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因人生之短暫,而想到凡物莫不有死。《古風五十九首》其八云:“月色不可掃??统畈豢傻馈S衤渡镆?,流螢飛百草。日月終銷毀,天地同枯槁。蟪蛄啼青松,安見此樹老。金丹寧誤俗,昧者難精討。爾非千歲翁,多恨去世早。飲酒入玉壺,藏身以為寶?!?/p> 此詩借月色如霜,卻掃之不去為喻,謂客愁不可開導(道通導),始終郁積于胸。何以如此?因為“客”非庸夫俗子,而是一位看清了人生真相,了解到宇宙生滅的清醒者,因為清醒,故而痛苦。但他在了知生命的痛苦后,卻仍然葆有直面人生的大勇。他想到沾衣之露、腐草所化之螢,固然壽促,日月天地,亦豈能永生?蟪蛄不知春秋,想象不到青松也會老死。隱含的意思則是,人固然難逃一死,宇宙萬物,又有何者可以恒久?太白的悲憫,不單是為人類,更是為上下古今一切有形之物。“金丹”四句,謂傳說中令人服之成仙的金丹豈真誤俗,只是世人蒙昧,不能得其秘要罷了,你我都不過是人間的過客,誰都不能長命千歲。他沒有說出的話則是,縱然長命千歲,也終須一死。解決之道該當如何呢?不如像神話里的壺公一樣,縱身跳入玉壺中,藏身自保吧。太白此詩,體現的是莊子《齊物論》的思想:縱為小年小知,亦自有其價值。統(tǒng)治者以富貴功名為誘餌,引士人上鉤,為一家一姓賣命,太白卻認為貴己全生才是每一個人所應當盡的道德上的義務。太白用詩闡釋了莊子的齊物精神。 人至了悟生死,則榮貴之事,何有于其身?太白以其極深沉、極沉重的悲憫寫下了這樣的句子:“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月兔空搗藥,扶桑已成薪。白骨寂無言,青松豈知春。前后更嘆息,浮榮安足珍?!?/p> “生者”二句本出《列子》:“古者謂死人為歸人,夫言死人為歸人,則生人為行人矣?!薄读凶印返脑捠羌兇饫硇缘?,本不具有詩性,但太白在后文加一“悲”字,便使得詩的前四句都成了詩。說到底每一個人在人世中都是孤獨的,天地不過如一旅舍(逆旅),每個活著的人都只是世界的匆匆過客,但只有極少數的清醒者,才會為此而悲,慨嘆于無分賢愚貴賤,死后皆化為塵土?!霸峦每論v藥,扶桑已成薪”以日月為喻,謂月中玉兔徒然地搗不死之藥,妄求長生,而日出處之扶桑木已化為柴火,實謂日月皆不得長久?!鞍坠羌艧o言,青松豈知春”指豈但人壽有時而盡,即使是壽過千年的青松,能知人世之春秋,又何知夫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的大年之春呢?一旦認識到身在小年,人壽苦促,世間的浮榮又何足道哉?結句以棄軒冕而輕萬戶侯的瀟灑態(tài)度,體現出以大鵬為圖騰的太白高貴泰然的生命態(tài)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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