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合伙合同糾紛的幾個法律問題

— 文 /  何鈺萍、王立 —

實務中，合伙合同糾紛和合伙企業(yè)糾紛易產生混淆。本文所述的合伙合同糾紛是指2021年1月1日新修改后的《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第四部分“合同、準合同糾紛”下的二級案由，合伙合同糾紛不同于《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第八部分“與公司、證券、保險、票據等有關的民事糾紛”下的合伙企業(yè)糾紛。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生效前，規(guī)范合伙合同糾紛的主要法律規(guī)范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和最高人民法院印發(fā)《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關于“個人合伙”的相關規(guī)定，《民法典》在第二分編“典型合同”中增設了“合伙合同”一章，替代了《民法通則》和《民通意見》關于“個人合伙”的相關規(guī)定。

根據《民法典》第二十七章的相關規(guī)定，合伙合同主要包括以下特征：

（1）兩個以上合伙人為共同的事業(yè)目的，訂立的共享利益、共擔風險的協議；

（2）合伙人應當按照約定的出資方式、數額和繳付期限，履行出資義務；

（3）合伙人的出資、因合伙事務依法取得的收益和其他財產，屬于合伙財產；

（4）合伙合同終止前，合伙人不得請求分割合伙財產；

（5）合伙人就合伙事務作出決定的，除合伙合同另有約定外，應當經全體合伙人一致同意；

（6）合伙事務由全體合伙人共同執(zhí)行，按照合伙合同的約定或者全體合伙人的決定，可以委托一個或者數個合伙人執(zhí)行合伙事務；其他合伙人不再執(zhí)行合伙事務，但是有權監(jiān)督執(zhí)行情況；

（7）合伙的利潤分配和虧損分擔，按照合伙合同的約定辦理；合伙合同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的，由合伙人協商決定；協商不成的，由合伙人按照實繳出資比例分配、分擔；無法確定出資比例的，由合伙人平均分配、分擔；

（8）合伙人對合伙債務承擔連帶責任，清償合伙債務超過自己應當承擔份額的合伙人，有權向其他合伙人追償；

（9）除合伙合同另有約定外，合伙人向合伙人以外的人轉讓其全部或者部分財產份額的，須經其他合伙人一致同意。

而規(guī)范合伙企業(yè)糾紛的主要法律規(guī)范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合伙企業(yè)法》，根據《合伙企業(yè)法》相關規(guī)定，合伙企業(yè)主要包括以下特征：

（1）合伙企業(yè)是指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組織依照本法在中國境內設立的普通合伙企業(yè)和有限合伙企業(yè)；

（2）普通合伙企業(yè)由普通合伙人組成，合伙人對合伙企業(yè)債務承擔無限連帶責任；合伙企業(yè)法對普通合伙人承擔責任的形式有特別規(guī)定的，從其規(guī)定；有限合伙企業(yè)由普通合伙人和有限合伙人組成，普通合伙人對合伙企業(yè)債務承擔無限連帶責任，有限合伙人以其認繳的出資額為限對合伙企業(yè)債務承擔責任；

（3）合伙協議依法由全體合伙人協商一致、以書面形式訂立；

（4）申請設立合伙企業(yè)，應當向企業(yè)登記機關提交書面文件；

（5）合伙企業(yè)的生產經營所得和其他所得，按照國家有關稅收規(guī)定，由合伙人分別繳納所得稅；

（6）合伙企業(yè)解散，應當由清算人進行清算，自合伙企業(yè)解散事由出現之日起十五日內未確定清算人的，合伙人或者其他利害關系人可以申請人民法院指定清算人；

（7）合伙企業(yè)不能清償到期債務的，債權人可以依法向人民法院提出破產清算申請，也可以要求普通合伙人清償，合伙企業(yè)依法被宣告破產的，普通合伙人對合伙企業(yè)債務仍應承擔無限連帶責任。

從上述規(guī)定可以看出，合伙合同糾紛和合伙企業(yè)糾紛指向兩種截然不同的法律規(guī)范，在適用法律、主體、是否形成組織、是否需要登記、經營模式、合伙財產歸屬、合伙債務承擔、解散清算、是否可以申請破產等方面均存在較大的區(qū)別。厘清合伙合同糾紛和合伙企業(yè)糾紛兩種法律關系，對于合伙合同糾紛處理時的辦案思路有積極意義。

實務中合伙合同關系與借款關系、租賃關系、雇傭關系等其他法律關系在外部特征上存在一定的相似，容易產生混淆。且由于合伙合同關系很多都基于熟人社會，因此沒有簽署書面合伙合同但具備合伙其他條件的情形比比皆是，在合伙合同關系認定時會存在一定的難度。

筆者認為參照合同法對于合同訂立要件包括書面形式、口頭形式等的逐步放寬，司法實務中在認定合伙合同關系時，即使合伙人之間未簽署書面協議，認定標準也不能過于苛刻。從合伙合同關系的構成要件上看，合伙各方在實際履行過程中的意思表示、是否存在共同出資、是否有共同經營行為、是否存在盈余分配的方案等，是認定合伙合同關系是否形成的重要考量因素。

例如，一方向合伙提供資金，并以此收取資金的固定回報，但其本人不參加合伙經營、不參與合伙的利潤盈余分配、也不承擔合伙經營的的債務和合伙其他法律責任的，宜認定為借款關系。例如，一方僅向合伙提供某些特定財物例如機器設備的使用權，并且其本人不參加合伙經營、不參與合伙的盈余分配、也不承擔合伙經營的債務和合伙其他法律責任，而只是以提供該特定財物取得固定回報的，宜認定為租賃關系。再例如，一方雖然參加合伙經營，但不參與合伙的盈余分配，也不承擔合伙經營的的債務和合伙其他法律責任，只取得固定報酬的，則宜認定為雇傭關系或勞務關系。

因此，合伙合同關系認定時，應圍繞合伙合同關系的核心要點即“共同經營、共享收益、共擔風險”去組織證據。如果合伙人存在合伙的意思表示、存在共同出資、合伙經營行為，存在共同參與利潤分配、約定債務共擔等情形的，宜認定為合伙合同關系。除非在訴訟中，即使有一定證據證明雙方當事人可能存在合伙關系，若該證據不能排除存在其他法律關系的，人民法院亦不宜認定當事人之間構成合伙關系。

在合伙合同糾紛案件的代理中，筆者發(fā)現由于管理的松散性、合伙人之間在發(fā)生糾紛前對其他合伙人過度信任等原因，往往會導致合伙事務經營管理混亂，合伙財務賬目不夠規(guī)范，給清算帶來很大難度。對于合伙支出款項是屬于合伙經營支出，或是某個合伙人的“公款私用”，合伙人往往會各執(zhí)一詞。實務中甚至還存在合伙人侵占合伙財產、涉及刑事犯罪的案件。

當合伙人之間失去信任產生分歧后，面臨合伙合同終止、合伙賬目理清及合伙清算的問題時，因《民法通則》和現行《民法典》沒有對個人合伙的解散及清算有明確規(guī)定，往往較難處理。

針對合伙合同關系未經合伙清算是否可以起訴終止并要求分割合伙財產的問題，司法實務中存在不同意見。第一種意見是直接援引《合伙企業(yè)法》和《公司法》的相關規(guī)定，認為應該先行終止合伙關系再進行清算；未經清算不得要求分割合伙財產；在合伙未清算、賬目無法查清的情況下，分配盈余、結算虧損缺乏相應依據，不予支持。第二種意見則認為《民法通則》并未規(guī)定合伙清算是訴訟的前置程序，因此，即使合伙未經清算，也不影響原告要求分割合伙財產的訴權。為真正實現“案結事了”而非“案結了事”，確保實現案件辦理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tǒng)一，筆者贊同第二種意見。實踐中，很多案件都是因為合伙關系陷入僵局、合伙人決定終止合伙關系并且也無法自行完成清算的情況下，合伙人才選擇訴訟這一司法救濟方式的。同時，在合伙賬目不清、清算陷入僵局的情況下，如果人民法院一味要求當事人自行進行清算或者自行聘請審計師或會計師核算理清合伙賬目，如因賬目無法理清而一概簡單粗暴適用舉證規(guī)則駁回原告訴訟請求或者駁回原告起訴的做法，有悖于“合伙合同糾紛”這一民事案由設立的初衷。

在具體案件辦理過程中，筆者認為人民法院可以：

1、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153條關于“人民法院審理案件，其中一部分事實已經清楚，可以就該部分先行判決”的規(guī)定，對合伙賬目中各方不存爭議的部分，比如各合伙人已繳付的出資、合伙財產中的固定資產或庫存產品等財產的現值，可按照合伙合同的約定或合伙人的出資比例先行判決，確定該部分合伙財產的清算分割問題。

2、對其他存在爭議的賬目上，則盡量在現行法律規(guī)定的框架內，充分核實證據、化解糾紛。

3、此外，如合伙賬目有第三方平臺的原始數據可以作為支撐，但數據繁多且法院對數據核算審理較為困難的情況下，例如合伙開設的淘寶店鋪有支付寶平臺提供的交易流水記錄，則可以通過積極調查取證、委托專項審計的方式，為合伙賬目進行審計以查清事實，盡力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4、在窮盡上述辦案思路的情況下，如果仍有部分賬目確實不清且合伙人也無法進一步提供充分證據的，對于法院無法查明的部分事實，可以通過調解以盡力維護當事人的利益。

俗語道“親兄弟，明算賬”，合伙人之間即使感情再好，在合伙開始時各合伙人應事前充分協商，并根據協商結果簽署書面的合伙合同，對合伙財產、合伙事務管理、風險和收益、各方權利義務、合伙終結后的解散清算、違約責任等均進行明確約定。

在合伙合同履行過程中，如果合伙人對其他合伙人執(zhí)行的合伙事務有異議時，應當提出書面的異議并留存好證據材料。如某個合伙人因其他合伙人違約，擬終止合伙關系時，守約合伙人應發(fā)出書面的解除通知及風險告知，對于合伙合同終止期限的確認及通知日后法律責任承擔具有積極的意義。

最后，希望在“個人破產”制度日趨完善的今天，立法部門對于個人合伙的解散、清算等進行明確的制度設計并出臺相應的法律規(guī)范，讓實務中“合伙關系終止但無法實現清算”的合伙合同糾紛案件能得以真正的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