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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我,遠方的馬茜麗 (小小說) 前幾天,老家來人捎了封書信。這讓我很感意外,因為在通訊業(yè)高度發(fā)展的今天,少有人再用它來表情達意了。但當我看到信封郵寄上的地址—新疆伊犁時,猛地心里一陣巨烈的顫栗。急切地抽出信箋,一行行真切而熟悉的字跳入眼簾…… 偉,這些年還好嗎? 自你離去,再無音信,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初,我在苦等了九年后,已經明白,你在故鄉(xiāng)扎了根,不可能在進疆了。再后來,我在好心人的勸說和搓合下,嫁給了本地一個男人。這些年來,一是因我有家,二是因我更不愿意打擾你平靜的生活,就沒與你聯(lián)系。現(xiàn)在,我唯一的親人也不幸離世了。葉落歸根,我打算年底回老家拉薩。這不由得又想起了你,實在控制不住壓抑太久的情感……但又不知你的電話號,就按以前你給我的地址寄出了這封信。唉!也不知你收不收得到…… 此致 遠方的馬茜麗 夜孤獨而漫長。清風幽涼,樹葉婆娑。月光透過窗欞把地上篩出些許斑駁的碎影。我機械地躺在床上,盯著暗淡的天花板,無聲地咀嚼著信上的一字一句,思緒的翅膀又飛向那遙遠的地方,飛到那狂熱躁動的青春時代,飛回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的戀情之中…… 那一年,高考的落榜,使我跌入了惆悵、苦悶、彷徨的人生低谷。但隨即眼前又閃現(xiàn)了一道希望的亮光。鎮(zhèn)政府招聘文化專干,在村干部的推薦下,我參加了應試。然而,一月多過去了,卻沒有絲亳回應的消息??吹蕉自诘厣祥L嘆短吁的年邁的父親;還有個別鄰居臉上顯露的不屑和鄙視的神情,我決定象很多外出打工的青年一樣,尋求生路,遠走他鄉(xiāng)。 于是。在油菜花盛開如金色海洋般的陽春四月,我背上行李,伴隨著蔚藍的天空中翱翔的白天鵝,登上了去千里之遙的新疆的列車。 扎扎的車輪裹挾著強勁的疾風,象—匹撕聲長鳴的烈馬,越過青翠的山巒,穿過幽深的隧道,跨過陡峭的橋梁,駛過廣闊的平原,一路向西,向西,再向西…… 幾經顛簸,我終于踏上了新疆—這個神奇而令人向往的地方。啊!浩瀚無垠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你的邊在那里?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你有多少牛羊?藍眼睛花頭巾的維吾爾族姑娘,你們的辮子為啥那么長?得得的馬蹄,冬不拉聲聲。這奶油飄香的西域,這能歌善舞的邊陲,你是人間勝景,你是世外天堂。我將在你熱情的懷抱里,擦掉灰色的顏料,抹去失望的淚滴,開始嶄新的生活! 二天后,我又輾轉到了一個充滿蘋果花香的城市—伊犁。在這里,在一個牛羊蹣跚,飛鳥歸巢的黃昏,我邂逅相識了一位美麗善良,溫柔多情的姑娘。她就是—馬莤麗。 馬茜麗在一家餐館打工。她出生在那以藏民居多的拉薩,卻是漢族血脈。她父母早亡,無依無靠。十七歲就背井離鄉(xiāng),象一粒飄飛的種子,被無情的狂風暴雨從高原上吹打到這個地方,承受生活的艱辛和苦難。她那鮮潤而圓圓的臉蛋,就象晨曦中掛在枝頭的色彩艷紅的蘋果;她那深黑的睫毛下的大眼晴,象湖水一樣清澈,雪水一樣純凈,蕩漾著熱情又靈動的漣漪。她還在發(fā)育,微鼓的胸脯還在悄悄膨脹。 青年男子誰不善鐘情,妙齡女子誰不善懷春(歌德語)。盡管地域不同,風俗各異。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境遇,雙目對視時迸發(fā)的心靈相通的燦爛火花,使我們很快就融合在了一起。??!這是緣分的巧遇;這是愛情的呼喚;或者說這是上帝的恩賜! 生活在微笑,美好的未來正奔涌而來。我和馬茜麗在白云悠悠的藍天下,頭頂著青春的桂冠,腳踏著異鄉(xiāng)的土壤,遙望著巍巍天山上盛開的雪蓮,呼吸著花草溫馨的芬芳,騎著高大健壯的伊犁馬,合唱著《熱情的沙漠》沉浸在熱烈、瘋狂、甜蜜的歲月的愛河里。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又是一個迷人的夜晚。廣袤的天空點綴寶石般的星星,月亮姍姍緩行,向人世間傾瀉著清澈明凈的光輝。輕風中,伊犁河閃爍著細碎的銀波,不知疲倦地向前流淌。遠外,簇擁的天山峰巒,披上了一襲詩意朦朧的幔紗;近外,靜謐的村莊,飄升起一層如夢似幻的氤氳的薄霧。曲曲曲,蟈蟈在石縫里陶醉地唱;啾啾啾,鳥兒在枝頭忘情地歌。 我和馬茜麗相依相偎坐在柔軟似毯的草地上,在流動的蘋果花香的氣息中,親密地談論著白天剛看過的—部由著名作家路遙創(chuàng)作,被搬上銀幕的電影《人生》。 突然,馬茜麗站起身來說:"你會不會象那個忘恩負義的高加林,把劉巧珍甩了?" "怎么會呢?"我也站了起來。 "你答應我,不,要發(fā)誓,今生今世都不離開我。" " 嗯,我會的。"不知怎么我在說這話時顯得沒有底氣,心頭卻莫名地飄過了一片暗淡的云彩。 馬茜麗又一次張開了熱情的雙臂,撲倒在我懷里。我感受到了她心房強烈跳動和急促的呼吸。我緊緊地抱著她,撫摸著她,親吻著她…… 此刻,萬籟俱寂,月亮也躲在了一團陰云后面,羞澀地閉上眼睛。這一夜,她沒有拒絕;這一夜,她的眼里充滿了淚水…… 然而,人生如戲,春夢難長。 七月初的一天,我收到了老家的一封來信。內容是鎮(zhèn)政府已錄取我為文化專干,讓速去報道。我激動萬分,驚喜異常。是的!這可是我脫離耕種,跳過農門,出人頭地的轉機,更是我跨入高中校門那一刻偉大的抱負和輝煌的夢想;也是父輩和親人寄于的無限期待和厚望!生活,你終于向我敞開了一扇希望大門,感謝上帝!贊美真主! 但緊接著,我又沮喪地垂下了頭,陷入了另一種深深的困惑與痛苦之中。我想到了馬茜麗。是呀!我走了她怎么辦,她該有多么孤獨,多么的失落,多么的感傷……?。∥业暮_(維語,老天爺)。我徹夜不眠,思想和內心作著激烈的斗爭。 最終,我選擇了離開。自古傷情多離別。我沒有把這一切告訴馬茜麗,確切地說,我沒有勇氣也不敢面對她那感傷的眼淚,揪心的表情…… 這天早上,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人們還沒完全從安靜的夢中醒來。我悄悄起床,背上行李,鉆出胡同,繞過大街,踏上了返鄉(xiāng)的歸程。 當我跨上列車時,用留巒的目光回望身后那曾經向往過,并已經熟悉的土地,再也控制不住奔涌翻滾的淚水…… 別了,充滿著蘋果花香的伊犁! 別了,我剛剛收獲過的甜蜜愛情! 別了,我親愛的姑娘。美麗善良的馬茜麗! 扎扎的車輪裹挾著強勁的瘋風,象一匹永不回頭的烈馬,一路向東,向東,再向東…… 三天后,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村莊。如愿以償,在親人們殷切的叮囑中,在鄰居們羨慕的贊嘆下,扛起被褥,提上日常用品。走進了鎮(zhèn)政府。 時光蹁躚,歲月匆忙。很快二十春秋過去了。這些年里,我由一個普通的文化干事轉正為縣司法局干部,并且早已娶妻得子。但是,我總忘不了那個遙遠的地方—新疆。因為那里有過我的初戀;有過我的甜蜜愛情;更有美麗善良的姑娘馬茜麗。我的靈魂也總是被一種深深的自責和愧疚糾纏著、撕咬著、鞭撻著…… 很多個清晨,我仿佛看到馬茜麗癡癡地站在蘋果樹下,向我所居住的村莊眺望,目光中滿含著真誠的期待和盼望;很多個黃昏,我仿佛看到馬茜麗流著眼淚,帶著迷茫、失落、憂傷的神情,徘徊在我和她熱戀中所有走過、坐過、擁抱過、親吻過的地方……每每這時,我就忍不住走出家門,懷著痛楚的心情,邁著沉重的腳步,孤獨而茫然地躑躅在溪流潺緩的河邊;戓者爬上草木凄凄的山崗。面對西邊的方向,望著天空中哀鳴的孤雁,即將沉落的夕陽,一遍一遍地唱起那首著名的《青海民歌》。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任憑語音哽咽,淚流滿面…… 嗚……一聲列車沉重而悠長的吼叫,劃破黎明的長空,驚醒夜晚的夢魘,把我從那遙遠的地方,狂熱躁動的青春時代,那段不堪回著的往事中拉了回來。我臉上的淚水早已是橫淌豎流,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我起身下床,走近桌前,拿過信箋寫道;原諒我,遠方的馬茜麗。如果有來生,我還會去那個遙遠的地方,和你相識相爰,相偎相依。不過,我再不會做那個負心的讓千人咒罵的《人生》中的高加林,還有戲曲里那個讓包拯送上鍘頭臺的遺臭萬年的陳世美。我要重新做一只忠于愛情的雄性鴛鴦……我愿拋棄一切和你去遼闊的大草原上牧羊,讓你的皮鞭輕輕地,輕輕地抽打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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