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通鑒（561）魏征們的時代

1、李世民重新定功賞

己酉，皇上親定長孫無忌等人爵邑，命陳叔達站在殿下唱名公開給群臣知道，并且說：“朕敘卿等功賞或未當，應該各自上言敘功?！?/span>

于是諸將爭功，紛紜不已?；窗餐趵钌裢ㄕf：“臣舉兵關西，首應義旗，如今房玄齡、杜如晦等人專弄刀筆，功居臣上，臣私下里不服。”

皇上說：“義旗初起，叔父雖首唱舉兵，蓋亦自營脫禍。等竇建德吞噬山東，叔父全軍覆沒；劉黑闥再合余燼，叔父望風奔北。房玄齡等人運籌帷幄，坐安社稷，論功行賞，固宜居叔父之先。叔父，國之至親，朕誠無所愛，但不可以私恩濫與功臣同賞！”

諸將于是相互說：“陛下至公，雖淮安王尚無所私，我們這些人何敢不安其分?！庇谑墙詯偡?。

房玄齡曾進言：“秦府舊人未遷官的人，皆嗟怨說：'我們這些人奉事左右，幾何年了，如今除官，返出前宮、齊府人之后?！?/span>

皇上說：“王者至公無私，所以能服天下之心。朕與卿輩日所衣食，皆取諸民眾的。所以設官分職，以為民著想，當擇賢才而任用，豈以新舊為先后！必也新而賢，舊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舊！如今不論其賢不肖而直嗟怨，豈為政之體！”

（重定功賞，這是治理的大事，乾道革新，李世民自己初上任，想要進取，就要革新，而功賞這些東西是每一個人都特別敏感的事。這種事容易讓所有人知道李世民的態(tài)度和決心。也借此把一些能力不行的舊臣給淘汰出局。）

2、重新清理高層

下詔：“民間不得妄立妖祠。自非卜筮正術，其余雜占，全部禁絕。”

皇上在弘文殿聚四部書二十萬卷，置弘文館于殿側，精選天下文學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歐陽詢、蔡允恭、蕭德言等，以本官兼學士，命令他們輪流當宿值班，聽朝的間隙，引入內(nèi)殿，講論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有時至夜分才結束。又取三品已上子孫充弘文館學士。

冬，十月，丙辰朔，有日食。

下詔追封前任太子李建成為息王，諡稱為隱；齊王李元吉為刺王，以禮改葬。葬日，皇上哭他們于宜秋門，特別悲哀。魏征、王珪上表請求陪送至墓所，皇上同意，命宮府舊僚皆參與送葬。

癸亥，立皇子中山王李承乾為太子，出生八年了。

庚辰，初定功臣實封有差。

當初，蕭瑀推薦封德彝于太上皇李淵，太上皇任命為中書令。等皇上即位，蕭瑀為左仆射，封德彝為右仆射。議事已定，封德彝數(shù)次在皇上面前反對，于是與蕭瑀有矛盾。這時房玄齡、杜如晦新用事，皆疏蕭瑀而親封德彝，蕭瑀內(nèi)心里不能平靜，于是上密封事評論這個情況，辭指寥落，于是忤旨。正好蕭瑀與陳叔達忿爭于皇上面前，庚辰，蕭瑀、陳叔達皆坐不敬，免官。

甲申，民部尚書裴矩上奏“平民遭突厥暴踐的家庭和個人，請每戶給絹一匹?！?/span>

皇上說：“朕以誠信御下，不想要虛有存恤之名而無其實，戶有大小，豈得雷同給賜！”于是計口為率。

當初，太上皇想要強宗室以鎮(zhèn)天下，故上皇的再從、三從弟弟以及兄弟很多才能不行，雖是童孺皆為王，封王的有數(shù)十人?；噬蠌娜輪柸撼迹骸皬谭庾谧?，于天下有利么﹖”

封德彝對答說：“前世唯皇子及兄弟才為王，自余非有大功，不能為王者。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自兩漢以來未有如今這么多的人。爵命既崇，多給力役，恐怕非示天下以至公！”

皇上說：“對的。朕為天子，所以養(yǎng)百姓，豈可勞百姓以養(yǎng)己之宗族！”十一月，庚寅，降宗室郡王皆為縣公，惟有功的數(shù)人不降。

（李世民上任的三把火，燒的都是李淵當時的權宜之制，借這個機會全給改變。）

3、魏征的見識

丙午，皇上與群臣討論止盜。有人請重法以禁止，皇上哂他說：“民之所以為盜的原因，由于賦繁役重，官吏貪求，饑寒切身，所以不暇顧廉恥。朕當去奢省費，輕傜薄賦，選用廉吏，使民眾衣食有余，則自不為盜，安用重法！”自是數(shù)年之后，海內(nèi)升平，路不拾遺，外戶不閉，商旅野宿了。

皇上又曾對侍臣說：“君依于國，國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猶割肉以充腹，腹飽而身斃，君富而國亡。所以人君之患，不自外來，常由身出。天下想要盛則費廣，費廣則賦重，賦重則民愁，民愁則國危，國危則君喪。朕常以此自思，所以不敢縱欲?！?/span>

十二月，己巳，益州大都督竇軌奏稱獠反，請發(fā)兵討伐?；噬险f：“獠依阻山林，時出鼠竊，這是他們的常俗；牧守茍能撫以恩信，自然帥服，安可輕動干戈，漁獵其民，把他們當作禽獸，豈為民父母之心意！”竟不同意。

皇上對裴寂說：“現(xiàn)在很多上書言事的人，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覽，每思治道，有時深夜才就寢。公輩亦當恪勤職業(yè)，副朕此意?！?/span>

皇上厲精求治，數(shù)次引魏征進臥內(nèi)，訪以得失；魏征知無不言，皇上皆欣然嘉納?；噬锨彩裹c兵，封德彝上奏：“中男雖未十八，其軀干壯大的人，亦可并點。”皇上聽從。敕出，魏征固執(zhí)以為不可，不肯署敕，至于數(shù)四?；噬吓?，召而責讓他說：“中男壯大的，都是奸民詐妄以避征役，取他們有何害處，而卿固執(zhí)至此！”

魏征對答說：“天下的兵在治理管理得其道，不在眾多。陛下取其壯健，以道治理他們，足以無敵于天下，何必多取細弱以增虛數(shù)！且陛下每次說：'我以誠信御天下，必想要讓臣民皆無欺詐。’如今即位未幾，失信者數(shù)次了！”

皇上愕然說：“朕何為失信﹖”

魏征對答說：“陛下初即位，下詔說：'逋負官物，全部下令蠲免?！兴菊J為負秦府國司的人，非官物，征督如故。陛下以秦王升為天子，國司之物，非官物而何！又說：'關中免二年租調(diào)，關外給復一年。’既而繼有敕說：'已役已輸?shù)?，以來年再開始?！⑦€之后，才重新改征，百姓固已不能無怪。如今既征得物，再點為兵，何謂以來年再開始！又陛下所與共治天下的人于守宰，居常簡閱，咸以委任；至于點兵，獨疑其詐，豈所謂以誠信為治的嗎！”

皇上喜悅說：“過去朕以卿固執(zhí)疑卿不達政事，如今卿論國家大體，誠盡其精要。號令不信，則民不知所從，天下何由而治！朕的過失深了！”于是不點中男，賜魏征金甕一。

4、封德彝大型社死

皇上聽聞景州錄事參軍張玄素的大名，召見，問他政道，對答說：“隋主好自專庶務，不任群臣；群臣恐懼，唯知稟受奉行而已，沒有人敢違背。以一人之智決天下眾多事務，借使得失相半，乖謬已多，下諛上蔽，不亡何待！陛下誠能謹擇群臣而分任以事，高拱穆清而考其成敗以施刑賞，何憂不治！又，臣觀隋末亂離，其想要爭天下的不過十余人而已，其余皆保鄉(xiāng)黨、全妻子，以待有道而歸附的人。才知百姓好亂的人亦鮮少有，但人主不能安定他們?！?/span>

皇上善其言，擢為侍御史。

前幽州記室直中書省張?zhí)N古上大寶箴，其大略內(nèi)容說的是：“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所以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又說：“壯九重于內(nèi)，所居不過容膝；自己昏庸不知，瑤其臺而瓊其室。羅八珍于前，所食不過適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庇终f：“勿沒沒而暗，勿察察而明，雖冕旒蔽目而視于未形，雖黈纊塞耳而聽于無聲。”皇上嘉獎他，賜以束帛，任命為大理丞。

皇上召傅奕，賜他食物，對他說：“你前面所奏，幾乎為我的大禍。然而凡有天變，卿宜盡言皆如此，不把前面的事放在心上?！被噬显鴮Ω缔日f：“佛之為教，玄妙可師，卿何獨不悟其理﹖”

傅奕對答說：“佛乃胡中桀黠，誑耀彼土。中國邪僻之人，取莊、老玄談，飾以妖幻之語，用欺愚俗，無益于民，有害于國，臣非不悟，鄙視而不學他?！被噬闲睦锖苷J可。

皇上擔心官吏多受賄，密使左右試著賄賂他們。有個司門令史受絹一匹，皇上想要殺他，民部尚書裴矩勸諫說：“為吏受賂，罪誠當死；但陛下命人給他而受，這是陷人于法，恐非所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被噬虾芨吲d，召文武五品已上告訴大家說：“裴矩能當官力爭，不為面從，儻每事皆然，何憂不治！”

臣司馬光評論說：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變；君惡聞其過，則忠化為佞，君樂聞直言，則佞化為忠。是君是表，臣是景，表動則景隨。

這一年，進封皇子長沙郡王李恪為漢王、宜陽郡王李佑為楚王。

新羅、百濟、高麗三國有宿仇，一直互相攻擊；皇上遣國子助教奢往諭指，三國皆上表謝罪。

貞觀元年（丁亥、六二七）

春，正月，乙酉，改元。

丁亥，皇上設宴接待群臣，奏秦王破陳樂，皇上說：“朕當年受委專征，民間遂有此曲，雖非文德之雍容，然功業(yè)由茲而成，不敢忘本。”

封德彝說：“陛下以神武平海內(nèi)，豈文德可以比的?！?/span>

皇上說：“戡亂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隨其時。卿謂文不及武，這種言論過了！”封德彝頓首謝。

（封德彝這樣的人，遇到李世民就常很尷尬，拍馬屁拍不好，大型社死了。）

5、戴胄們的時代

己亥，制：“自今中書、門下及三品以上入宮內(nèi)議事，皆命諫官跟隨，有失輒諫。”

皇上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人與學士、法官更議定律令，放寬絞刑五十條為斷右趾，皇上猶嫌其慘，說：“肉刑之廢已久，應該用新的刑法換他。”

蜀王法曹參軍裴弘獻請改為加役流，流放三千里居作三年；下詔聽從。

皇上因為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升為大理少卿?；噬弦驗檫x人多詐冒資蔭，敕令自首，不自首的人死刑。未幾，有詐冒事覺的人，皇上想要殺了他們。戴胄上奏：“根據(jù)法律應該流放。”

皇上大怒說：“卿想要守法而使朕失信﹖”

戴胄說：“敕者出于一時之喜怒，法者國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陛下忿選人之多詐，所以想要殺了他們，而既知其不可，再斷之以法，這是因為忍小忿而存大信。”

皇上說：“卿能執(zhí)法，朕復何憂！”戴胄前后犯顏執(zhí)法，言如涌泉，皇上皆聽從他，天下無冤獄。

皇上令封德彝舉賢，久無所舉。皇上詰問他，封德彝對答說：“非不盡心，但于今未有奇才！”

皇上說：“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長，古代致治的人，豈借才于異代﹖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誣一世之人！”封德彝慚愧而退。

御史大夫杜淹上奏“諸司文案恐有稽失，請令御史就司檢校?！被噬弦詥柗獾乱停瑢Υ鹫f：“設官分職，各有所司。果有愆違，御史自應糾舉；若徧歷諸司，搜擿疵纇，太為煩碎?！倍叛湍??；噬蠁柖叛停骸昂喂什辉僬搱?zhí)﹖”

杜淹對答說：“天下之務，當盡至公，善則聽從，封德彝所言，真得大體，臣誠心服，不敢遂非?！被噬舷矏傉f：“公等各能如是，朕復何憂！”

右驍衛(wèi)大將軍長孫順德受人饋絹，事覺，皇上說：“長孫順德果然能有益國家，朕與他共有府庫都可以，何至貪冒如此！”

猶惜其有功，不加他的罪，只是于殿庭賜絹數(shù)十匹。大理少卿胡演說：“長孫順德枉法受財，罪不可赦，怎么還要再賜他絹﹖”

皇上說：“彼有人性，得絹之辱，甚于受刑；如不知愧，一個禽獸，殺他何益！

解讀：李綱是直臣，但是李淵的朝廷卻不能容他，魏征在隋煬帝時代，是沒有出頭機會的，他后來跟過王世充、李建成，但都沒有用武之地，直到李世民當皇帝。

每一個時代都會一代人出盡風頭，封德彝遇到李世民留下不少尷尬，而在隋煬帝時代，他如魚得水。戴胄也好，魏征也好，房、杜等名士，他們都是遇到了一個好的時代，讓他們有了發(fā)揮的空間。所以后世很多名士都特別懷念貞觀之治，核心還不是文治武功，而是極大的發(fā)揮了這些優(yōu)秀人物的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