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詩詞筆記：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tái)

大呂 2021-08-20

展開全文

月下獨(dú)酌（其四）

作者　李白

窮愁千萬端，美酒三百杯。

愁多酒雖少，酒傾愁不來。

所以知酒圣，酒酣心自開。

辭粟臥首陽，屢空饑顏回。

當(dāng)代不樂飲，虛名安用哉？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

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tái)。

注釋

酒圣，這里有一個(gè)典故。《三國志·魏書·徐邈傳》：“徐邈字景山，燕國薊人也。……魏國初建，為尚書郎，時(shí)科禁酒，而邈私飲至于沈醉。校事趙達(dá)問以曹事，邈曰：'中圣人’。達(dá)白之太祖，太祖甚怒。度遼將軍鮮于輔進(jìn)曰：'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為圣人，濁者為賢人，邈性修慎，偶醉言耳?！棺妹庑?。”意思是說，徐邈愛喝酒，曹操嚴(yán)令禁酒，他還私下里飲酒以至于大醉。趙達(dá)問他所管的公事時(shí)，他卻回答說：“我中圣人了”。趙達(dá)就把這話告訴給曹操，曹操很生氣，要治徐邈的罪。鮮于輔為徐邈開脫，說：“一群醉鬼平日里把清澈的酒稱為圣人，渾濁的酒稱為賢人。徐邈性格謹(jǐn)慎，這次是偶然喝醉了說的醉話?！辈懿倬谷痪兔饬藢π戾愕奶幜P。后來，“中圣”成了喝醉的代稱。李白《贈(zèng)孟浩然》：“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崩钌屉[《戲題樞言草閣三十二韻》：“君言中圣人，坐臥莫我違?！?/span>

辭粟臥首陽，用的是伯夷叔齊不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的典故。

屢空饑顏回，《論語·先進(jìn)》：“回也其庶乎！屢空?！焙侮碳猓骸把曰厥鼛资サ?，雖數(shù)空匱而樂在其中。”

蟹螯，《晉書·畢卓傳》上說，畢卓愛喝酒，常喝酒誤事。鄰家酒釀好了，他去偷喝，被逮住后，他反客為主，請主人就在酒甕邊喝酒。他常說一句話：“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碑呑?、蟹螯都成了喝酒的典故。王績《戲題卜鋪壁》：“旦逐劉伶去，宵隨畢卓眠。不應(yīng)長賣卜，須得杖頭錢?！别ㄈ弧讹嫴韪枵V崔石使君》：“愁看畢卓甕間夜，笑向陶潛籬下時(shí)。”李頎《贈(zèng)張旭》：“左手持蟹螯，右手執(zhí)丹經(jīng)?！备哌m《同河南李少尹畢員外宅夜飲時(shí)洛陽告捷遂作春酒歌》：“半醉忽然持蟹螯，洛陽告捷傾前后。”

金液，古代方士煉的一種丹液，據(jù)說喝了可以成仙。葛洪《抱樸子·金丹》：“金液太乙所服而仙者也，不減九丹矣?！崩畎住都耐跷萆饺嗣洗笕凇罚骸八诰徒鹨?，飛步登云車?！卑拙右住队螌毞Q寺》：“酒嫩傾金液，茶新碾玉塵?！?/span>

糟丘，酒糟堆得如山?！俄n詩外傳》卷四：“桀為酒池，可以運(yùn)舟，糟丘足以望十里，而牛飲者三千人?！崩畎住断尻柛琛罚骸按私糇冏鞔壕疲瑝厩阒闱鹋_(tái)?！?/span>

蓬萊，傳說中的仙山。

試翻譯如下

困窘憂愁有千萬端，美酒有三百杯。雖然愁多酒少，但一喝酒愁就不會(huì)來了。由此我們知道酒真是圣人，酒酣之后心懷自然開朗。別像那辭去周粟隱居首陽山的伯夷叔齊，也不要像那多次缺衣少食忍饑挨餓的顏回，正當(dāng)喝酒的時(shí)候不喜歡喝酒，要那些虛名有什么用呢？蟹螯就是可成仙的金液，酒糟堆成的山就是仙人所居的蓬萊島。姑且飲美酒，乘著月色醉倒在高高的樓臺(tái)。

賞析

四首《月下獨(dú)酌》都是李白做御用文人苦悶時(shí)所寫，第一首最有名。這一首熟悉的人不多，大概主要是因?yàn)槠溆米h論形式太多，與第一首相比文學(xué)性略差些。

這首詩在我看來，就是一篇評論文章。我作評論員，寫評論員文章通常就是三部分：“是什么”“為什么”“怎么辦”（因所表達(dá)方向或著形勢需要，這三個(gè)部分有時(shí)候會(huì)著重一部分，甚至?xí)÷砸徊糠?，但多?shù)時(shí)候這三部分是齊全的）。李白這首詩，就是由這三部分組成?！案F愁千萬端，美酒三百杯”，回答了“是什么”，就是亮明觀點(diǎn)：喝酒能解愁。接著又回答“為什么”喝酒能解愁。先說理，酒少卻能擋住愁，酒就是圣賢，能讓人開懷。然后，又舉了反面例子，伯夷、叔齊與顏回，他們不喝酒，得了個(gè)虛名，又有什么用呢？然后再說喝酒的好處，比前面“心自開”更一步的好處，喝了酒仿佛就成了仙人了。最后兩句回答“怎么辦”，對著月色在高樓上喝醉算了。

若只是這樣的議論，其實(shí)是不合邏輯的，但是正是這不合邏輯，形成了這首詩濃濃的詩味。“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李白明明知道酒不能解愁，卻偏這樣說，就是一種情緒化的表達(dá)?！霸娋壡槎_靡”，有了這種情緒，議論的形式就有了詩歌的意境。讀這首詩，仿佛看到李白舉杯看月，似要飛上天去，但窮愁千萬端像一團(tuán)團(tuán)麻繩，綁住了他的手腳，拽著他，讓他飛不起來，反而將他摔在地上，讓他醉成一堆。這窮愁千萬端該是多么地濃重吧！

寫愁有直接寫愁的，如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范仲淹的“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diǎn)點(diǎn)滴滴。這次第、怎一個(gè)愁字了得！”還有一種寫法，是以曠達(dá)語寫愁，就是有愁不說愁，反而說歡樂，用尋歡卻還是掩不住愁來表達(dá)愁的濃重。如李清照的《鷓鴣天》“寒日蕭蕭上鎖窗，梧桐應(yīng)恨夜來霜。酒闌更喜團(tuán)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秋已盡，日猶長，仲宣懷遠(yuǎn)更凄涼。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fù)東籬菊蕊黃。”其中喝酒喝得沒意思了卻“喜團(tuán)茶苦”，夢中驚醒卻說“偏宜瑞腦香”，以及“不如隨分尊前醉”，都是以曠達(dá)語來寫愁，這種寫法我覺得更深刻，更刻苦銘心。辛棄疾的一首《采桑子》說透其中緣由：“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qiáng)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gè)秋。”李白這首詩就是寫愁不說愁，卻說飲酒能解愁，但那愁緒卻更深厚地沉在詩句中。

附：《月下獨(dú)酌》其余三首

其一

花間一壺酒，獨(dú)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shí)同交歡，醉后各分散。

永結(jié)無情游，相期邈云漢。

　　其二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愛酒，地應(yīng)無酒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