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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的判詞里,有這么兩句話:壽夭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這里的“多情公子”顯然是指賈寶玉。 寶黛二人初見時(shí),曹公通過黛玉的視角,也曾這樣形容賈寶玉:轉(zhuǎn)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fēng)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系堆眼角。 因此,我們說賈寶玉是個(gè)多情公子,應(yīng)該沒人會(huì)反對。而寶玉的多情,與我們當(dāng)下所謂的濫情、博愛之意卻又大為不同。 就如警幻仙子曾說寶玉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這卻與我們今天的理解大不相同,她這是夸贊寶玉“天分中生成的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為'意淫’?!?/span> 所以,賈寶玉的多情,在曹公筆下,乃是癡情之意,即所謂“意淫”,這詞是紅樓原創(chuàng),在原文中,被脂硯齋解釋為: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是“體貼”二字,故曰“意淫”,卻與當(dāng)下的理解完全不同了。 那么寶玉對女孩的“體貼”(或“多情”“癡情”“意淫”皆可,意同。),在原文中,具體都有哪些體現(xiàn)呢?
元春省親后,寶玉曾去寧府聽?wèi)颍X得無趣,于是就想起了一件事:寧府有個(gè)小書房,書房里掛著一軸美人,極畫的得神。他想著寧府那么熱鬧,小書房里自然沒人,那美人自然是寂寞的,“須得問我去望慰他一回?!?/span> 這不過是畫上的一幅美人,賈寶玉都能成癡情到此,想要陪陪那寂寞的美人,若是身邊的小姐丫鬟,他該如何去體貼關(guān)懷,也就可想而知了。 對此,己卯本脂批說:極不通極胡說中,寫出絕代情癡,宜乎眾人謂之瘋傻。也就是說,在曹公和脂硯齋筆下,對寶玉的這種情癡到幾乎癲狂的行為,是贊賞和褒揚(yáng)的,然而在世人眼中,未免就成了瘋子呆子傻子。 所以,警幻仙子對寶玉的這種對女孩毫不涉及皮膚之濫淫的意淫行為,也曾說:汝今獨(dú)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 蒙府本脂批也說:天生一段情癡,所謂“情不情”也。什么是情不情?就是不管他人如何對我,哪怕是那人不領(lǐng)情,我亦無悔,只以深情真心待他。 這畫美人之后,寶玉就遇到了茗煙和一個(gè)叫萬兒的丫頭在行警幻所訓(xùn)云雨之事,他雖立馬喝止了,然為那女孩著想,卻一邊說“還不快跑!”一邊為讓其放心而追著大聲道:“你別怕,我是不告訴人的?!?/span> 這就是多情公子賈寶玉,他本無意人知茗煙與那丫頭私事,唯恐那丫頭被抓現(xiàn)行之后想不開而自尋短見,倒替他慮了個(gè)周全,卻沒想自己的大聲,偏鬧了個(gè)“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笑話。
一次寶玉與金釧兒調(diào)笑,被王夫人發(fā)現(xiàn)后,很快溜之大吉,中途卻遇到薔薇架下畫薔的齡官,一時(shí)看得出了神,卻沒想到伏中陰晴不定,瞬間大雨傾盆。 這寶玉倒有趣,下了那般大雨,他自己竟然沒覺著,卻還只顧想著齡官,“這時(shí)下雨,他這個(gè)身子,如何禁得驟雨一激!”接著便提醒道:“不用寫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濕了?!?/span> 若不是齡官一句提醒,寶玉還不知那雨早也淋到了自己身上,哎呦一聲,才覺得渾身冰涼,“低頭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濕了。” 這是寶玉忘情之故,而正因其天分中的那一段對閨中女兒的癡情、多情,因而才常忘情而不自知也。他見了寶釵的一段酥臂,也能浮想聯(lián)翩,發(fā)起呆來,難怪連黛玉都打趣他是“呆雁”。 同樣的情節(jié),除了齡官,還發(fā)生在玉釧兒身上。這玉釧兒是金釧兒的妹子,彼時(shí)她正因姐姐之死,遷怒于寶玉,因而滿臉怒色,正眼也不看寶玉一下。 而我們的多情公子,在女孩跟前,又最是個(gè)跟做小伏低的,為了哄玉釧兒開顏,這位金鳳凰也是想盡了法子,又是擔(dān)心玉釧兒不好交差,又是操心她餓壞了,又是叮囑她在自己面前生氣則可,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還要和氣些。
對這些,玉釧兒可都不大買賬,但寶玉的努力已初見成效,玉釧兒已嗤的一聲笑了。于是寶玉便使出了“殺手锏”,假說那蓮葉羹無味,讓玉釧兒去嘗,卻一個(gè)不小心把湯弄灑了。 寶玉自己燙了手倒不覺得,卻只管問玉釧兒:“燙了哪里了?疼不疼?”這話一出,玉釧兒和眾人都笑了。至此,玉釧兒徹底被寶玉一番殷勤小心,把個(gè)杏眼圓睜,柳眉倒豎的女孩給哄得芳心大悅,花枝亂顫。 對此,脂硯齋怎么說?蒙府本脂批曰:多情人每與哭鬧時(shí)不自覺,反說彼家苦惱,愛之至、惜之深之故也。這就是賈寶玉對女孩的“情不情”,這就是警幻仙子對他“意淫”的至高評價(jià)的原因所在。 自己淋雨了沒感覺,得趕緊讓那個(gè)女孩去避雨,淋壞了如何使得?自己被燙了沒感覺,第一要關(guān)心的是女孩要不要緊,燙壞了一個(gè)如花似玉的女孩,豈不是他之過? 傅試家的兩個(gè)婆子來給寶玉請安,寶玉是最惡婆子的,這些人都是他素日所厭棄的魚眼睛,為何偏偏見了這兩個(gè)婆子?不為別的,只為那傅試的妹妹傅秋芳。
按寶玉之意,他常聞得人說,那傅秋芳也是個(gè)瓊閨秀玉,雖目未親睹,然遐思遙愛之心十分誠敬,不命他們進(jìn)來,恐薄了傅秋芳。真真這賈寶玉之心,常人再想不到啊。 寶玉更沒想到的是,他的這一番多情至此,并沒有換來兩個(gè)老婆子的理解,這也難怪,階級差異所致,更何況她們都是“極無知識的?!钡讓拥呐?,如何能夠理解上邊主子的用意呢? 她們甚至還說寶玉“外像好里頭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氣。”而在吾輩之人眼中,賈寶玉的這種世人所無法理解的呆氣,又何嘗不是他多情的又一個(gè)表現(xiàn)呢? 漫說是那沒有生命的畫美人,及至那不知名的小丫頭,有頭臉的小戲子,大丫鬟,未出場的小姐,甚至是別人口中編造出來的人物,都能引發(fā)賈寶玉的多情天分,為此也能用盡心思,除了齡官玉釧兒,那香菱、平兒、紫鵑等人,誰又不曾受到過這多情公子的“體貼”呢? 多情人多情如此,時(shí)時(shí)處處留心在意,做小伏低,體貼入微,關(guān)懷備至,果然堪為那閨閣中的良友,警幻仙子的“意淫”二字之評價(jià)可謂至恰貼切也。讀遍紅樓,似也只有賈寶玉當(dāng)?shù)么硕帧?/span>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chuàng)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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