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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一湖 晚唐詩人杜牧,匆匆四十九年的生命,經(jīng)歷卻非常密集,也給后人留下了太多的名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公元803年,京兆萬年(今陜西西安)杜家出生了一個男娃,家族中排行十三,根據(jù)唐人習慣,稱為“杜十三”,字牧之,即杜牧。杜牧父親杜從郁官至駕部員外郎,祖父則是著有二百卷《通典》的中唐宰相杜佑。出身名門,家學(xué)淵源,這是杜牧一生引以為豪的,也是性格自信的原點。 杜牧從小在祖父的教導(dǎo)下讀史書、學(xué)文章,受到良好教育。但祖父和父親相繼去世后,家道逐漸中落,十五歲的杜牧和弟弟還有母親,坐吃山空,后來只能靠家族接濟過日子。胸懷大志的杜牧并沒有因此耽擱學(xué)業(yè),對天下政事也時時關(guān)注,朝廷的弊政看在眼里,急切在心,熱血青年揮筆寫就一篇氣勢恢宏的《阿房宮賦》,語言瑰麗有華彩,思想敏銳有高度,且韻律和諧朗朗上口,“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這樣的真知灼見非常有深度,祈望當政者能警醒,勵精圖治、富民強兵,不要重蹈歷史覆轍。 這篇文章一經(jīng)問世就驚艷了文人圈,人們爭相傳閱,杜牧很快就小有聲名,這時杜牧才二十出頭,還沒參加科考,之后又寫了長篇五言古詩《感懷詩》,緬懷大唐盛世,表達對藩鎮(zhèn)兵禍的見解,抒發(fā)對現(xiàn)狀的憂憤苦悶。這組政治題材的抒情長詩大開大合,激情澎湃,非常震撼人心。 有這些作品加持,26歲的杜牧參加科考順利及第,同年又考中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授官弘文館校書郎。青年才俊,滿懷壯志想做一番大事業(yè),像祖輩那樣為國效力。 然而上任后的現(xiàn)實卻是,看到了更多的昏庸朝政,外有藩鎮(zhèn),內(nèi)有宦官,朝堂有牛李黨爭,杜牧感嘆大唐積重難返,不想留在長安,任職不到一年就去了洪州(南昌),江西觀察使沈傳師聘請他為江西團練巡官。沈傳師是有名的書法家,沈氏兄弟都非常喜歡和文人交往,與杜家又是世交,因此杜牧常常出入沈家,一來二去,就有了一段著名的情感故事。 《張好好詩卷序》局部 風流倜儻的文學(xué)青年杜牧,對沈家一個叫張好好的歌女動了情,但還沒來得及做決定呢,沈傳師的弟弟搶先一步納她為妾,這段情杜牧只能窩在心里。沒想到的是,世事變遷,六年之后卻在洛陽偶遇,張好好因夫君離世已淪落街頭當壚賣酒,舊友重逢,張好好關(guān)切詢問杜牧過得可好,為何如此年輕已須發(fā)皆白,因何事苦惱?杜牧五味雜陳,感慨萬千,哭好友,嘆自身,揮毫寫下五言長篇《張好好詩》贈她,滿懷情感的書寫飄逸俊秀,成為史上著名書法精品流傳了下來,經(jīng)過數(shù)代輾轉(zhuǎn),現(xiàn)收藏于國家故宮博物院。 杜牧還為另一個著名歌女作過詩,就是唱《金縷衣》的金陵美女杜秋娘,杜秋娘的故事家喻戶曉,一支金曲唱一生,從節(jié)度使李锜的愛妾,到被迫入宮為奴,又憑這一曲成為憲宗的秋妃,再靠才智成為憲宗的靈魂知己,穆宗即位后又成為皇子李湊的教習保姆,雖然坎坷但也幸運地安全過渡。也許就是《金縷衣》給了杜秋娘“活在當下”的人生啟示,李湊失勢被廢后杜秋娘回到金陵老家,也可安于當下織布為生。杜牧在金陵遇見曾經(jīng)光彩照人的杜秋娘如今又老又窮,感懷之下寫了《杜秋娘詩》,此詩一時火遍全國,李商隱也曾作詩贊曰:“杜牧司勛字牧之,清秋一首杜秋詩。” 杜秋娘圖 寫過《戰(zhàn)論》、《受論》,注解過孫子兵法十三篇的杜牧沒有引起朝廷重視,反而給歌女寫詩成為紅人,滿心報國志向的杜牧怎能不抑郁。風流的狂歡不過是孤寂的另一種表達,就如內(nèi)心的寂寞化作樽酒一慰笑顏。 最讓杜牧留下風流名聲的是在揚州,淮南節(jié)度使牛僧孺曾聘他做推官,后為掌書記。當時文人做幕僚也是一種曲線過渡,幕僚有機會可以直接入仕,所以幕主也等于給自己的政治未來做資源儲備,一般給才士的工作都比較清閑。杜牧懷揣著抱負無處施展,個性又不羈,在揚州這樣聲色犬馬的地方就經(jīng)常宴游各處,放浪形骸,“是真名士自風流”,以至于升為朝廷監(jiān)察御史要離開揚州的時候,牛僧孺規(guī)勸他回朝廷做官要注意自己的行為,并拿出一個小盒子,里面裝滿紙條,全是派人暗中跟隨杜牧進出歡場的記錄,不知這一舉動除了牛大哥的警示好意,是不是也有牛黨的某種暗示? 多年后杜牧想起與揚州的緣分,念及那些縱情歌舞的日子,寫下《遣懷》自我感傷: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重回長安的杜牧無法忍受宦官當政的朝堂,只能消極怠工,申請去東都洛陽,八月到洛陽赴任,十一月就發(fā)生了喋血朝堂的甘露之變,非常有幸躲過一劫。京都官場混亂,他不免懷念起了揚州的自在,給朋友韓綽寫信的時候賦詩《寄揚州韓綽判官》: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暗無天日的政治氣候無法不讓人灰心,宦官禍亂之外還有多年的牛李黨爭,權(quán)力互斗,你方唱罷我登場,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方壓倒東風,要么選一方站隊賭前程,要么遠離權(quán)力中心或者干脆隱逸。看清這一切的杜牧不斷要求外放,黃州,池州,湖州,都留下過他的足跡。 在湖州,杜牧作過一首感懷生不逢時的《悵詩》: 自是尋春去校遲,不須惆悵怨芳時。 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 這首詩后世也題作《嘆花詩》,有筆記小說還杜撰了風流才子杜牧之預(yù)約愛情的粉紅色野史故事,被數(shù)代吃瓜人津津樂道而盡人皆知。杜牧若生前有知,不知會不會哭笑不得,可嘆生逢逐漸衰敗的晚唐,難成功業(yè),只落得風流俊朗之名亦終無奈何。 杜牧到湖州一年后又升職回到長安,次年升做中書舍人,中書省別名紫薇省,因此杜牧也被稱為“杜紫薇”,曾作過一首《紫薇花》以表明內(nèi)心節(jié)操: 曉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園中最上春。 桃李無言又何在,向風偏笑艷陽人。 杜紫薇此時已是48歲的中年大叔,早年的雄心被昏暗的政治消磨殆盡,也已在《泊秦淮》里借古喻今,提前唱了時代的挽歌:“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他不再關(guān)心政事,只一心修繕祖業(yè),建成樊川別墅,因此世稱杜樊川。 據(jù)說杜牧年輕時曾做過一個夢,夢里一個老神仙跟他說,此生官至紫薇郎而終。沒想到這個“而終”不僅是官運的終結(jié),竟也是大限,杜牧做中書舍人的第二年就得了重疾,自知時日無多,遂自撰墓志銘,然后自焚詩稿,千余詩作僅存四五百首傳世,不久后,這位有著滿腹經(jīng)略之才卻無處可用,落得風流不羈身后名的杰出文學(xué)家悵然離世,大唐的星空逐漸暗淡,還剩李商隱、溫庭筠幾顆星在孤獨地閃爍,離落幕也不遠了。 遇見是緣,點亮在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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