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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志遠(yuǎn) 林和靖曾隱居于杭州西湖,在小孤山種梅,二十年足跡不至都市。黃昏月下他伴梅孤眠,并對梅長吟“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而當(dāng)白鶴飛來,嬉游水中,他則臨水靜賞,愛之如子,高雅中又添癡狂。今天,我們許多人就其穿著,就其言談舉止,可能有超常的高雅,但一遇野生動物,則眼冒綠光,一提山珍則口垂涎水,特別是一聽說某山珍有特殊療效和滋補功能,早已高雅不存,斯文掃地,大開尊口。究其實質(zhì),則是缺乏一種憐憫情懷。 說林和靖梅妻鶴子,我們都能坦然接受,因為他是雅士。若說他愛貓,有人不免會皺眉,以為這是俗人之舉。但皺眉之后,還得接受,因為畢竟事實。林和靖的詩作,我讀得不多,他的作品有多少詠梅,多少吟鶴,我無法言明,只能以他的《山園小梅》作為孤證。但他愛貓卻有詩在目:纖釣時得小溪魚,飽臥花陰興有余。自是鼠嫌貧不到,莫慚尸素在吾廬。雖然人們解讀此詩,認(rèn)為林和靖是借貓自嘲,是對自己守貧固窮的調(diào)侃,但我仍過多感受到他對貓的憐愛和善意,甚至有家貧無鼠供貓飽食的歉疚,以至對貓喃喃勸慰了。 除狗之外,貓曾是我少時鄉(xiāng)下重要玩伴之一。雖如此,我對貓仍缺乏愛意。一則是大人們?yōu)榉乐购⒆优柏垼Uf七個和尚投胎變一只貓,不想此言讓我對貓多了幾分畏懼;二則小時候睡覺,夜半朦朧中,伸手摸到毛乎乎的貓,扔走之后,待你熟睡時,貓又鉆進你的被窩,汲取你的體溫,為此我對貓頗有厭煩之心。直到有一天,在塘邊看到貓垂尾于水,幾番搖曳,竟從水中釣到魚兒,扔在地上活蹦亂跳的,我才對貓多了幾分敬意,也恍然書中所言小錨釣魚,并非虛言。這也許就是林和靖《貓兒》詩中“纖釣時得小溪魚”之情景吧,看來林和靖也有坐看小錨釣魚之體驗。有此體驗,并寫成詩文,乃俗人不能為,或者人們常說的俗中見雅了。 那么,愛貓是否為俗舉?就在我疑惑時,又讀到了龔自珍《己亥雜詩》,詩云:繾綣依人慧有余,長安俊物最推渠。故侯門第歌中歇,猶辨晨昏二寸魚。品味再三,豁然而有所悟,愛貓之俗與非俗,關(guān)鍵在養(yǎng)者何人,若養(yǎng)者情俗則愛貓俗,若趣雅則愛貓雅。雅俗乃一字之差,卻能鑒照人之性情。今之愛貓者不在少數(shù),其愛貓之舉,遠(yuǎn)勝過兩位先賢。他們整日抱貓在懷,甚至與貓同床異夢,究其根源乃富貴有閑的表現(xiàn),精神空虛的寄托。他們在貓身上可以揮金如土,可以關(guān)愛備至,但對身邊乞丐,對掙扎在貧困線上的市民,卻熟視無睹。他們對公益事業(yè)、慈善事業(yè)缺乏熱心,甚至冷漠,別奢望他們能慷慨解囊。到這個份上,再回頭看他們愛貓之舉,就不再是一個俗字能言得其中況味了。 對同類缺乏起碼的憐憫情懷,乃是今之都市許多富貴有閑之輩的通病。他們每年在貓狗身上開銷往往超過一戶或幾戶普通家庭年收入總和,這實在有點“一束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的意味。要是白居先生返世,不知又會寫出怎樣的諷喻詩句。正在我為此類現(xiàn)象頗為喟嘆之時,又看到一則新聞,題目叫《人狗情未了》,說某大學(xué)教授花十萬元為狗大辦葬禮??戳T,我又生感慨,以前總以為俗是低文化的伴兒,不想大學(xué)教授這類高知之人,竟也如此,真讓人匪夷所思。十萬元,若投資社會公益事業(yè)和慈善事業(yè),所產(chǎn)生的社會意義,所帶來的精神慰藉,與葬一條狗,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林和靖貧到家中斷糧少炊,仍能留貓于廬,這份情懷,與腰纏萬貫精神空虛,而養(yǎng)貓喂狗,聊度歲月,又是別一番境界。 走在熙熙攘攘大街上,常見到窮形盡相的乞丐,而能施舍他們的,總是普通之人,而非西裝革履之款爺,掛金鑲銀之富婆。每每見到此景,我都想到一個詞語,并想探究其中根源,但總是迷惘困惑,不了了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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