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炭資源整合會議，在D縣煤炭局會議室召開。會議室不大，有五十多平米，參加會議的有五六十人，顯得有些擠。我和老李進會議室的時候，一眼看見擺了整齊桌椅的主席臺上空曠、莊嚴，而臺下卻坐滿了前來聆聽新政策的煤礦老板們。
在座的大多都是礦長，只是這里的煤礦老板的形象和我在Z市“會所”里見過的那些煤礦老板反差甚大，一個個都農(nóng)民打扮。剛才在院子里，也沒有看到有什么好車，不是面包就是皮卡，這與中原的礦老板動輒名車開道，進出高級會所、酒店，揮金如土，歌舞升平，真是天壤之別呀！我禁不住想：一樣的人，一樣的職業(yè)，一樣的身份地位，卻是不一樣的是排場啊！在中原見過的礦長與在座的這些礦長，完全無法相比呀！
我和老李在四處張望尋找空位子，忽然聽見常在道高聲招呼：“李礦長，來來，坐這兒。”
我和老李隔了好幾排座位穿過去，挨著常在道坐下了。我們剛剛坐定，常在道便問：“怎樣，開工了吧？”
“開工了，忙得很吶，事兒太多了?！蔽翌D了一下，問老常：“你那里怎樣？”
“剛開工。”常在道臉上沒有表情，又說：“聽說今天開會是為了資源整合的事兒?！?/span>
我小聲道：“我也聽說是這事兒?！?/span>
“這是從中原學(xué)的經(jīng)驗，目的就是要關(guān)一批小煤礦，這事兒你可要盯緊了，該找人的時候，可要緊著點兒，別等關(guān)了再找就晚了?！背Ｔ诘狸P(guān)照我說。
“是啊！這事我沒有經(jīng)驗，有個啥風(fēng)吹草動的，老兄多給提醒著點兒??！”
“沒問題，都是老鄉(xiāng)，有事自然的關(guān)照點兒不是？”常在道此刻臉上有了一絲笑意，淺淺的，不細心，也許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他的表情變化。
我和常在道輕聲聊著關(guān)于煤礦生產(chǎn)的事兒，程向前局長領(lǐng)著一幫人步入會場。
常在道小聲說：“你看這幫土老帽，說是上午九點鐘開會，現(xiàn)在九點半了才來，這地方，干部就這水平！”
一隊高矮不等，胖瘦有別，年齡不一，十多個男人，依次坐在主席臺上。他們當(dāng)中除了程向前、李致福、鄭則合之外，其他人我都沒見過。每個人面前的牌子上都寫著名字。周明遠的名字也在，他還沒有來。正中間坐著的王長鶴帶一幅金絲眼鏡，模樣文質(zhì)彬彬。
常在道輕聲說：“王長鶴是咱老鄉(xiāng)，是Y市國土局主管礦山的副局長?！?/span>
“回頭有時間你給我介紹一下，多個朋友多條路?。 蔽页脵C向常在道說。
“沒問題，他是平頂山人，我們是近老鄉(xiāng)，熟得很?！?/span>
會議主持人李致福開始講話了，他說：“各位礦長，首先讓我們熱烈歡迎市國土局王副局長在百忙之中，來我們縣指導(dǎo)工作?！?/span>
李致福話音一落，常在道帶頭鼓起了掌，全場也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王長鶴站起來，向大家招手致意。
掌聲持續(xù)了十幾秒鐘。
李致福又開始講道：
“周副縣長因為有個會議，晚一會兒過來，我先給大家講一下今天開會的議程：一是通報最近煤礦驗收的情況；二是請市里王副局長傳達國家發(fā)改委關(guān)于煤礦資源整合的文件，以及省煤礦資源整合小組關(guān)于煤礦資源整合的文件；最后請周副縣長對縣里的煤礦安全生產(chǎn)工作，作重要指示。下面請煤炭局程局長，講一下最近我縣煤礦驗收的情況?！?/span>
李致福話音一落，臺下再次響起了熱烈掌聲，我在心里說：這地方開會還真有意思，一次次熱烈鼓掌，會場還真有幾分激情澎湃的氣氛。
程向前面無表情，很重的西北口音，拿著稿子在念。我只能聽懂他講話的大概意思，好像是全縣三十六個煤礦，只有三個煤礦沒有通過驗收。已通過驗收的煤礦，存在的問題依然不少，他要求各礦抓緊時間整改，針對各個煤礦存在的具體問題，整改時間定為一個月。一個月內(nèi)若整改不好，縣里就不客氣了，必須停產(chǎn)整頓。
程向前講完，主持人李致福說：“請縣安全生產(chǎn)監(jiān)督管理局的魏德富局長講話?！?/span>
魏德富又黑又胖，模樣很是魁梧。他先是悠然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茨羌軇菔且L篇大論了。魏德富講話的前奏也感染了我，我也下意識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不料，那高大魁梧，李逵轉(zhuǎn)世似的魏德富，說話的聲音卻是又尖又細的娘娘腔。他講的第一句話，就把我給震暈了。正如古代七品芝麻官斷案，一拍“驚堂木”開口便問下跪何人；而魏德富卻是用手掌一拍桌子，開口道：“日他姐！這安全生產(chǎn)工作……”
我喝進嘴里的水還沒咽下去，一聽他講得這么猛，嘩地一聲，就噴了出來，嗆得我大聲咳嗽。全場的礦長們都哄堂大笑起來。
這下可把魏德富惹惱了，他指著我大怒道：“誰？誰呀這是？你什么意思，?。?！”
我的咳嗽雖然有些壓抑，卻也引人注目，好不容易總算憋住了，卻是面紅耳赤。我急忙站起來說：“對……對不起，嗆住了?！?/span>
此時魏德富一臉惱怒，聲音更加尖細，且極具爆發(fā)力，道：“你，你是哪個礦的？！啊!哪個礦的？！”
我當(dāng)然不敢怠慢，卻還是頓了一下，說：“是，塬子礦的?！?/span>
“?。≤拥V的。我正要說你們那個礦呢？你們礦驗收的時候我去了，搞的是甚呀？亂七八糟的，聽說你是搞會所的，搞會所的也來這里搞煤礦？！你以為煤礦是誰都能干的？??！這里的煤礦都是讓你們這些中原人給搞壞的，……”魏德富的話迫擊炮一樣，噠嗒嗒地一路狂掃過來，且來勢兇猛，一時半會兒沒有停息的意思。
我聽了一會兒，臉上便有點掛不住了。在心里罵道：這個王八蛋，太不像話了。這是開大會呢，怎么能這樣說話呢？！我正在猶豫：是不是先退出去，躲避一下這個發(fā)飆的局長。
旁邊的常在道突然站了起來，說：魏局長，你講這些話是啥意思？我們中原人咋就把這里的煤礦搞壞了？我們是來投資的，剛才李礦長不就是聽到你講話笑場了嗎？誰讓你講話帶臟字兒的？你是領(lǐng)導(dǎo)，一上臺就'日他姐’，你日誰的姐？魏局長，你說清楚，這么多人，你日誰的姐？”
全場的礦長們又是哄堂大笑。魏德富蹭地站了起來，指著常在道，怒斥：“你……你……你王八蛋！”
這下常在道的心火真被點燃，他憤怒道：“你們都聽到了吧？！是他先罵的我，魏德富，有種你再罵一句，我就罵你十句，你信不信？！”
魏德富伸出右手食指很有力度地指著常在道，說：“你……你……”那張胖臉憋得像豬肝兒似的，卻沒有再罵一個字。
程向前站了起來，說：“都別說了，常礦長，李礦長，你們給我個面子，少說一句，你們先出去吧，回頭再給你們傳達文件?！闭f著就給李致福使眼色，李致福便下來勸他們兩個退出會場。
我雖然心中不悅，但轉(zhuǎn)念一想，人家畢竟是父母官，還是要給他們一點面子，便拉著常在道走出了會場，讓老李留在那里繼續(xù)開會。
出了會議室，李致福把我們送到樓梯口，便嘿嘿笑了起來，說：“你們先找個地方休息，等散會了，把文件拿回去就行了。”常在道還在罵：“操他魏德富八輩兒祖宗，什么東西，欺負人哩，中原人挖他祖墳了？”
李致福說：“兄弟，你罵得好，也替我們出了口氣，這個魏德富該退休了，一般人不想理他太多，這人手插得太長，今天是煤炭局召開會議，又不是他安全局的會。他發(fā)的什么飆？罵他活該，叫他長長記性?！鞭D(zhuǎn)而又對我說：“李礦長，沒事兒，你是合法辦礦，他能把你咋地？”
我說：“李局長，你看這事鬧得，我真不是故意的，真是水嗆住了，怎么搞成了這個局面?！?/span>
常在道說：“誰會故意笑哩，正開會呢，你看他那慫樣兒，'日他姐’是他的口頭禪，平時說話都是日他姐、日他姐的，叫人聽著就煩。只不過沒人惹他罷了?！?/span>
李致福說：“也是的，一個正科級干部，整天開會說臟話，也該有人出來搶白他一回了。這樣吧，兩位兄弟，你們先下樓去，我還得回去開會。”
我和常在道告別李致福下樓去了。走到樓下，常在道還在嘟嘟囔囔地罵。我說：“老兄，今天多謝了，這下可是得罪了魏德富，以后咱們還得小心點兒?。 ?/span>
“兄弟，別這樣說，咱中原人就該這樣，擰成一股繩，讓他們不敢小瞧了咱們?！?/span>
“是的，老兄說得對，以后你那邊有啥事兒，我會全力挺你的。”
我們邊說邊走，常在道說：“沒事，別怕他，咱是來這里投資的，又不偷不搶，他能把咱咋樣？都是欺軟怕硬的東西,……。”
我呵呵笑了，說：“咱們是來這里投資賺錢的，不和他生這個氣，回頭我找人協(xié)調(diào)這事兒?！?/span>
“沒事兒，別理他，他不敢咋地。”常在道很自信地說。
我們剛走到煤炭局大門口，一輛桑塔納吱地一聲，在我們身邊停了下來，周明遠從車里下來了，說：“你們兩個咋沒上去開會呀？”
我笑了，把剛才在會場上發(fā)生的事復(fù)述了一遍。周明遠聽了也大笑起來，說：“這個老魏，就是這樣，公共場合說話不注意影響，這事不怪你，兄弟。這樣，你們先別走，找個地方等著，一會兒散了會，一起吃個飯。市局的王局長也是中原人，和常礦長都很熟，一起坐坐，喝杯酒，也就沒事了，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對吧？”
蹤影 2021/1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