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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林妹妹來啦! 本集內(nèi)容極多! 第一集 黛玉進府 1 維楊城外(秋) 山環(huán)水旋、茂林深竹之處隱隱有座廟宇。 一個敝巾舊服、風神瀟灑的儒生模祥的人,賞鑒著一路風光,沿著一條曲徑向廟宇走去…… 字幕(疊): 第一集 黛王進府 2 廟宇山門外 這是一座荒涼的野寺,門巷傾頹,墻垣朽敗,門額上題著“智通寺”三個字。兩側(cè)是一副字跡斑駁的對聯(lián): 身后有余忘縮手, 眼前無路想回頭。 儒生模樣的人仰首琢磨著這副對聯(lián),邊念邊暗暗點頭…… “雨村先生!奇遇!”背后傳來興奮的叫聲。 儒生模樣的人回頭,這時我們才看清,此人正是賈雨村。雖然風神不減當年,然而歲月流逝,宦海浮沉,究竟還是在他鬢角額頭留下了明顯的印痕。 賈雨村疑問地端詳著對面賈客打扮的中年男子。 “怎么?認不出了?”中年男子朗聲一笑,指著自己:“冷子興!當年在都城古董行里……” 雨村恍然,急忙拱手:“哎呀!原來是老兄!神京一別,有……十年了吧?” 冷子興點頭笑著:“當年先生春風得意,金榜題名,后來聽說又升了知府,怎么……?” 雨村灑脫地一笑,擺擺手:“咱們且到前面村肆里沽飲三杯,以慶今天的巧遇!”說著拉起冷子興向山下走去。 3 山間小路上 路旁竹深林茂,時有一兩個樵夫走過。 雨村和子興說笑著走來。 雨村瀟灑地笑著;“……就這樣,說我'恃才侮上’、'擅纂禮儀’,還有什么'民命不堪’之類,把我參革了。從此,我正好擔風袖月,游覽天下勝跡,倒也瀟灑快活?!? 冷子興惋惜地笑著:“先生經(jīng)綸滿腹,才干卓異,這未免……” 雨村搖首一笑:“如今在維揚巡鹽御史林如海大人府上教館。好在只教一個女學生,就是林大人的孤女名叫黛玉,功課不限多少,倒是十分省力?!? 4 一座臨水的村肆 幾張粗木桌凳上,幾個莊戶模樣的人在飲酒。 靠近窗口的桌子上,擺著四、五樣簡單的酒肴。雨村和子興對坐淺斟慢飲。 雨村:“你倒說說,京城里可有什么新聞沒有?” 冷子興想了想:“沒有什么新聞,倒是先生你貴同宗家,出了件小小的希罕事?!? 雨村:“哦,誰家?” 冷子興:“榮國府——賈家,大概也不算玷辱了先生的門楣吧?”說完看著雨村微笑。 雨村微笑:“原來是他家。若論起來,也算是同譜;只是他那么榮耀,我們也不便去攀扯了?!闭f完輕輕搖搖頭。 冷子興:“先生先別這么說。如今這榮、寧二府,也都蕭疏了,比不得從前了?!? 雨村不解:“去年我到金陵游覽六朝遺跡,從他家老宅門前經(jīng)過,街東是寧國府,街西是榮國府,二宅相連占了大半條街,里面廳臺樓閣,崢嶸軒峻,一派富貴榮華景象,那里象個衰敗之家?” 冷子興啜了一口酒,笑著對雨村:“虧你還是進士出身,原來不通!古人云:'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嘛。如今榮、寧兩府人口日多,事物繁雜;主仆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坐吃山空,外面的架子雖沒甚倒,內(nèi)囊卻也盡上來了。這還是小事。誰知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生下的兒孫竟然一代不如一代了。” 雨村聽了納罕:“哦?” 冷子興感慨地:“待我告訴你,”說著伸出兩個指頭:“當年這寧國公和榮國公是一母同胞兩兄弟,如今家業(yè)傳到了第三代,寧國府是賈敬襲了官。這位敬老爺一心想作神仙,把官讓兒子賈珍襲了,自己整日燒丹煉汞,在廟里和道士們胡羼。賈珍也有個兒子賈蓉,今年十六歲了,爺兒兩個一味高樂不了,把個寧國府鬧翻了過來,也沒人敢管。” 雨村點頭沉吟。 冷子興:“再說榮國府,方才說的希罕事,就出在這里?!倍似鹁票攘丝诰疲骸皹s國公死后,長子賈代善襲了官,娶的是金陵世勛史侯家的小姐為妻。如今這史老太君已經(jīng)是皤然老嫗了。賈代善早已去世,長子賈赦襲著官,次子賈政自幼酷愛讀書,如今也升了員外郎了。這位政老爺?shù)姆蛉送跏希^胎生的兒子賈珠不到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可惜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這就奇了。不想后來又生了一位公子,說來更奇,一落胎胞,嘴里就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美玉來,上面還有字跡,因此就取名叫寶玉。你說是不是希罕事?” 雨村:“果然奇異。只怕這人來歷不小。” 子興冷笑:“人人都這么說,因而乃祖母愛如珍寶。那年周歲時,政老爺要試他將來的志向,把那世上所有之物擺了無數(shù),讓他抓取。誰知他一概不抓,伸手只把那些脂粉釵環(huán)抓來了。政老爺大怒,說:'將來酒色之徒耳!’因此大不喜悅。可老太太還是命根子一樣。說來又奇,如今雖然淘氣,但聰明乖覺處,百個不及他一個。說起孩子話來也奇怪,他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就覺得清爽.見了男人,就覺得濁臭逼人’。你說說好笑不好笑?將來必定是色鬼無疑了!” 雨村罕然厲色忙止道:“不不不!可惜你不知道這種人,大概政老前輩也錯以淫魔色鬼看待了。我自革職以來,這兩年遍游各省,也曾經(jīng)遇見過兩個異樣孩子。所以,方才你一說這寶玉,我就猜著了八九分,也是這一派人物。不用遠說,只這金陵城內(nèi),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你知道么?” 子興:“這誰不知道!這甄府和賈府就是老親,又是世交。兩家來往,極親熱的。就是在下也和他家來往不止一日了?!? 雨村:“去年我在金陵,有人薦我到甄府教館。就一個學生,雖說是啟蒙,可比一個舉業(yè)的還勞神。常對跟他的小廝們說:'這女兒兩個字,是極尊貴、極清靜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兩個寶號還尊榮呢!你們這濁口臭舌,萬不可唐突了這兩個字,但凡要說的時候,必須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行?!? 冷子興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雨村:“這種人就是秉著正邪兩氣而來的。其聰明靈秀,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又在萬萬人之下。只可惜不能守祖父之基業(yè),從師長之規(guī)諫。” 冷子興若有所感地看著雨村。 雨村:“不過,這甄府里的幾個姐妹倒都是少有的?!?nbsp; 冷子興:“這賈府里現(xiàn)有的三個也不錯?!? 雨村:“哦?" 冷子興:“政老爺?shù)拈L女,名叫元春,現(xiàn)因賢孝才德,選進宮里作女史去了。二小姐名叫迎春,是赦老爺?shù)逆摹H〗忝刑酱?,是政老爺?shù)逆?。四小姐名叫惜春,是寧府珍爺?shù)陌??!? 雨村沉吟著:“元、迎、探、惜……那位赦老爺就沒有公子么?” 冷子興:“有一個,叫賈璉,已經(jīng)二十來歲了。娶的就是政老爺夫人王氏的內(nèi)侄女,叫王熙鳳??煞峭话?,模樣極標致,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闭f完端起酒杯向雨村笑著:“你瞧,咱們只顧算別人家的帳,你也吃一杯酒才好。” 雨村.“正是,只顧說話,竟少吃了幾杯。” 冷子興:“說著別人的閑話,正好下酒。” 兩人端杯相視,哈哈大笑。 “雨村兄,恭喜了!”背后有人叫了一聲。 雨村回頭。 一個儒生打扮的人,喜形于色地向雨村走過來:“到處找你不見,原來在這里?!? 雨村連忙站起,指著來人向冷子興介紹:“這位是張如圭張先生,當年與弟在一起共過事的?!庇窒驈埲绻缃榻B:“這位是冷子興冷先生,是弟在京時的老友。” 張如圭和冷子興互相拱手寒喧:“久仰,久仰?!薄靶視?,幸會?!? 張如圭把雨村拉向一邊,興奮地耳語。 雨村眼睛一亮:“準嗎?” 張如圭:“弟已打聽清楚,千真萬確。” 雨村沉吟。 張如圭又連忙向雨村和子興拱手:“弟有急事,不能奉陪了,再會?!闭f罷匆匆向門外走去。 冷子興:“雨村先生,什么喜事?” 雨村一笑,歸坐,端起酒杯,又放下:“說是朝廷里已奏準,要起復舊員了。” 冷子興連忙站起拱手:“可賀,可賀!先生又有機會大展經(jīng)邦擠世之才了?!? 雨村矜持地笑笑。 冷子興向雨村湊過來:“說來也巧,貴東家林如海大人正是方才說的賈赦、賈政二位老爺?shù)拿谜?,這個門路…… 5 運河中 兩只木船一前一后鼓帆行進。 后面略小的木船艙內(nèi),賈雨村一手握筆,一手拿著一張名貼,怔征地看著上面墨跡未干的恭楷:晚生 賈化。 (閃回) 年將半百的林如海謙和地微笑著:“京中起復舊員之事,弟已經(jīng)從邸報上看到了。也是天緣湊巧,賤荊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無人依傍教育,前幾日遣了男女船只來接。小女向蒙訓教之恩,遇著這樣的機會,理當盡心圖報。弟已經(jīng)修下薦書一封,轉(zhuǎn)托內(nèi)兄務(wù)為周全協(xié)佐,即有所費用之例,也不勞尊兄多慮了?!? 雨村打躬;“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林如海微笑著搖搖手。 雨村:“不知令親大人現(xiàn)居何職?只怕晚生草率,不改驟然入都干瀆?!? 如海:“說起舍親,與尊兄還是同譜呢。就是當年榮國公的孫輩。大內(nèi)兄賈赦,字恩侯,現(xiàn)襲一等將軍;二內(nèi)兄賈政,字存周,現(xiàn)任工部員外郎。小女已經(jīng)擇定下月初二入都,尊兄就同路前往,豈不'兩便?” ?。ㄩW回完) 雨村提筆涂去名帖上的“晚生”兩字,換了一張名帖,恭恭正正地寫上“宗侄 賈化”四個字,然后拾頭朝前面的大船望去。 6 前面舟中 面龐清秀俊美的林黛玉坐在一把藤椅上無聲地抽泣。她那愁苦哀怨的眼睛呆呆地望著船外逝去的流水…… (畫外音)林如海:“你自小多病,上無母親教養(yǎng),下無兄弟姐妹扶持.外祖母遣人來接你,正好減去我顧盼之憂,為什么不去呢?” 小丫頭雪雁托著一個盤子走過來:“姑娘,該吃藥了?!?nbsp; 黛玉嗚地一聲,伏在椅背上哭起來。 幾個穿戴華麗的老婦人急忙圍過來,驚惶地:“林姑娘,林姑娘……” 一個老婦人問雪雁:“雪雁,你們姑娘怎么……?” 雪雁搖搖頭,笑笑:“總這么著……” 7 后面舟中 雨村立在船頭,清風高高揚起他的衣襟…… (心聲) 玉在櫝中求善價, 釵于奩內(nèi)待時飛。 鼓滿南風的白帆…… 劈浪行進的船頭…… 8 京都繁華的街市。 大街兩旁是各色攤販。街上擾擾攘攘,車來轎往,行人如蟻。 賈府一溜兒轎馬浩浩蕩蕩從街心走過,行人駐步觀看。 黛玉從轎窗向外望著。 各色名號的匾額,諸如“興隆號”、“天福號”、“茂生號”、“德仁堂”、“慶升號”……從黛玉眼前晃過。 車輪軋軋聲、雜杳的腳步聲以及各種聲調(diào)的叫賣聲混雜在一起撲進轎中來……。 9 寧國府正門 黛玉的小轎從門前走過。 黛玉從轎窗望見路北先出現(xiàn)一只巨大的石獅。 黛玉精神一振,留心向外觀察。 出現(xiàn)在黛玉眼前的是軒昂壯麗、金壁輝煌的三間獸頭大門。 黛玉被這宏偉的氣派所震動,向上仰望。 獸頭大門上方高懸一塊大匾: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金光閃閃。 門下肅立著十多個華冠麗服的奴仆。 又一只大石獅注視著黛玉的小轎……。 10 榮國府正門 黛玉的小轎來到榮國府正門。 也是三間獸頭大門,高懸大匾:敕造榮國府。巍然峨然,氣象不凡。 門前二十多個衣冠鮮麗的男仆肅立恭候。 黛玉的小轎緩緩抬進角門。 11 榮國府院內(nèi) 黛玉的小轎抬至一東西向便門前。 原四名轎夫輕輕落轎,放下轎杠,分左右兩側(cè)退后幾步,轉(zhuǎn)身撤走。 另四名衣帽周全的小廝同樣分左右兩側(cè)整齊恭肅地走上來,輕輕抬起小轎。 這時從門外下車的一群婆子、丫頭跟上來,簇擁著黛玉的小轎,走進便門。 12 賈毋庭院垂花門外 黛玉的小轎由眾婆子簇擁著來至垂花門外。 早有衣著體面的周瑞家的領(lǐng)著十幾個丫鬢在門前笑盈盈地侍立。 小轎緩緩落地,四名小廝分左右兩側(cè),退后幾步,轉(zhuǎn)身撤走。 婆子打起轎簾。周瑞家的笑嘻嘻地:“姑娘走好?!闭f著扶黛玉下轎。 黛玉句周瑞家的很得體地微微一笑。 周瑞家的見這黛玉:形容似姣花照水,體態(tài)若弱柳扶風,不覺地著呆了。 黛玉微微點頭?!皨寢尯??!? 周瑞家的趕緊笑著扶黛玉步上石階,慢慢走進垂花門。 13 賈母庭院 黛玉進門四望:兩邊是抄手游廊,中間是穿堂,穿堂中間放著一架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 黛玉由婆子們領(lǐng)著轉(zhuǎn)過插屏,迎面是小小三間廳,廳后就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告是.雕粱畫棟,美輪美灸。兩邊是穿山游廊廂房,檐下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 臺磯上坐著八、九個穿紅著綠的丫鬟,見黛玉等人進來,立刻站起,笑嘻嘻地迎上來:“剛才老太太還念叨呢,這可來了。” 兩三個丫鬟連忙回身進房。 三四個丫鬟爭著為黛玉打起簾子。只聽里邊丫鬟喜悅地回話:“林姑娘到了!” 黛玉輕輕整理一下衣襟,緩緩走進上房。 14 賈母房中 兩個丫鬟把一位雍容華貴、鬢發(fā)如銀的老婆婆從榻上攙起——這就是賈母。賈母拄著鳳頭拐杖,由丫鬟扶著,雙眼直盯盯看著黛玉,走過來。 黛玉知道這便是她的外祖母,剛要跪拜,賈母一把把她摟入懷中:“我的……心肝兒肉……啊……”嗚嗚陶陶地大哭起來。 地下侍立的眾婆子、媳婦、丫鬟們見此情景,也都掩面垂泣。 黛玉伏在外祖母懷中,哭個不住。 年近五十的邢夫人和年過四十的王夫人上前扶住賈母。 王夫人勸道:“老太太,好不容易把外孫女兒盼來,老太太該高興才是?!? 李紈過來把黛玉從賈母懷中扶起。 賈母勉強抑制住哭泣,一手拉著黛玉,一手指著邢夫人:“這是你大舅母?!? 黛玉款款下拜:“大舅媽?!? 又指王夫人:“這是你二舅母。” 黛玉又儀態(tài)萬方地拜下去:“二舅媽?!? 又指著李紈:“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nbsp; 黛玉剛要下拜,李紈忙把她摟住,忍著兩眼淚花,勉強笑著。 賈母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命丫鬟們;“快請姑娘們.今天有遠客來,不用上學去了?!? 兩個丫鬟答應(yīng)一聲剛要往外走,只見外面的丫鬟高高揭起簾子,三個奶娘并五六個丫鬟,簇擁著三位小姐走進來。 第一位小姐肌膚微豐,合中身材,溫柔沉默,觀之可親。 第二位小姐削肩細嫂,長挑身材,俊艱修眉,顧盼神飛,見之忘俗。 第三位小姐年齡尚小,身量未足,滿臉稚氣。 三人釵、環(huán)、裙、襖皆是一樣。 王夫人指著第一位小姐:“這是你迎春二姐?!? 黛玉與迎春互相見禮。迎春溫和地笑。 又指著第二位小姐:“這是你探春……”說著自己笑了。 黛玉:“舅媽,我屬羊?!? 王夫人笑著:“那就是你妹妹了。” 黛玉與探春互相見禮。 王夫人又指著第三位小姐。“這是你惜春四妹。” 黛玉與惜春互相見禮。 大家歸座。李紈把黛玉扶到賈母身邊坐下。 丫鬟們獻上茶來。 賈母捧起黛玉的臉,呆呆看了一陣,傷感地說:“我這些兒女,最疼的是你母親。她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面也不能一見,如今見了你,怎能讓我不傷心!”說著又嗚咽起來。 邢、王夫人等上前勸慰。 王夫人看著黛玉怯弱的體態(tài),有意岔開:“這孩子好象有點不足之癥,都常吃什么藥?” 黛王:“我自來就這樣,從會吃飯就吃藥,請了多少名醫(yī)修方配藥,總不見效?,F(xiàn)在正吃人參養(yǎng)榮丸?!?nbsp; 賈母:“正好,我這里正配丸藥呢。”轉(zhuǎn)頭吩咐王夫人:“叫他們多配一料就是了。”一語未了,忽聽后院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有人高聲笑著:“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 黛玉不解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放肆,向門口望去。 只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年輕美人走進來,打扮得彩繡輝煌,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帶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色宮絳,雙衡比目玫瑰珮,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wù)y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皺裙。長著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雖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黛玉連忙起身準備施禮。 賈母指著來人笑向黛玉道;“你不認得她,她是我們這里有名的潑皮破落戶,南省俗稱'辣子’,你就叫她'鳳辣子’就是了?!? 眾人相視而笑。 黛玉疑惑地向眾人看了看,不知如何稱呼是好。 探春向前一步告訴她:“這是璉二嫂子?!? 黛玉含笑施禮;“二嫂子?!? 王熙鳳笑嘻嘻地上前拉住黛玉的手,上下仔細打量著,又把黛玉送到賈母身邊:“天下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我今兒才算頭一回見了!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里一刻不忘??催@通身的氣派,竟不象是老祖宗的外孫女兒,倒象是嫡親的孫女?!闭f著淘出手帕往眼邊送去:“可憐我妹妹這樣命苦,怎么姑媽偏就去世了!” 賈母笑向鳳姐:“我才好了,你又來招我??煸賱e提這話了!” 王熙鳳把手帕從眼角拿下來,頓時露出一副笑容:“正是呢!我一見林妹妹,又是喜歡,又是傷心,竟忘了老祖宗,該打,該打!”又拉著黛玉的手問:“妹妹幾歲了?”不等黛玉回答,又摟住黛玉的脖子,瞅了賈母一眼:“妹妹在這里別想家,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和我說。丫頭老婆子們不好,也只管告訴我?!? 這時丫鬟們擺上茶果,王熙鳳親自給黛玉捧送茶果。 王夫人問王熙風:“丫頭婆子們這月的月錢放了沒有?” 王熙鳳連忙回答:“月錢昨天就放完了。才剛我?guī)说胶髽巧险揖勛?,找了半天,也沒找著太太說的那樣的,想是太太記錯了?” 王夫人滿不在乎地:“有沒有,什么要緊。”又指著黛玉:“該隨手拿出兩匹來,給你這妹妹裁衣裳?!? 王熙風:“我早就預備下了,等太太過了目好送來?!?nbsp; 賈母點頭贊賞。 王夫人滿意地一笑。 賈母向身旁的兩個老嬤嬤:“帶著姑娘去見見她兩個舅舅吧?!? 邢夫人連忙起身笑道:“她大舅舅才剛說了:'連日身上不好,見了外甥女彼此倒傷心,暫且不見吧。勸外甥女不要想家,跟著老太太和舅母,和家里一樣。有什么委屈只管說,不要外道才是?!? 賈母:“那……去見見二舅舅吧?!? 15 榮國府儀門內(nèi)正院。 上面五大間正房,一條大甫路出儀門,直接大門。兩邊廂房鹿頂耳房鉆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 黛玉由一群婆子丫鬟簇擁著來至正室門前往里看,但見堂屋中迎面懸著一塊赤金九龍青地大匾,上書斗大三字:榮禧堂。 后有一行小字:“辛丑年四月十八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幾宸翰之寶”一方。 正室中央大紫檀雕螭案上,設(shè)著三尺來高青綠古銅鼎。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金蜼彝,一邊是玻璃(音海,此字上邊一個“臺”,下面一個“皿”,暫時打不出來,放著),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又有一副烏木聯(lián)牌,鑲著鏨銀字跡: 座上珠璣昭日月 堂前黼黻煥煙霞 下面又有一行小字:“同鄉(xiāng)世教弟勛襲東安邵王穆蒔拜手書。” 黛玉暗暗點頭。 一婆子向東讓:“請往這邊走,姑娘。” 黛玉由婆子、丫頭簇擁著往正室東廊三間小正房走來。 16 王夫人房中 正房炕上橫設(shè)一張炕桌,桌上磊著書籍、茶具??繓|壁面西,設(shè)著半舊青緞靠背引枕。王夫人坐在西邊下首,也是半舊的青緞靠背坐褥。東邊挨炕,是一溜三張搭著半舊彈墨椅袱的椅子。 黛玉進來,王夫人和婆子丫頭往東邊讓。黛玉向東邊炕上的座位看了一眼,便在地一下東側(cè)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王夫人熱情地招呼黛玉:“來來,炕上暖和些?!毖绢^們也來讓。黛玉這才走過來,王夫人攜她坐在自己身邊。 丫頭們端上茶來。 王夫人慢條斯理地向黛玉說著:“你舅舅今天有事,改日再見吧。只是有句話囑咐你:我有個孽根禍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天到廟還愿去,晚間你看見就知道了。以后你不要理他,你這些姐妹們都是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舅母說的可就是我那位表哥?在家時常聽母親說,這位哥哥比我大一歲,雖然淘點氣,說是對姐妹們是最好的?!? 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他自幼因老太太疼愛,同姐妹們一起嬌養(yǎng)慣了,嘴里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無日,一時又瘋瘋傻傻,以后你千萬別理他。” 黛玉疑惑不解,但很有禮貌地聽著。 一個丫頭進來說:“太太,老太太那邊傳晚飯了?!?nbsp; 17 榮府中一條南北向夾道 王夫人領(lǐng)黛玉從一角門出來,由東往西橫穿夾道。王夫人指著北面的粉油大影壁說:“這后面就是你鳳姐姐的屋子,少什么東西,就到這里來找她?!闭f著走進一座東西穿堂。 18 賈母房中(晚) 賈母右側(cè)第一坐著迎春,第二坐著探春;左側(cè)第一坐著黛玉,第二坐著惜春,剛剛吃畢晚飯。 地下鳳姐和李紈一左一右,交手侍立。 丫頭們上來收拾碗筷。 從偶爾掀起的門簾,可見外間有二十來個媳婦丫頭,皆垂手肅立,寂然無聲。 五個丫頭各端一個茶盤進來,分別送到賈母、黛玉等人面前。 黛玉小心地端起茶杯,暗暗看著探春等人。 探春接茶,漱口,然后把漱口水吐在丫頭捧著的漱盂中。 黛玉也照樣漱口,早有丫頭端過漱盂來接漱口水。 又有五個丫頭各捧一銅盆進來,分別送到各人面前。 探春等就盆中盥手。 黛玉向探春看了一眼,也跟著盥手,早有丫頭遞過手巾,黛玉揩手。 賈母對侍坐的王夫人和侍立的風姐、李執(zhí)說道:“你們?nèi)グ桑屛覀冏宰栽谠诘卣f會兒話?!? 王夫人站起來,對賈母的貼身丫頭鴛鴦?wù)f:“鴛鴦,老太太今天高興,別讓累著,請老太太早點歇著?!? 鴛鴦:“是,請?zhí)判??!? 鳳姐附到黛玉的耳邊說了句什么,然后又向賈母甜甜地一笑,隨王夫人、李紈走去。 賈母這時又把黛玉拉到自己身邊,親切地問:“都念過什么書?” 一語未了,忽聽外邊一陣腳步聲。一個丫頭進來笑嘻嘻地說:“寶玉來了!” 黛玉向門口注視。 丫頭們打起門簾,一個十二、三歲的年輕公子跨進門來。他頭上戴著束發(fā)嵌玉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jié)長穗宮絳,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月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瞋視而有情。項上金璃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絳,系著一塊美玉。 黛玉一怔,出神地看著這位第一次覿面的表兄。 寶玉:“老太太,我回來了?!? 賈母:“去見你娘,快回來!” 寶玉轉(zhuǎn)身出去。 19 賈政書房 賈政坐在一張紫檀木太師椅上,專心致志地看信,然后輕輕把信放在茶幾上;茶幾上放著一張名帖,落款寫著:“宗侄 賈化?!? 賈政轉(zhuǎn)身對雨村禮貌地笑了笑:“說起來,我們還是同宗呢?!? 雨村:“愚侄乃一介寒士,有玷大人門楣?!? 賈政:“先生何必客氣。妹丈信中說,先生學識博雅,才干優(yōu)長,他日前程正未可限量?!? 雨村:“承大人謬獎!” 20 賈母房中 賈母又問黛玉:“方才問你什么來著?你看,”說著拍拍自已的頭笑著:“我真老糊涂了?!? 黛玉依舊怔著,忘了回答。 探春接過來:“老太太問林姐姐都讀過什么書?” 黛玉這才收回思緒,趕緊答:“剛念了《四書》?!? 賈母笑著向三春:“你瞧,可比你們強多了?!? 黛玉:“姐妹都念了不少書吧?" 賈母:“咳!念什么書,不過認得兩個字,不當睜眼的瞎子罷了!” 這時丫頭們打起門簾,寶玉又回來,已換了冠帶:頭上周圍一轉(zhuǎn)的短發(fā)都結(jié)成小辮,紅絲結(jié)束,共攢至頂中胎發(fā),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角;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帶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綠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zhuǎn)盼多情,語言常笑。 賈母笑道:“外客沒見就脫了衣裳,還不去見你妹妹!” 寶玉過來向黛玉一揖。 黛玉連忙起身還了一個萬福。 兩人歸座。 寶玉呆呆看了一會兒黛玉,突然笑著說:“這個妹妹我見過!” 賈母笑道:“可又胡說,你怎么能見過她?” 寶玉依舊盯著黛玉:“雖然沒見過,卻看著面善。心里就算是舊相識,今天就當作遠別重逢吧?!? 賈母:“那就更好,真這樣,就更和睦了?!? 寶玉又走到黛玉身邊坐下,仔細打量著黛玉:“妹妹讀過書嗎?” 黛玉搖頭:“只上了一年學,些許認得幾個字?!? 寶玉又問:“妹妹尊名是哪兩個字?” 黛玉答:“黛玉?!闭f著在手心寫了個“黛”字。 寶玉點頭:“表字是?” 黛玉:“無字。” 寶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個妙字,就叫'顰顰’二字最妙?!? 探春問:“出自何典?” 寶玉隨口說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置妹妹技馊趱?,取這兩個字再妙不過了?!? 探春笑道:“這又是你杜撰!” 寶于笑道:“除《四書》之外,杜撰的也太多了,我就不能杜撰一個!” 眾笑。 寶玉;“妹妹有玉沒有?” 黛玉:“什么?” 寶玉拿起胸前的美玉:“玉,妹妹有沒有?” 黛玉搖搖頭。 寶玉急切地:“真的沒有?” 黛玉笑笑:“哥哥的玉是一件希罕物兒,怎么會人人都有呢?” 寶玉眼睛一瞪,立時發(fā)起狂病,把玉從脖子上摘下,狼命摔去:“什么稀罕物,我不要這勞什子!” 嚇得滿地婆子、丫頭爭著去拾那塊玉。 賈母急得摟住寶玉:“孽障!你生氣,要打人、罵人都容易,何苦要摔那命根子!” 寶玉哭得滿面淚痕:“家里姐姐妹妹都沒有,現(xiàn)在來了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我為什么偏要帶那么個破石頭!” 黛玉驚慌地看著周圍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賈母哄著寶玉:“你這妹妹原來也有玉,你姑媽去世時把她的玉帶去了。這是盡你妹妹的孝心,你姑媽在天之靈看著玉就權(quán)當看著女兒了。她說沒有,是人家不便張揚的意思。”說著從丫頭手里接過玉,親自給寶玉帶上:“別再鬧了,仔細你娘知道了?!? 寶玉安靜下來,擦擦淚不再說什么。 黛玉低下頭去。 21 賈母臥室外碧紗廚內(nèi)(夜) 黛玉坐在床上,無聲抽泣。 黛玉帶來的小丫頭和賈母新配給黛玉的丫頭紫鵑在陪著。 22 碧紗廚外 丫頭襲人扶著寶玉在床上躺下。 襲人仔細地為寶玉蓋好被。 寶玉合上眼睛,朦朧睡去。 襲人又小心地用一方手帕將寶玉佩帶的那塊玉包好,悄悄塞進寶玉枕下,然后轉(zhuǎn)身向碧紗廚走去。 23 碧紗廚內(nèi) 襲人悄悄地走進來:“紫鵑,姑娘還沒睡?” 紫鵑連忙起身:“襲人姐姐?!? 黛玉忙客氣地往床里挪了挪,讓道:“姐姐請坐。” 襲人坐在床沿上。 紫鵑笑道:“林姑娘正傷心呢。淌眼抹淚地說:'今兒才來就惹得你家哥兒摔玉,若是摔壞了,豈不是我的過錯!’” 襲人趕緊說:“姑娘可不要這樣。將來你住長就知道了,比這更奇怪、更可笑的事兒還多著呢。為這個傷感,怕你還傷感不過來呢??靹e多心了!” 黛玉擦擦眼淚:“姐姐們說的,我記著就是了?!甭砸怀了?,又問:“寶哥哥帶的那塊玉是怎么個來歷?” 襲人笑道:“我也說不清楚。說起來話長了,…… 我拿給姑娘看看吧?!? 黛玉:“算了,這會子夜深了,明天再看也不遲?!? 24 王夫人房中(日) 王夫人坐在炕上正拆看一封書信,邊看邊叨咕著:“蟠兒這孩子也忒胡鬧,人命關(guān)天哪!” 25 王夫人房后廊下 探春悄悄地向黛玉和迎春、惜春:“聽說金陵城薛家姨媽的兒子薛蟠打死了人命,說要接姨媽全家進京來呢。” 迎春笑著:“聽說姨媽家還有個大姐姐叫寶釵,是個最和氣不過的?!? 26 王夫人房中 王夫人拿著信向鳳姐:“案子是在應(yīng)天府案下審理?!?nbsp; 鳳姐微微一笑:“這就更好辦了。應(yīng)天府新任知府就是咱家保薦的賈雨村?!? 27 應(yīng)天府大堂 大堂上方懸著一塊青地金字大匾:“明鏡高懸”。 皂隸重行分立階下兩側(cè),吏典、屬官序立階上。 賈雨村緋袍金帶.面南高坐。 階下跪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仆人模樣的人,正在申訴:“……那天我家小主人買了個丫頭,不想是拐子拐來賣的。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銀子,又悄悄的把丫頭賣給薛家,我家小主人知道了不依,去找拐子索取丫頭。無奈這薛家原是金陵一霸,依財仗勢,指使著眾豪奴,竟把我家小主人打死了。兇身主仆已經(jīng)都逃走了,無影無蹤,只剩了幾個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狀,竟無人作主。望大老爺拘拿兇犯,剪惡除兇,以救孤寡,我家小主人在陰間也感戴大老爺?shù)亩鞯?!”說罷,哭著連連叩首。 雨村聽完,又拿起案上的狀紙看了幾眼,拍案大怒:“天下竟有這樣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讓他跑了!” 案邊立著的一個門子向著雨村使眼色。 雨村沒注意,依舊怒氣沖沖地:“把兇犯族中人拿來拷問!”說著從簽筒中拿起一根簽子就要擲下。 那個門子咳了一聲,引起雨村注意。 門子示意雨村不要發(fā)簽。 雨村覺出其中必有文章,舉簽的手慢慢落到原處,簽子終于沒有擲出。 他又看了那門子一眼。門子不動聲色地站著,莫測高深地望著雨村。 雨村猶豫地:“退堂……” 28 雨村私室 門子向前請安:“老爺一向加官進祿,八九年來,就不認得我了?” 雨村狐疑著:“面善得很,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門子笑著說:“老爺真是貴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也忘了。老爺不記得當年葫蘆廟的事了?” 雨村不禁一怔,瞇著眼晴細細打最著這門子的模徉…… (閃回)葫蘆廟門外,細雨濛濛。小沙彌把包袱遞給雨村。雨村接過包袱背上,撐起破油紙雨傘。小沙彌招手…… 雨村認出眼前這個門子就是當年葫蘆廟的小沙彌。 雨村忙攜起門子的手笑道:“哎呀,想不到原來是故人!坐,坐。” 門子不敢坐。 雨村:“老話說:貧賤之交不可忘。況且這又是私室,那有不坐的道理?” 門子這才斜簽著坐在一把椅子上。 雨村:“你什么時候干了這個?” 門子嘆了口氣:“葫蘆廟在老爺走后第二年就燒了。我從廟里出來,無處安身,就留了發(fā),干上了這個營生。” 雨村點點頭:“方才你不讓我發(fā)簽,其中有什么文章?” 門子關(guān)切地:“老爺榮任到這一省,難道就沒抄一張本省的'護官符’么?” 雨村莫名其妙:“護官符?” 門子:“這還了得!不知道這個,官怎么能當?shù)拈L遠?如今凡是作地方官的,都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quán)有勢、極富極貴的大鄉(xiāng)紳名姓,各省都一樣;倘若不知道,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還保不成呢!所以叫做'護官符’。”說著從靴筒里摸出一張“護官符”遞上。 雨村接過,遂即讀出: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 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門子湊過去,指著護官符:“這賈家,是當年寧國公、榮國公之后;這史家,是保齡侯尚書令史公之后;這王家,是都太尉統(tǒng)制縣伯王公之后;這薛家,是紫微舍人薛公之后,現(xiàn)領(lǐng)內(nèi)府帑銀行商。這四家連絡(luò)有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互相扶持照應(yīng)的。今天這個案子,告的就是這上面說的'豐年好大雪’的薛家,兇犯名叫薛蟠,人稱'呆霸王’。也不單靠這上面的三家,薛家的世交親友在京在外省的很多。老爺要拿人,拿誰去?” 雨村:“哦?你大約也知道這兇犯躲的方向了?” 門子:“躲?老爺真的以為薛蟠躲了?實對老爺說吧,人命官司在他只不過是兒戲,最多不過花上幾個臭錢,投有不了的?!? 雨村強笑笑:“這么說,案情你全知道了?” 門子得意地:“不瞞大人說,兇犯薛蟠我知道,死鬼馮淵我也知道。還有這被拐賣的小丫頭,老爺猜是誰?說起來她家還是老爺?shù)拇蠖魅四亍!? 雨村一愣。 門子:“她就是葫蘆廟旁住的甄士隱老先生的小姐——英蓮!” 雨村愕然:“英蓮?就是當年甄老先生抱的那個小姑娘?” 門子:“沒錯,就是他!老爺還記得小姑娘眉心那塊胭脂計吧?到如今模樣也沒大變,小的一眼就認出來了?!遍T子嘆口氣:“那是老爺離開葫蘆廟的第二年元宵節(jié),…… ” 雨村擺擺手:“我全知道了?!闱艺f這場官司如何判斷才好?” 門子笑道:“老爺當年何其明決!今天怎么反成了沒主意的人了?小的聽說老爺補升到應(yīng)天府,靠的是賈府之力,這個案子里的薛蟠就是賈府政老爺夫人的親外甥,老爺何不順水推舟,作個整人情,了結(jié)此案,日后也好和賈府人見面。” 雨村一本正經(jīng)地:“我賈某人蒙皇上隆恩,正當為朝廷盡忠竭力,怎么可以徇私情而廢公法?” 門子冷笑:“老爺說的何嘗不是大道理,但在如今的世上是行不通的。豈不聞古人說:大丈夫相時而動;又說:趨吉避兇者為君子。若是照老爺說的辦,不但不能報效朝廷,怕的是連自身也保不住,還請老爺三思?!? 雨村低頭思忖片刻,才說:“依你說該怎么辦?” 門子笑著站起來:“小人已想出一個極好的主意,”湊到雨村耳邊耳語,斷續(xù)可聽見:“……暴病身亡……老爺只說善能扶鸞請仙,乩仙批示……夙孽相逢…… 得了無名之病,被馮淵鬼魂追索而死……” 雨村搖頭:“不妥,不妥……” 29 雨村住所院中(夜) 一輪明月把銀輝灑滿庭院,池中盛開的荷花在清風中微徽搖曳。 雨村對著池中荷花佇立凝思。 “啪噠”一聲,雨村連忙回頭。 一只大貓“喵”地叫了一聲,竄上屋頂。 雨村定定神,向室中走去. 30 雨村臥室 一支蠟燭的光焰微微搖晃。 雨村的夫人——當年甄家的丫鬟嬌杏坐在楠木椅上嚶嚶抽泣。 雨村佇立窗前。 嬌杏慢慢抬起頭來:“老爺?!? 雨村回頭:“嗯?” 嬌杏:“當年甄老爺待咱們恩重如山,老爺可要……” 雨村苦笑笑:“……夫人先去睡吧?!? 嬌杏慢慢站起來,向內(nèi)室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老爺……” 雨村定定地看著嬌杏。 嬌杏期待地看著雨村。 雨村:“夫人……先睡吧。” 嬌杏轉(zhuǎn)身向內(nèi)室走去。 雨村目送著嬌杏,雙眉緊鎖:“(心聲)賈不假,自玉為堂金作馬……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搖曳的燭火忽明忽暗…… 31 應(yīng)天府大堂 地下跪著馮家的仆人、被告薛家的族人、還有綁縛著的拐子。 兩廂衙役排班侍候。 門子站在右側(cè)。 雨村威嚴整肅地坐在公案前,慢吞吞地翻著卷宗。 氣氛緊張而肅靜。 地下跪著的人暗暗覷著雨村的動靜。 雨村放下卷宗:“原告!” 馮家那個仆人連忙叩頭。 雨村慈祥地:“你家主人死得冤枉,本府要按國法公斷。你還有話說嗎?” 馮家仆人叩頭:“謝大老爺?!? 雨村惡狠狠地逼視薛家族人。 雨村陡然:“薛蟠現(xiàn)在何處?” 無人回話。 雨村怒喝:“上有天理,下有國法;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薛家族人中一年紀大的抬頭:“老爺,薛蟠半年前就得病死了,這里有保呈?!闭f著呈上保呈。 門子接過,呈給雨村。 雨村看了看保呈,臉上漸漸聚著陰云,突然把保呈猛拍到案上:“胡說!” 薛家族人們吃了一驚。 雨村怒不可遏,高叫:“看刑!” 兩旁衙役“轟”地一聲抬著夾棍走過來。 門子驚異不解地看著雨村。 一薛家族人高叫:“老爺,小人有話說!” 雨村抬手示意,衙役們停住。 薛家族人:“薛蟠確于半年前得了絞腸痧,不到兩個時辰就疼死了。墳就……” 另一族人:“就埋在西門外?!? 那個年紀大的族人:“請老爺開棺驗尸!” 馮家那個仆人焦急地抬起頭:“老爺!……” 雨村向他投去一瞥:“肅靜!” 馮家仆人低下頭。 雨村又拿起薛家族人的保呈看看,嚴厲地:“倘有欺瞞,罪當連坐!” 薛家族人一齊叩頭:“是,老爺!” 大堂上又重歸肅靜。 雨村冷峻的眼睛向堂下掃視,緩緩地:“薛、馮兩家人命一案,皆因拐子而起。拐子拐賣**,喪盡天良;又致兩家人命慘禍,罪屬十惡不赦。準律:處于極刑!” 幾個衙役上來,把拐子七手八腳架了出去。 大堂上的人都被這突然宣布的死刑震懾住,緊張地偷覷著雨村。 雨村:“薛蟠行兇斗狠,縱奴仆毆死馮淵,準《斗殺律》當絞!” 馮家仆人眼角露出一絲笑意。 雨村:“然而,薛犯已于半年前忽得暴病身亡,念馮家貧弱無助,判薛家賠馮家燒理費五百兩!” 馮家仆人被這突然的判決弄得莫名其妙,怔怔地跪著…… 雨村:“退堂!” 門子高叫:“退堂!” 門子轉(zhuǎn)身對雨村詭秘地一笑。 雨村看著門子,眉頭微微一皺,快步走下。 32 榮國府 - 賈政居室 一只手從一個信封中抽著信,信封上寫著“賈存周族叔親啟,宗侄賈化敬呈”字樣。 賈政讀信。 雨村畫外音:“令甥之事已完,不勞多慮?!? 王夫人關(guān)切地問:“怎么樣?” 賈政把信擲給王夫人:“孽障?!? 王夫人讀信。 金釧和彩云笑吟吟地進門報喜:“老爺,太太,金陵薛姨太太全家已到府了,正在門外下車呢!” 王夫人連忙下地…… 33 榮國府大門外 三、四乘大、小轎子和五、六輛騾馬車停在門外。 薛蟠吆三喝四地指揮家人從車上往下搬行李。 34 榮國府賈母院內(nèi) 賈母、王夫人、邢夫人、李紈、鳳姐、趙姨娘、三春等合家女眷并丫頭、婆子等站滿一院子,迎接薛姨媽。 薛姨媽滿臉堆笑地走到賈母跟前下拜:“老太太,多年不見,還這么健朗,越發(fā)象老壽星了。” 賈母伸手扶住薛姨媽笑著:“托福,托福。姨太太一向可好?到底把你們等來了!” 薛姨媽與邢夫人、王夫人等相見寒暄,歡聲笑語,充滿庭院。 寶玉笑吟吟地走來。 薛寶釵在薛姨媽身后一轉(zhuǎn)身,看見寶玉。 黛玉先看一眼寶玉,繼而觀察寶釵。 起歌聲: 開辟鴻蒙, 誰為情種, 都只為風月情濃…… 寶玉拉著黛玉的手向?qū)氣O甜甜地笑著。 寶釵將眼光從寶玉移到黛玉身上,嫻靜地含笑點頭。 黛玉微笑著看看寶釵,下意識地抓緊了寶玉的手。 歌聲繼續(xù):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 試遣愚忠。 因此上,演出這, 懷金悼玉的《紅樓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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