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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安縣是座小城，素無尼姑，有尼姑是從靜定開始。靜定姓王，最初是某大戶人家的婢女，容貌絕美，主人納她為妾，妻妾中獨她最受寵愛（寵冠同列）。主人死后，她向正房懇求剃發(fā)出家，以報答主人的大恩大德，實際是想擺脫羈束、遠走高飛。正妻非常高興，為她在靠近城郭之地筑造一座庵，花費超百萬錢，極為壯觀。庵里僅供一座觀音菩薩像，所以起名“觀音庵”。靜定開辟法門后，香火眾盛，又收女徒數(shù)人，行事作風(fēng)日漸肆意放縱。離庵半里之遙是法祥寺，寺內(nèi)年輕力壯的僧人，與尼姑暗中往來緊密，每晚都一起行歡作樂，從無虛度。 然靜定自建這庵后，終日鎖門閉戶，無論白頭老漢，或是黃發(fā)毛孩，都無人能進庵內(nèi)，青壯男子更不必說。且早晚飯，一切所需用品，每天請一貧窮老婦購買置辦，除此之外，庵門不再開啟。她自己與徒弟如果不是齋醮祈神，絕不輕易出門。人們故此盛贊觀音庵乃清凈之地，鮮少有人能想到其中竟是濁穢污亂。上元人汪秉鐸以舉人之身出任固安知縣，見尼姑與和尚居住這般相近，暗自驚訝。他向本地士紳大戶打探情況，無不竭力稱贊靜定師太高潔孤傲。汪秉鐸始終恍惚不定，感覺事有蹊蹺，遂派精干之人在附近悄然查探。  十幾天后，有個挖土工許二，醉臥庵前，謾罵不絕，句句針對靜定，靜定關(guān)門不敢和他計較。探子感覺事有可疑，次日矯傳知縣之令遍招土木工匠，而惟獨背地給予許二頗多照顧，許二非常感激。某日，探子借故邀其飲酒，許二大醉，探子有意無意道：“你某日在觀音庵前，何以如此暴怒（何暴怒乃爾）？”許二酣笑：“淫婢子許諾重金酬謝于我，每日五貫，如今她卻霸道兇蠻，不肯按約給錢，所以我稍加羞辱?！碧阶友鹧b驚訝：“靜定師太素有品德高潔的美名，因何事而要賄賂你？你這豈不是誣蔑毀謗？” 許二拍桌怒道：“這禿尼何清何德？只有我心里最清楚，附近寺里的和尚，都與她暗中歡好。她深恐被人跟蹤發(fā)現(xiàn)，出五十貫錢請我挖地道，從某家墳旁直通庵內(nèi)，總計四十余丈遠，號稱'方便門’。那些年輕力壯的和尚趁夜?jié)撔衅渲校蛉蛭?，沒有定數(shù)。她自己又在每月初一和十五的夜里，親率徒弟赴寺，作大歡樂道場。生怕我有所泄露，因此拿錢賄賂。她只能騙騙聾子瞎子，豈能瞞得過我（渠但能欺聾聵耳，豈能欺予哉）！”探子了解情況后，立即回報知縣汪秉鐸。汪秉鐸傳許二到堂，威嚇說要動刑，隨后獲悉靜定師太的全部奸情。  當月十五五更時分，汪秉鐸離開縣城，赴法祥寺燒香。他到達后，僧人始知，急忙停止作樂，出迎知縣。汪秉鐸蒙騙住持：“你寺里有多少僧人，可如實告知，本縣準備向每位師傅施舍?！弊〕稚袼蓟秀?，倉促之余，說出實數(shù)，隊列中卻缺少一兩人。汪秉鐸逐一清點，假意發(fā)怒：“你竟敢欺誑本縣！沒來的必是藐視本縣官職，高枕而臥，不屑相見?！彼麌懒钭笥冶樗迅鞣?。官差抓獲躺在榻上的尼姑，悉數(shù)綁縛押到殿前，個個身無寸縷。汪秉鐸笑對住持：“妨礙了你們的好事，確實頗煞風(fēng)景，然佛祖皺眉發(fā)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住持頓首求饒，直至額頭流血，汪秉鐸仍喝令全部拘拿，然眾尼姑中獨不見靜定師太，詢問得知她有病在庵。汪秉鐸隨后也派人前去捉拿，原來她分娩后正在坐月子。汪秉鐸當堂審訊，和尚、尼姑統(tǒng)統(tǒng)伏罪，只有靜定師太抵賴不認。官差傳喚許二與她堂前對質(zhì)，并挖開地道，她不得已只好供認。后從隧道旁查獲兩具尸體，原是僧人們因妒互相斗毆殘殺致死。官府由此擬定重罪，和尚、尼姑全部流放嶺南；住持與靜定，剝?nèi)ヒ挛?，用一塊大布捆束，讓兩人面對面互相擁抱，如同歡好的模樣，裝在一只供奉佛像的大格子里，然后堆起干柴，點火焚燒。  汪秉鐸戲作偈語為兩人送終：“咄嗟二師，四大相依。聽我一語，攜手歸西。由空入色，設(shè)想雖奇。剎那敗露，信有天知。借此三昧，急早脫離。莫沉欲海，永證菩提。生既掌風(fēng)流之教，死亦化連理之枝。噫！改換皮毛猶牝牡，秋風(fēng)道上每雙騎?！蹦钔?，全縣百姓哄然大笑（闔邑為之粲然）。不大一會，法身化為灰燼，觀音庵從此荒廢。迄今固安的風(fēng)俗，出家人中尚無尼姑，這一切有賴于汪秉鐸的整頓肅清。 作者文末留言：尼姑之所以是尼姑，至今越發(fā)不言自明。肆欲宣淫、恬不知恥如靜定師太這樣的人，猶存廉恥善惡之心，這還算是好的。倘若不是許二說漏嘴，她依然清冰潔玉，誰會在背后非議她呢？我的朋友邵次彭，曾擬一篇《解冤經(jīng)》，凡數(shù)百字，現(xiàn)將經(jīng)文概要摘錄如下：料想從前馱佛經(jīng)的白馬，原非一匹母馬，奈何宣揚佛教的人，反倒去求女性呢？勤心鉆研佛理、佛法深厚的人，眼底空花易過；如果學(xué)佛略得皮毛，心性不安分的人，他們的心就像敗落的花絮自然而然沾染污泥（泥中敗絮宜沾）。  好比引來摩登伽女（古印度摩登伽種的淫女），同歸極樂世界，以致佛家清凈之地，變成溫柔之鄉(xiāng)。因此，既然天賦形體有陰陽之別，世間理當遵守禮法，嚴格區(qū)分男女。世上確實有類人，既非承受浩然陽剛之氣降生，又實在是生得超乎尋常；只因身處嬌柔的環(huán)境，所以只能拈花作樂，供人欣賞玩耍。干凈芬芳的女子，自有多情男子為她描眉畫黛；生性風(fēng)流浪蕩的俊士，自有少女爭許芳心。如循守自然，哪用得著剃光頭發(fā)？ 如非患病殘疾，又有何必要披上袈裟？我曾私下叩探其中緣由，不由啞然失笑，說明其原委。原是由于老婆子偏愛信佛，故將掌上明珠輕易丟入寺廟，月老主婚，洞房花燭卻忽然擺到庵堂之內(nèi)。既已剃光頭發(fā)，安知是和尚還是尼姑？假如掩飾行跡，又怎能沒有機會行夫妻之事？況且接近美色，欲海難清；月夜敲響房門，離風(fēng)流快活已然不遠。導(dǎo)致梅嬌杏俏，艷花插在出家人頭頂；暮鼓晨鐘，老僧耳畔常留嬌聲私語。解除孽障，這才是最重要的（冤之當解，莫此為尤）。  想僧人自幼出家時，對他們進行佛理熏陶原是頗為容易的；但到花樣年華，心中怨恨難消。人皆有情，獨我木魚敲五夜；誰能無欲無求？偏有人能在鴛鴦帳里銷魂蝕骨。故而盤坐蒲團長吁短嘆，因為通道阻隔難以逾越而心生傷悲；在蓮花佛像前流連不舍，所以才敢跨越鴻溝，暗許芳心。此時三千佛家清規(guī)戒律也難平心懷蕩漾，八百金剛也難敵欲念膨脹。待到琉璃房中燃起燈盞，昏黃燭下談?wù)f佛經(jīng)，不負紙帳放落，梅花吐蕊，借暮色而入癡境。袈裟濕露，更帶些云雨之痕；茫履尋春，不再問鶯花之徑?？尚μ俾麪恳?，床頭一對'葫蘆’行歡作樂；可憐春水流盡、煙霧消散后，月色下驚散幾雙野水鳥。必須解除孽障，這是第二。 很快，情深愛久，常常儲存甘露于體內(nèi)，又難乞藥尋方，遲早要把引起麻煩的胎兒打掉（早祛愁根于臟腑）。尼姑有孕在身，就像安祿山的大腹難以遮掩，僧房增添人丁，楊貴妃的洗兒錢，誰能負責（法軀懷甲，祿山之腹難藏；禪室添丁，貴妃之錢誰賜）？由是寺院空隙之地，到處埋葬女娃男嬰；佛家講法之所，變成血污地獄。應(yīng)當解除冤孽罪過，這是第三。所以，縱然僥幸活在人世，清凈之地早無清凈可言；不幸人亡玉碎，風(fēng)流快活實則并不風(fēng)流。枷鎖上露出和尚的光頭，彌勒佛笑口難開；苗條女子吃受無情棒，尼姑們羞不能言。莫如斬斷情絲，才能保持佛門法界永遠圣潔；方可跳出欲海，免落迷津。  不愿用菩薩的慧刀，割開并蒂蓮花；只求如來佛的寶樹上，別再生出別的枝節(jié)。佛門不納女徒，就不會有人跳入火坑；佳人返回俗世，迷魂陣也就不攻自破。從此以后，佛杖僧衣，不染塵埃。大雄寶殿，方可號稱大雄；金剛佛身，也能永保不壞。唉，真想求得一滴楊枝水，將人間的污穢統(tǒng)統(tǒng)沖洗干凈！經(jīng)語尚有許多，以上這些尤能警醒鞭策世人。 --------------- 此案譯自《螢窗異草》中【固安尼】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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