梁孝王時期的丁將軍?!稘h書》還說孟喜“好自稱譽,得《易》家候陰陽災變書,詐言師田生且死時枕喜厀,獨傳喜,諸儒以此耀之。同門梁丘賀疏通證明之,曰:'田生絕于施讎手中,時喜歸東海,安得此事?’又蜀人趙賓好小數(shù)書,后為《易》,飾《易》文,以為'箕子明夷,陰陽氣亡箕子;箕子者,萬物方荄茲也?!e持論巧慧,《易》家不能難,皆白'非古法也’。云受孟喜,喜為名之。后賓死,莫能持其說。喜因不肯仞,以此不見信?!硎怯械?、孟、白之學?!盵5]3599如此,則延壽的《易》學源流亦甚清晰:丁寬傳《易》于田王孫,田王孫傳于孟喜,孟喜傳于延壽,延壽又傳于京房。另據《漢書》的史料記載,孟喜、焦延壽、京房三人均好陰陽災變之術。可見此三位師徒在《易》學傳承方面恪守了自己的家法,自成一派。此派《易》學主要發(fā)展了《易》的卦氣說,形成了《易》學中的“象數(shù)”學派。該學派主要特點有三:其一,以奇偶之數(shù)和八卦所象征的物象解說《周易》經傳文;其二,以卦氣說解釋《周易》原理;其三,利用《周易》講陰陽災變。[7] ![]() 由上述所引《漢書》史料可知,班固在《漢書》中曾先后提及孟氏之學與京氏之學,但未曾言及焦氏之學,在《漢書·藝文志》中亦未列焦氏《易》。而孟、京氏《易》學還先后被漢宣帝、漢元帝立于學官,被官方正式認可,可焦氏《易》學卻沒有如此幸運。既然焦氏上承孟喜,下啟京房,且京房承焦氏之學并“用之尤精”,那么班固也應承認有焦氏之學才是,官方也應立焦氏《易》學為官學才是。遺憾的是,此兩點均未發(fā)生在焦氏身上。連鎮(zhèn)標先生認為,班固不著錄焦氏易的最根本原因是焦氏“離經叛道”,其學不能入易家。他進而解釋說:“眾所周知,班固不僅是個治學嚴謹?shù)膶W者,而且也是個正統(tǒng)的儒家。他生活在東漢,與焦氏活動的西漢時代相隔不遠,對焦氏的生平及其著述情況,應該說是相當了解的;可是他在《漢書·京房傳》里只提及焦氏的生平活動并予以褒美之辭,在《儒林傳》里也只是把焦氏易說的淵源作為一段公案載冊而已,卻只字不提焦氏的著述情況。這并非班固的一時疏忽,可是從儒家的眼光看來,焦氏學說不同于正統(tǒng)易學,無異于離經叛道(西漢劉向考易說也持這種觀點),其著作自然不能列入《藝文志》的易學類。”[8]連氏將焦氏易學歸為“離經叛道”是很有道理的。南宋葉適《習學記言》曰:“吾家有焦贛《易林》、京房《易傳》二書,大抵皆卜筮、陰陽、氣候之言,不復更及《易》道?!盵9]正是由于焦氏易學“不復更及《易》道”,從而被傳統(tǒng)《易》學視為異類。如此,則官方不立其為官學亦是理所當然的。 說焦氏易學的“離經叛道”,其實就是承認其標新立異。焦氏易學源于孟喜,“孟喜創(chuàng)立孟氏學,開辟了以陰陽災變說解易的新蹊徑”[8]。孟喜的卦氣說主要內容是以四正卦主四時,直二十四氣,以四正卦之外的六十卦配月、直候、直日。孟氏的卦氣說僅限于理論上的創(chuàng)新,真正落實于實踐的才是焦延壽。焦氏撰《易林》,繼承并發(fā)展了孟氏的卦氣說,“分六十四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焦氏的“分卦直日”法,《漢書》顏師古注引孟康曰:“分卦直日之法,一爻主一日,六十四卦為三百六十日。余四卦,《震》、《離》、《兌》、《坎》,為方伯監(jiān)司之官。所以用《震》、《離》、《兌》、《坎》者,是二至二分用事之日,又是四時各專王之氣。各卦主時,其占法各以其日觀其善惡也?!盵5]3160這種“分卦直日”法,具體是把六十四卦分別置于從立春到大寒的二十四節(jié)氣之中,每兩節(jié)氣凡三十日配五卦,其中《震》、《離》、《兌》、《坎》各直一日(二至二分),余六十卦各直六日。
焦氏的六十四卦分配與排列完全同于孟喜。但他同時又創(chuàng)造出六十四卦變占的方式,即在確定了六十四卦所直之日后,便以直日之卦為本卦,以本卦所直之日內行占所筮遇的卦為之卦。而之卦又有六十四種,這樣以六十四個直日之卦為本卦就會形成4096種變卦。焦氏又在每種變卦下面另作卦辭(林辭),這樣就有了4096條卦辭,每條卦辭乃為四言韻語(極少數(shù)為三言)。由于焦氏在卦象下面未作分爻,因此每卦只有卦辭而無爻辭。 焦氏在易與象數(shù)之中,別為占侯一派,獨創(chuàng)一家之說。焦氏《易林》創(chuàng)造了4096種變卦與卦辭,主要是將由孟喜創(chuàng)造的象數(shù)學運用于筮占上。占蓍時,查閱直日之內的本卦所統(tǒng)攝下的之卦卦辭,就可以推論出吉、兇、禍、福的結論了。如此,則4096條卦辭即成為他筮占、占候的解說辭。黃伯思對焦氏的占蓍之法曾作這樣的概括:“世人謂延壽之法,凡筮得某卦,則觀其所之卦林,以占吉兇?;蜇载巢粍?,則但觀本卦林辭爻本影”。[10]黃氏提及的卦林,就是該卦的卦辭。由于焦氏“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往往“各有占驗”。唐人王俞曾為此書作序,對利用此書占卜一事做過總結,其云:“大凡在變化象數(shù)之中者,莫逃乎《易》。唯人之情偽,最曰難知,系稱卜筮尚占,憂患興慮,……自三古以降,雜說歧分,矧卜筮多門,亡羊殆盡,……夫自知知人,乃曰明哲,則隗照易數(shù)于龔使,焦贛發(fā)誡于明君。照既歿,不顯其占;贛明且哲,乃留其術?!洞笠淄ㄗ儭罚湄钥偹那Ь攀},事本彌綸,同歸簡易。其辭假出于經史,其意雅合于神衹。但率潔精專,事無不中,而言近意遠,易識難詳,不可瀆蒙,以為辭費。”[3]而利用《易林》之法進行卜筮,往往靈驗,《易林紀驗》載有兩條占驗的實例,便能證明之。 ![]() 《易林》林辭用韻語寫成,模仿《詩經》而作。作者也是有意識地將其當作詩來寫的,其《大有》之《賁》云:“楚烏逢矢,不可久放。離居無群,意昧精喪。作此哀詩,以告孔憂?!弊髡咴谧髟姷倪^程中工于擬象,語言質樸自然,不尚文飾,繼承并發(fā)揚了先秦以來民歌“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特點。但由于林辭廣泛運用多種修辭手法,使韻語達到詩的審美標準,富有文學價值。 林辭仿照《詩經》而作,在表現(xiàn)手法上也慣用賦、比、興等藝術手法,增添了詩句的文學性。如賦,林辭語言雖簡,但善于鋪陳其事。大多數(shù)林辭基本上通篇敷陳,如:“典冊法書,藏在蘭臺。雖遭亂潰,獨不遇災”(《坤》之《大畜》),簡明扼要地敘述了典籍藏于蘭臺,雖經戰(zhàn)亂亦不會遭劫的事實。也有部分林辭在敘事時增添了想象與夸張的成分,如:“金牙鐵齒,西王母子。無有患殃。扶舍徙道,到來不久”(《小畜》之《大有》)將西王母之子想象成金牙鐵齒,增強了詩歌的藝術表現(xiàn)力。再如比,林辭善用比喻的手法,如:“季去我東,發(fā)櫛如蓬。展轉空床,內懷憂傷”(《比》之《復》),句中“發(fā)櫛如蓬”寫出了女子在丈夫遠去后無心梳洗打扮的情形。“敏捷勁疾,如猿升木。彤弓雖調,終不能獲”(《泰》之《蠱》),將拉弓者的敏捷身手比作猿猴攀木,形象生動。再如興,如:“鳳凰在左,麒麟處右。仁圣相遇,伊呂集聚。時無殃咎,福為我母”(《訟》之《咸》),以“鳳凰在左,麒麟處右”起興,從而引出仁圣相遇時的非凡場面。當然,林辭中的比興手法常常是聯(lián)合在一起的,形成比興的體式,如:“豕生魚魴,鼠舞庭堂。奸佞施毒,上下昏荒,君失其國”(《蒙》之《比》),作者用“豕生魚魴,鼠舞庭堂”起興,引出“奸佞施毒”,同時又將奸佞比作豕、鼠,做到了比興合一,增強了批判與諷刺效果。 《易林》的文學價值很早就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如宋陳振孫說它“皆韻語古雅,頗類左氏”[11]。明鐘惺、譚元春認為:“焦延壽用韻語作易占,蓋仿古謠辭,如'鳳凰于飛,和鳴鏘鏘’之類也。其語似讖似謠,似渾似隱,似愚似脫,異想幽情,深文急響,取其靈警奇奧、可純乎四言者,以存漢詩一派。”[12]現(xiàn)代歷史上第一個關注到《易林》的文學價值的學者是聞一多,他曾打算將其寫進中國文學史,并對《易林》的文學價值給予了較高的評價,其云:“如果我說漢代文學不在賦而在樂府與古詩,想來是不會有多少人反對的。如果我又說除樂府古詩外,漢代還有著兩部分非文學杰作,一部分在《史記》里,另一部分在《易林》里;關于《史記》你當然同意,聽到《易林》這個名目,你定愕然了?!兑琢帧肥窃?,它的四言韻語的形式是詩;它的'知周乎萬物’的內容尤其是詩。──這意見在我心里遠十年以前就已確定了。”[13]
晚于聞一多的當代國學大師錢鐘書先生在《管錐編》中對《易林》的文學價值,給出了更高的評價,他認為《易林》“幾與《三百篇》并為四言詩矩鑊焉”。[14]同時,錢先生還以獨到的眼光在《管錐篇》中另立《焦氏易林》專題,對《易林》的文學價值進行大力挖掘,從“造境寓意”、“擬象變象”、“詞令之妙”等方面,論述了自《乾》、《坤》至《未濟》等三十林林辭的文學價值。現(xiàn)代學者陳良運先生認為:“錢先生稱贊《焦氏易林》'幾與《三百篇》并為四言詩矩鑊’,確非虛語,他的闡述和慧眼獨具的評點之作,給我們認識《易林》的文學價值大有啟發(fā)?!盵15] ![]() 《易林》林辭常為四句韻語,偶有三句、五句、六句不等。每句四言,偶有三言。林辭原為焦氏解讀卦象的解說辭,但內涵豐富,包含了從上古至漢代的神話傳說、歷史評判、社會現(xiàn)實、生命意識、人生哲理、男女愛情等,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 (一)神話傳說。受漢代宗教文化及民間神仙觀念的影響,林辭糅合了很多神話人物、仙草丹藥等內容,指出了神能助人間擺脫愁苦與暴亂,恢復人世的平安:“眾神集聚,相與議語。南國虐亂,百姓愁苦。興師征討,更立賢主”(《屯》之《節(jié)》);“十烏俱飛,弈射九雌。雄得獨全,雖驚不?!保ā堵摹分堵摹罚?。林辭中所寫到的神話內容,無疑與當時社會滋生并得以發(fā)展的養(yǎng)生文化觀念分不開的。漢初,養(yǎng)生文化就得到了較大發(fā)展,并形成一股養(yǎng)生熱潮。人們在狂熱追求養(yǎng)生的同時,也開始熱衷于求仙。武帝時期與以往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僅“元鼎、元封之際,燕、齊之間方士瞋目扼腕,言有神仙祭祀致福之術者以萬數(shù)”。[5]1260受社會上盛行的養(yǎng)生文化的影響,林辭描寫大量的神話傳說也就不足為怪。 (二)生命意識。受養(yǎng)生文化的影響,林辭除了描寫大陸的神話傳說內容外,還涉及到對生命意識的關注。林辭對生命的來源進行了探索,認識到陰陽的結合才能產生生命:“陰陽精液,膏熟脫拆。胎卵成魄,肇生頭目,日有大喜?!保ā秹分缎⌒蟆罚胞N鳴岐山,鱉應山淵。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文王以成,為開周庭?!保ā肚分毒罚┻@些思想顯然是對《周易》“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思想的繼承。當然,林辭在繼承的基礎上有所發(fā)展,作者認為若使子孫后代旺盛,或能封侯晉爵,必須男女婚姻合配才行:“婚姻合配,同枕共牢。以降休嘉,子孫封侯”(《需》之《大壯》);“良夫淑女,配合相保。多孫眾子,歡樂長久”(《旅》之《艮》)。 此外,林辭中還描寫了人們對長生的追求。既寫到了人們想延長生命的辦法:“文山紫芝,雍梁朱草。長生和氣,王以為寶。公尸侑食,福祿來處”(《同人》之《剝》)。同時也寫到了延長個體生命,在于能更多地繁衍后代:“長生無極,子孫千億。柏柱栽青,堅固不傾”(《比》之《泰》)。還寫到了在飲食方面延壽的技巧:“白茅醴酒,靈巫拜禱。神嗜飲食,使君壽考”(《臨》之《蒙》)。 (三)社會現(xiàn)實。林辭多層面展示了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其一方面寫出了朝廷的政治現(xiàn)實,刻畫了盛世之后朝廷的昏暗與腐敗,表現(xiàn)政治的危機:“君子失意,小人得志。亂擾并作,奸邪充塞。雖有百堯,期不可救”(《家人》之《履》);“郁怏不明,為陰所傷。眾霧集聚,共奪日月”(《奚》之《噬磕》)。同時,林辭對窮兵黷武、戰(zhàn)爭的慘狀以及戰(zhàn)后的慘相也進行了深刻的揭示:“兩虎爭斗,血流漂忤。城郭空虛,蒿藜塞道”(《同人》之《鼎》);“文巧俗弊,將反大質。僵死如麻,流血濡櫓。皆知其母,不識其父,干戈乃止”(《訟》之《訟》)。林辭對下層人民艱難的生活也予以揭示:“國亂不安,兵革為患。掠我妻子,家中饑寒”(《師》之《旅》);“蝗嚙我稻,驅不可去。實穗無有,但見空藁”(《豫》之《師》)。
另一方面,林辭對當時社會的商品經濟以及百姓的日常生活也有所展現(xiàn):“范公陶朱,巧賈貨資。東之營邱,易字子皮。抱珠載金,多得利歸”(《兌》之《恒》);“逾江求橘,并得大栗。烹羊食肉,飲酒歌笑”(《履》之《大過》)。由于作者官微職卑,卻“愛養(yǎng)吏民,化行縣中”,有大量時間接觸底層生活的民眾,記載了大量的平民生活實例。林辭對社會現(xiàn)實的多層次刻畫,為我們展示了漢代社會從上層到地方的社會真實面貌,也為我們研究漢代社會提供了第一手的資料。 (四)歷史評判。林辭時而還將歷史人物、歷史事件作為“象”,對其進行評判,反映了作者個人的價值觀念。如:“兵征大宛,北出玉門。與胡寇戰(zhàn),平城道西。七日絕糧,身幾不全”(《需》之《履》)。此韻語的內容出自漢武帝征討大宛之事。漢武帝為了獲取大宛的汗血寶馬,在太初年間曾兩次出兵大宛,不僅耗費了大量的兵力、財力,而且過度的窮兵黷武導致了民生凋弊、骨肉分離的人間慘象。該林辭對征討大宛的戰(zhàn)爭雖未加以褒貶,但末句“身幾不全”既警示了統(tǒng)治者,也間接地表達了自己對戰(zhàn)爭的厭惡與反感,對戰(zhàn)爭造成的悲劇進行了無情的揭露。 (五)人生哲理?!兑琢帧纷髡呱朴谕高^萬物之象來揭示其中所蘊涵的人生哲理,張文江先生云:“《易林》本占筮書,如變象破執(zhí)以讀之,乃得哲理之用?!盵16]是得作者旨趣的。書中的哲理思想是豐富的,特別是在禍福相依相存方面,給了我們諸多的哲理啟示,如:“鴟鸮破斧,邦人危殆。賴其忠德,轉禍為福,傾危復立”(《坤》之《遁》);“方船備水,傍河燃火。積善有征,終身無禍。田福吉昌,永得安康”(《泰》之《履》)?!独献印吩疲骸暗溬飧V?,福兮禍之所伏。”禍與福是矛盾的對立面,也是矛盾的統(tǒng)一體,它們既可以互相依存,也可以互相轉化。《易林》認為,常積善德,可以“轉禍為福,傾危復立”,從而“永得安康”。 (六)男女愛情。《易林》林辭涉及到較多的男女愛情的描寫,寫出了少女對愛人迎娶的期盼,已婚女性對外出丈夫的思念,以及遭遇戀愛婚姻不幸后女子的悲慘境遇等。 首先,寫少女對愛人迎娶的期盼,主要寫她們焦急地等待愛人來迎娶,在等待不到時又長吁短嘆,泣涕漣漣。如:“三女求夫,不見復關。伺候山隅,長思憂嘆”(《乾》之《家人》);“三女求夫,伺候山隅。不見復關,泣涕漣洳”(《坤》之《井》)。有時還寫出了在嫁娶之日,少女沒有等來迎娶的車船,但仍在癡癡地等待,以及在等待過程中的失望之情。如:“夾河為婚,期至無船。淫心失望,不見所歡”(《坤》之《小畜》)。
其次,寫已婚女性對外出丈夫的思念,主要寫出了她們對無休止的役使的譴責,表達出對外出服勞役丈夫的思念與擔憂。如:“東山家辭,處婦思夫。伊威盈室,長服羸戶。嘆我君子,役曰未已”(《家人》之《頤》)。有時還寫出了思婦因丈夫的外出而愁腸百結的情態(tài),白天不梳洗,發(fā)亂如蓬;夜晚輾轉發(fā)側,難以入眠。如:“伯去我東,發(fā)擾如蓬。寤寐長嘆,展轉空床。內懷悵恨,催我肝腸”(《姤》之《遁》)。 再次,寫遭遇戀愛婚姻不幸后女子的悲慘境遇,主要寫出她們嫁不出去或是去家庭后的悲慘、孤獨的生活。如:“涂行破車,丑女無媒。莫適為偶,孤困獨居”(《困》之《艮》);“冬生不華,老女無家。霜冷蓬室,竟為枯株”(《蒙》之《兌》)。 —————————————— 參考文獻 [1]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3118. [2]徐芹庭. 焦氏易林新注[M].北京:中國書店,2010:2. [3]王俞. 漢焦小黃周易卦筮敘[A]//焦延壽.易林.清毛氏汲古閣影元鈔本. [4]陳良運. 漢代《易》學與《焦氏易林》[J].中州學刊,1998(4):63-69. [5]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6]張文智. 孟、焦、京易學新探[M].濟南:齊魯書社,2013:223. [7]朱伯崑. 易學哲學史(上冊)[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l08. [8]連鎮(zhèn)標.焦延壽易學淵源考[J].周易研究,1996(1):3-9. [9]中國歷代經籍典[M].臺灣:中華書局,1985:557. [10]黃伯思.校定焦贛《易林》序[A]//焦延壽.焦氏易林.清嘉慶張海鵬《學津討原》刊本. [11]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M].北京:中華書局,1985:361. [12]鐘惺.譚元春.古詩歸[M].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明閔振業(yè)三色套印本 [13]孔黨伯.袁謇正.主編.聞一多全集(10)[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61. [14]錢鐘書.管錐篇(二)[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221. [15]陳良運. 《易林》幾與《三百篇》并為四言詩矩鑊——錢鐘書論《易林》述評[J].周易研究,2002(5):64-71. [16]張文江. 管錐編解讀[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223. 作者簡介 陳功文,1971年2月生,安徽六安人,2011年7月畢業(yè)于揚州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獲文學博士學位,副教授,現(xiàn)任人文學院(應天書院)教師、河南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漢梁文化研究中心”學術骨干;主要從事中國傳統(tǒng)學術與文化研究工作,主講《中國文學史》、《大學語文》等課程;主持國家社科資金項目1項,主持教育部重大項目子課題1項,主持全高高等院校古籍整理委員會項目1項,主持省教育廳項目6項;主持安徽省教育廳教學質量工程項目1項;發(fā)表學術論文47篇,其中CSSCI期刊14篇;博士學位論文《胡培翚<儀禮正義>研究》曾獲江蘇省2012年優(yōu)秀博士學位論文。 文章轉自商丘地方文獻館公眾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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