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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城市的景象令我深深著迷。記得有一天早晨,太陽帶著傷感的表情從富樂山的背后升起,我在房頂給鴿子喂食添水。陽光直接照耀著我,就像是懸在我們這座城市上空溫潤的嘴唇,吐露著誰都無法說清楚的話語。而我們這座城市遠處的風景也一點點地虛幻起來,像來自我少年時代的一段歲月。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很快的意識到,在我們腳下的這塊沉重的土地上有無數(shù)生命在不停地呼吸著,而且有嗅覺,有聽覺,并能感知其內(nèi)部所有的細胞和變化,只是我自己不太愿意去思考,去想自己不該想的問題。有時候,我真的愿意在陽光和空氣間獲得巨大的滿足,因為養(yǎng)育我的這塊土地就是我精神的生靈。它的部分肢體已經(jīng)被人割去,或正在割去。新的生命能從殘骸中再生,能從不該是廢墟的廢墟中重新建立嗎? 也許在那一刻我真的是多么富有!眼前的空曠和天空,無垠的地平線,奔流不熄的涪江穿城而過,站立在云霞中的樓群……這真實,或虛空中的一切深深地打動著我,并在我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它們是我在這座城市生活的一部分,更是我寫作的直接的源頭,我可以任意的去想象、去描述、去敘說、去評判、去感動和發(fā)現(xiàn)新的東西。我深深的知道這一點,無語的城市蘊含著一種誰也說不清的巨大的力量,它們猶如熊熊的烈火停留存在我的內(nèi)心,其焰尤如永恒的精神光芒或思想之光,照亮這龐大得近乎虛無的世界,然后在進入我的內(nèi)心。 居住在這座無語的城市,我不只一次思量那條穿城而過叫著涪江的河流。在我的記憶與想象里,那條河流從來都不只是一條河道與一河江水,還包含了河流上游兩岸的大山和村莊。而在我的眼里,那條河流才是永恒的河流。 我的寫作就是在這種強烈的感受驅(qū)動下開始的,它最初的緣由,可以是我饑餓著在散發(fā)臭氣的鐵牛街漫步,在翠花街口發(fā)現(xiàn)的一朵微笑,我在孤獨的冬天的確一次次地遠行過……這種生活的真實體驗,一度使我想起遠離身邊的這座城市,向往在神秘中去傾聽,在神秘中去思考,在神秘中去寫作。其實我知道,這個時代根本無視那些面向神秘世界敬畏顫抖的靈魂,當我一再地說神秘,有的人卻把它當作虛假,然而那恰恰就是最接近真實的東西。白癡是我而不是別人。 我不止一次地想起我居住的這座城市。我把這座城市想象為風雨飄搖的世界中的一葉小舟。當我在幾年前看到70年代這座城市的一張舊照片,我曾為時間堅韌的蝕刻力量所震驚。我覺得我無力去描摹出它幾十年的滄桑的臉。我像一個夢中的游客,在這座城市的城墻遺址旁邊、陳舊的鐘樓下,殘破的石橋上和斷裂的河堤上游蕩,我發(fā)覺,幾十年來這座城市看起幾乎是靜止的,而眼下卻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之中。我發(fā)現(xiàn)自己也像這座城市一樣在經(jīng)歷著不斷升華的死亡與生存。晚風不斷地撞在濱河路上,又不時的回旋過來,卷起陳舊的回憶在夜空中飛揚。我對這座城市,這個世界,重新進行體認。 至今,我都記得這座城市千百年來的古三國文化的輝煌。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在近些年發(fā)生的事,高新區(qū)火炬大廈前面的人體石雕和位于城中心的興力達廣場上的人體雕塑,有的人為什么會說這些藝術(shù)品“黃色”、“低級”呢?難道說只有座落在芙蓉溪畔像兒童樂園的科技博物館才叫文化嗎?我真的不明白我們這座城市掌權(quán)政府官員欣賞水準是什么?我始終相信,一座城市能永久性地傳承下去只能是文化,而不是別的什么東西。我為自己居住在這座城市感到羞恥。 我還想起許多這座城市曾經(jīng)有過的人和事。詩人杜甫當年垂釣的東津渡,歐陽修看月亮的六一堂。揚雄的讀書臺子云亭,小麥專家馮達仕……都是這座城市文化的亮點,應(yīng)該是這座城市一部分文化史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歷史上,那么多人從這里匆匆走過,我居住的城市如此靜寂著。這種寂靜在時不時地打動著我,它使我產(chǎn)生想象空間,這種想象空間沒有時間來終止,沒有終極。 生活在這座被歲月掩蓋的城市,我被一種神秘震撼著,我多么想這座城市能盡快的美麗起來,我在內(nèi)心深處隱秘體驗這座城市的存在。記得在許多個夜晚,我行走在這座城市的東津路上,傾聽,思考,用最大膽的想象來抵達真實。 我居住的這座城市是無言的,這不是無奈。我很清楚,無言的城市是存在著的。我明白自己作為詩人的無能很真實。然而,我更明白我的寫作應(yīng)該明晰地達到自己要表達的目的。棲居在這座生靈注視著的無言的城市,風景倏忽,我只能思想。 2008年7月27日寫于綿陽沈家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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