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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普的人文史觀 寫到歷史深處,觸到人文痛點。 5篇原創(chuàng)內(nèi)容 公眾號 來源 | 小普的人文史觀 她經(jīng)歷過反抗包辦婚姻、自由戀愛、革命戰(zhàn)爭,她也是人民的作家,時代的觀察者。 大時代的狂風(fēng)驟雨沒有擊垮她,就像她筆下的林道靜一樣,她也是一個富于反抗精神、追求真理的進步女性。 但就是這樣一位傳奇的作家,一生大部分的時光都在孤獨中掙扎。 在情感的世界,尤其是家庭生活中,她總是那個不堪重負(fù)的逃離者,逃離家人,逃離愛…… 她的孤獨就像一種宿命,從她母親那里開始,經(jīng)由她,又延續(xù)到了她的后代。 這究竟是何緣故,且讓小普為你細(xì)細(xì)道來。
絕望的愛
有人說,家是愛開始的地方,無論走得多遠(yuǎn),一回頭就能望見。父母不和,又都不管自己的子女,她雖身為大小姐,境遇卻連仆人都不如。生活無人照料,常受他人欺侮,又是父母的出氣筒,這些都給她的情感生活造成很不好的影響,以致她日后親情淡漠,感情多舛。楊沫說她永遠(yuǎn)忘不了那個深夜,睡夢中她被劇烈的疼痛弄醒,醒來發(fā)現(xiàn),是母親在用力擰她的小腿,而那張望向自己的臉,猙獰得讓人發(fā)怵。 在母親一番不分青紅皂白的懲罰,和沒來由的興師問罪后。小楊沫哭喊:“不是我干的?!?/span> 原是一句本能的辯白,哪知母親一聽,暴跳如雷,抓起小楊沫的胳膊就咬…… 在她那本半自傳的小說《青春之歌》中,女主林道靜的后母——這個惡毒女人的形象,其原型就是楊沫的母親。后母逼迫道靜嫁給有權(quán)有勢的胡局長,以改變林家家境,這一情節(jié)是楊沫的親身經(jīng)歷。 可以看出,楊沫對母愛的絕望已經(jīng)到了何種地步——或許連后母也做不到如此狠心。 按理說,如果一個人在童年有過這種缺愛的經(jīng)歷,那他日后在對待自己的后代時,可能會比平常人更想要保護孩子,給他充分的愛,從而避免自己的悲劇在孩子身上上演。 然而,不知是不是命運的調(diào)侃,到楊沫做母親的時候,這個不近人情的后母形象卻出乎意料地被延承下來。 身為楊沫的兒女,他們不僅沒有得到那份本該有的溫暖和愛,還和他們的母親一樣,飽受原生家庭的傷害。 楊沫的小兒子老鬼(筆名)說:“母親作為一個作家,是優(yōu)秀的,但作為一個母親,卻有嚴(yán)重的欠缺?!?/span> 他自述一輩子都不知道向父母撒嬌是什么滋味,因為他從父母那里得到的總是打罵和冷漠。 楊沫有四個兒女,但她不親孩子,不抱孩子,把這些舐犢常情視為“嬌慣教育”。 她對孩子一貫采取的態(tài)度就是粗暴、冷淡,那種護犢子的母性在她身上幾乎沒有。 老鬼6歲時因“腸粘連”動了一次大手術(shù),術(shù)后不久因為玩火,遭到楊沫一頓毒打。 老鬼說,當(dāng)時自己還纏著繃帶,被母親那么毒打,痛上加痛,讓他的心靈受到極大的傷害。 文革時期,楊沫懷疑大兒子偷拿了自己的存儲,便像潑婦一樣把兒子罵得里外不是人。 而兒子只因說了一句氣話:“楊沫同志,你別這樣冤枉好人”,她就立即惱羞成怒,與大兒子斷絕一切往來。 在孩子需要母親時,她也總是習(xí)慣性地冷漠處理,而當(dāng)觸及到她的利益時,她更是與孩子作對,甚至動不動就斷絕關(guān)系。 冷漠的父母,缺愛的孩子,代際的隔閡不僅沒有得到改善,反而愈演愈烈。知乎里有一個問題是:“原生家庭能把人逼成什么樣子?”其中獲贊最多的回答是:“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爛的樣子?!?/span> 楊沫的父親是大學(xué)校長,為國家培育出許多金融人才,母親則出生于書香門第,才貌雙全,遠(yuǎn)近聞名。 外人看起來天作之合、美滿幸福的家庭,實際上卻是夫妻反目、一地雞毛。 本該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千金大小姐,卻說自己活像一個孤兒,沒人疼沒人愛,還總是被最親的人欺負(fù)。 所以楊沫從小就自卑、敏感,那種總是缺乏安全感的恐懼幾乎陪伴了她一生。 而楊沫的小兒子老鬼,雖然出身于高知家庭,仿佛一出生就拿到外人看來光鮮體面的好牌。 然而在吐露心聲時,他也多次說出“我不是母親的寵兒”、“我恨他們”這類痛徹心扉的話。
“我在北京、珠海、香山有幾個家,但卻沒有一個是我真正的家。我有不少朋友和親人,但卻感到異常的孤獨——可怕的孤獨?!?/span> 當(dāng)兒子第一次親吻她時,她觸電般驚異,乃至雙眼含淚。但她又不懂愛,總是用多疑的眼光打量著那些真正愛她的人。 所以她有時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尋尋覓覓,卻又總是冷冷清清;有時又像一只盲目自衛(wèi)的刺猬,豎起身上全部的刺,與所有人為敵。 她不能自我保護,她的安全感來自外界,不安感也來自外界,這是她的不幸。
“除了姑姑和老家的親戚,我不相信任何人,連親生父母都這樣冷酷自私,我還怎么相信外人? 對任何生人,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戒備,是警覺。 我信奉人性惡是四海皆準(zhǔn)的真理。 遇見生人總往壞處想,不愛交際,從不主動跟人說話。在學(xué)校里,非常不合群……” 楊沫和老鬼無疑都是原生家庭的受害者,他們原本都拿到了人人艷羨的好牌。 但人生的第一課,就是讓他們領(lǐng)會痛苦,領(lǐng)會惡意。 當(dāng)命運蠻橫地將“缺愛”涂鴉成他們生命的底色,他們的反抗,也可以說是順從,就是把孤獨活成自己的保護色。
這是你的人生
近幾年關(guān)于原生家庭的討論,熱度不減,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些受原生家庭傷害的人們,逐漸發(fā)現(xiàn)自己就像如來佛手里的孫悟空,哪怕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也還是飛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原生家庭,對孩子的情感世界,乃至整個精神世界,都有無可比擬的影響力。 因為那是我們最初的自我建構(gòu),一磚一瓦都牽連著整個人生大廈的基礎(chǔ)。 從小缺愛的楊沫在父母設(shè)定的家庭模式中,體會到最初也是最深的痛苦,這是她的不幸。 但其實更不幸的是,她沒有認(rèn)真審視這份痛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如來佛的手掌心不是某個外在的強大對立物,而是人內(nèi)心的執(zhí)念。 楊沫恨自己的父母,她逼自己去忘記過去,好像只要記憶消失,那些痛苦就不復(fù)存在了。 但是,當(dāng)一個人耿耿于懷那段過往,因為那里有他最初的挫敗,可能會認(rèn)為那就是悲劇的開端,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倒下,后面數(shù)以萬計也會是同樣的下場。 所以感覺自己無論如何逃離、掙扎,生活的種種不如意還是會過來提醒:你是個失敗者,這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楊沫的身上就總彌漫著這樣一股自怨自艾的氣味,她鄙視自己,恨自己,嘲笑自己,仿佛一個受盡命運摧殘的人,只能無奈地發(fā)出哀嘆。 但是,這是她的人生,她忘了自己具備改變的力量和可能。 通過不斷的思考和反思,我們得以不斷優(yōu)化和修正自己的人生,乃至教育自己的后代,影響周圍的人。 這是一種發(fā)生在我們生活中每時每刻的“進化”。 不再以主人的身份去經(jīng)營自己的人生,不再提供給自己生長的力量,這就相當(dāng)于將人生的自主權(quán)交出去了。 不管是“隨大流的干部”,還是“馴服聽話的作家”,都是因為她把自我徹底丟掉了。 她在日記里怨恨自己的軟弱和虛偽,但她沒有看到那個形象其實早就不是她自己了。 相比楊沫,老鬼是幸運的,他在痛苦中淬煉出一個強大的體魄。
“母親的冷漠也激發(fā)了我的奮斗意志。 沒有別的依靠,只能自己救自己。 她疏遠(yuǎn)就疏遠(yuǎn),我不哀求她。 她多紅,也不拍她馬屁。 她瞧不起我,我越發(fā)憋一口氣,非要干出點事,來證明自己! 我鍛煉身體,我磨礪意志,我犯了紀(jì)律不檢查,我把憋在心中的話寫成書,我一條路走到底…… 無非是在表現(xiàn)自己的獨立和力量?!?/strong>
 這是楊沫面臨的人生問題,而癥結(jié)就在于一個字:愛。楊沫不懂愛,她人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錯誤的感情里自我消耗,而把冷漠留給本該愛的人。 而她的兒女們,盡管愛他們的母親,也渴望母愛,但是面對母親的設(shè)防和冷漠,他們又怎能不寒心呢? 楊沫一生有過不少段感情,但最后都沒有一個好結(jié)果。 這些情感經(jīng)歷和福樓拜筆下的包法利夫人、德萊塞筆下的嘉利有些相似之處。 在追逐愛的旅途中,她們希望通過他人來修行自己,殊不知各人所求不同、立場不同,盲目在他人那里索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只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始終沒有認(rèn)清自我,也就沒辦法經(jīng)營一段長久的感情。在人生的最后幾年,楊沫遇到了她的最后一任丈夫——李蘊昌。 “與良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養(yǎng)生?!?/span>與她年紀(jì)相仿的李蘊昌,是一個非常重情重義的人。 他喜歡與家人親近,對家庭很有責(zé)任感,年至古稀,仍會為了辦孩子的事而四處奔走,也會在平常的日子里,幫孩子們打點些家事。 他待人熱心真誠,哪怕是在文革那樣特殊的時期,也會為遭難的朋友提供援助。 對楊沫,他既像熱戀中的小伙,會為了愛人一時的好胃口,冒著炎炎夏日去找天福號的醬肉;又像一位細(xì)心的老父親,無微不至地照料楊沫的生活,直到楊沫離世。 倆人雖識于暮年,看起來卻像一對恩愛了一輩子的老夫妻,頗有一種死生契闊的綿綿情意。 楊沫在老伴那里,不僅感受到了真正的夫妻之愛——一種不計功利的相濡以沫。 而且在丈夫的影響下,她終于學(xué)會了怎么去愛身邊的人。 她開始給兒女們寫信,她的日記和文章也不斷提到兒女,字里行間是滿滿的關(guān)愛和掛念;當(dāng)兒女遭遇不公對待時,她會打抱不平、力挺到底。 曾經(jīng)相互怨恨,甚至斷絕關(guān)系的母子,到了此時,才終于母子一場。“擁有真正的愛是逃脫自我藩籬的標(biāo)志之一?!?/span>
我想這句話的意思是,當(dāng)你學(xué)會去愛一個人的時候,也是你打破自我桎梏,通過愛,去獲得新的轉(zhuǎn)機、新的變化的時候。
通過愛,楊沫最終從孤獨的宿命里走出來,她像新生兒一樣重新?lián)肀澜纭?/span> 在人生的最后幾年里,她終于不再逃離,不再恐懼,她找回了自己,也找回了愛。
來源:小普的人文史觀(ID:renwenshiguan),寫到歷史深處,觸到人文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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