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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曾批評毛澤東詞不押韻。1959年3月11日,胡適讀到大陸出版的毛澤東詩詞,他在當(dāng)天的日記中寫道: 看見大陸上所謂“文物出版社”刻印的毛澤東《詩詞十九首》。其中最末一首即《蝶戀花·答李淑一》如下: 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飏直上重霄九。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 我請趙元任看此詞押的“舞、虎、雨”,如何能與“有”韻字相押。他也說,湖南韻也無如此通韻法?!?/p> 支持毛澤東者則以不以詞害意為之辯護(hù):“詩言志,既然格律是為了表情服務(wù)的,情動繩墨外,筆端起波瀾,這時又何必膠柱鼓瑟呢?不見詩意、沒有詩味的句子,即便合律,也不是詩。這首《蝶戀花》雖“破韻”,卻能很好地表情達(dá)意,所以也就不必削足適履了?!?/p> 其實,批評者也好,辯護(hù)者也好,都對詞的押韻不太了解。與近體詩相比,詞的押韻非常寬松,它允許鄰韻通押。所謂鄰韻,就是韻母比較接近的韻部。毛澤東《蝶戀花》上闋的“柳、九、有、酒”屬《平水韻》上聲二十五有韻,下闋的“袖”屬《平水韻》去聲二十六宥韻,下闋的“舞、虎、雨”這三個韻腳字均為《平水韻》上聲七麌韻,有韻、宥韻、麌韻韻母接近,均屬鄰韻,可以通押。前人作品中即有其例。無名氏《竹枝子》 如下: 高卷珠簾垂玉牖,公子王孫女。顏容二八小娘,滿頭珠翠影爭光,百步惟聞蘭麝香。 口含紅豆相思語,幾度遙相許。修書傳與蕭娘,倘若有意嫁潘郎,休遣潘郎爭斷腸。 上詞中就是有韻的“牖”與麌韻的“女”“語”“許”通押。 那么,為什么胡適和辯護(hù)者都認(rèn)為毛詞“破韻”呢?因為他們都是用《詞林正韻》的韻部做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的。根據(jù)《詞林正韻》的分部,有韻屬于十二部,麌韻屬于四部,不是同一韻部。但《詞林正韻》并不能全面準(zhǔn)確地反映唐宋詞人的用韻情況,用《詞林正韻》去衡量古人的詞作,有很多都是“破韻”的。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如下: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dāng)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韻腳“壁”屬《詞林正韻》十七部,其他韻腳屬于《詞林正韻》十八部。黃庭堅《洞仙歌》如下: 月中丹桂,自風(fēng)霜難老。閱盡人間盛衰草。望中秋、才有幾日;十分圓,霾風(fēng)雨,云表常如永晝。 不得文章力,白首防秋,誰念云中上功守。正注意,得人雄,靜掃河西;應(yīng)難縱、五湖歸棹。問持節(jié)馮唐幾時來,看再策勛名,印窠如斗。 韻腳“老、草、棹”屬于《詞林正韻》八部,韻腳“晝、守、斗”屬于《詞林正韻》十二部。 所以唐宋人作詞只是根據(jù)當(dāng)時的語言習(xí)慣來押韻,并不知道幾百年后的人怎樣劃分韻部。所以我們今天研究詞的押韻,應(yīng)以唐宋人的作品為范本,不能拿《詞林正韻》作為單一的標(biāo)準(zhǔn)。如此來看,毛澤東的《蝶戀花》詞只是沿用前人鄰韻通押的方法押韻,并沒有“破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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