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王俊的印象不好。

他第一次來家里時，叔叔阿姨姐姐叫個不停，說話也很漂亮。

我媽去倒杯水，他搶著去幫忙。我爸去燒飯，他連忙去洗菜。

殷勤點是好事，但我總覺得王俊臉上的表情過于討好。

是那種刻意的討好，少了真誠，讓我感覺不自在。

他走后，我對妹妹曉婷說，這個男生不行。

可曉婷一聽就惱了，她說，是我選對象還是你選對象？你想讓我挑個什么樣的呢，難不成挑個大學生，可人家能看得上我嗎？

聽到這話，我沉默了。

我叫劉思夢，我妹叫劉思婷。

我們出生在四川內(nèi)江的一個小鎮(zhèn)。

為了生計，父母在市里經(jīng)營一家雜貨店，起早貪黑的忙碌。

因為沒有城市戶口，我和曉婷只能就讀于民辦學校。

我們和各種小商小販一塊租住在城中村的大雜院里，條件非常簡陋。

每天上學，我和曉婷都要在充滿魚腥味道的街上穿梭，目睹剛屠宰過的一塊塊血淋淋的豬肉。

而爸媽，永遠都是沾滿灰塵的衣服和布滿繭子的雙手。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我知道爸媽不容易，很小就學會了洗衣做飯，上學放學也從沒讓爸媽接過。

也是那時候開始，我在心里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能辜負爸媽的辛苦付出。

何況對我們這種家庭的孩子來說，知識是改變命運最好的辦法。

爸媽沒什么文化，但他們說，只要你倆肯讀書，其他事情不用操心，我們會想辦法。

然而隨著年齡增長，我和曉婷卻走了不同的路。

曉婷五官長得好看。

加上愛打扮，班上有很多男生喜歡她。

少女的心亂了分寸。她沒心思學習，成績一直馬馬虎虎。

我比她高兩屆，常給她輔導作業(yè)?？伤偸亲蠖溥M右耳朵出，成績毫無起色。

中考，我如愿考上市里的高中，進了文科實驗班。

兩年后，曉婷不出意料地落榜，只能去讀職高。

可她說，我不想上學了，我要出去打工。

我和爸媽都不同意。還不到16歲的小女孩，能做什么呢。

曉婷說，我成績不好，學不到什么東西。何必浪費時間。你成績好，是咱家的希望，你好好讀吧。

我說，你很聰明，只要肯下功夫，一定可以的。

可曉婷根本聽不進去。

爸媽也來勸，讓她至少去讀個衛(wèi)校，出來好找工作。

但曉婷堅持要輟學。

我們只能依了她，送她去了廣州，在舅舅所在的廠里，做了質(zhì)檢員。

就此曉婷的命運也被改變。

她很少給我們打電話，半年后的一天，舅舅問我媽，曉婷是不是戀愛了，我們這才知道她有了男朋友。

男孩家是北方的，家里條件很差，而且聽舅舅說，有點好吃懶做。

我爸擔心她遠嫁，跑去廣州將她帶了回來。

曉婷回來后，怨氣很重，說我們拆散了她的愛情。

我爸說，你才多大，就整天愛情。不行的話，再回去上學吧。

曉婷死活不肯。

2010年，我考上內(nèi)江一所師范大學。

曉婷回到內(nèi)江后，在一家首飾店上班。

上班的地方離我的學校不遠，有時候曉婷會來學校找我玩。

看著校園里充滿青春氣息的學生們，她的眼里有難以掩飾的羨慕。

我知道她心里多少有些后悔的。

我去過她上班的地方，經(jīng)常有顧客刁難。工作很辛苦，但拿到手的酬勞卻少得可憐。

我趁機勸她繼續(xù)讀書，她嘆了口氣說，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我已經(jīng)無心學習。

她眼里的落寞一閃而逝，隨即就笑著說，姐，你努力吧，咱家以后就靠你啦。

我看著她眼里不符年紀的滄桑，心疼得想落淚。

卻也沒有辦法。

我讀大三時，曉婷已經(jīng)20歲。

她出落得更加明艷動人，不少人給她介紹對象，追她的人也很多。

但都沒有滿意的。

婚戀市場上，外貌家庭固然重要，文化程度也是匹配的重要因素。

曉婷只有初中學歷，所以介紹給她的那些男生也都是低學歷的，工作也不是太好。

后來，她老板給她介紹了王俊。

王俊讀到高一就輟學了，父母在開發(fā)區(qū)開了個塑料加工廠，日子還算過得去。

他五官端正，打扮得也很時尚。

曉婷見了幾次，感覺還不錯，就告訴了爸媽，約了見面。

我對王俊的印象不好，他整個人看著忙前忙后的獻殷勤，但總覺得不實誠。

而且王俊沒有正式工作，有點不務正業(yè)。

我提醒曉婷，說要找個有穩(wěn)定工作的，靠譜一點。

曉婷說，他又沒有學歷怎么找穩(wěn)定工作，你是看不起我們這些讀書少的吧。

嗆得我無言以對。

那段時間，我在備考研究生，整日待在學校自習室。

家里的事我沒有過問太多，也以為過了新鮮勁，曉婷就會和王俊分了。

可等考完試回家，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爸媽都已經(jīng)接受了王俊。

因為王俊常跑去店里幫忙搬東西，還在家做好飯給我爸媽送飯，甚至還幫忙洗衣服。

時間久了，爸媽也不好再說什么。

他們甚至勸我，你不能拿自己的標準去幫曉婷挑對象。畢竟她沒什么學歷，能挑的范圍少。

但這不是學歷的問題，是這個人看著不踏實。

我又跑去勸曉婷，曉婷沒好氣地回我，那你去幫我找個合適的吧。

我倆大吵一架，姐妹關系再也回不到小時候的親昵。

2014年3月，我考上云南大學的研究生。

曉婷知道后，說，我和王俊也準備去云南。

王俊他姨媽在云南承包工地，據(jù)說賺了不少錢。

我根本不相信王俊的話，也不放心曉婷離開家，堅決反對。

可曉婷說，你能不能別什么事都管著我。你考大學，讀研究生，我說過什么嗎？每個人有自己的人生。

我倆再次大吵一架。

后來，她還是跟著王俊走了。

2014年9月，我去學校報到。

爸媽陪我一塊去了，也是為了看看曉婷。

到了才知道，王俊所謂的工地不過是一處爛尾樓。他姨媽家已經(jīng)欠了上千萬的債務。

曉婷和王俊在這里工作半年多，一分工資都沒發(fā)。

帶去的積蓄幾乎用盡，他倆住在工棚里狼狽不堪。

我心疼地抱著曉婷哭，矛盾都在眼淚中消失殆盡。

爸媽無奈地嘆了口氣，把他倆帶回了內(nèi)江。

2015年底，曉婷到底還是和王俊結(jié)婚了。

我勸她一定要想清楚。

曉婷說，姐，我覺得也找不到更好的了，條件好的人家也看不上我。

曉婷就這樣嫁了，王俊家準備了婚房，但寫的是他父親的名字。

婆家說要彩禮就是賣女兒，一分彩禮都沒給。

爸媽沒計較，還陪嫁了全套家具。

作為父母，他們最大的希望就是孩子過得好，其他的真的不重要。

我也希望王俊能夠善待曉婷，好好過日子。

希望我對他的那點印象，只是錯覺。

實際上，我的感覺沒有錯。

曉婷嫁給王俊，災難才剛剛開始。

婚后不久，曉婷就懷孕了。

孕吐厲害，她辭職在家休養(yǎng)。

而王俊，覺得木已成舟，魚兒已落網(wǎng)，不屑于繼續(xù)裝下去了，漸漸露出了真面目。

他好吃懶做，游手好閑，沉迷在游戲中不可自拔。

后來，他不知怎么染上了賭癮，常常去賭博，剛開始只是些小錢，后來賭得越來越大。

曉婷常和他吵架，王俊還常常玩消失，幾天都不回來。

我往家里打電話時，媽媽給我說了這些。

我很氣憤，說分開算了，回來咱們養(yǎng)她。

我媽說，胡說什么呢，都有孩子了。等等看吧，也許有了孩子后他就收心了。

我默默掛了電話。

校園里，一眾男男女女都在言笑晏晏，我的心情卻特別沉重。

我多想此時此刻曉婷也能享受一下校園生活，而不是把人生提前，匆忙走進婚姻。

2016年11月，小外甥女出生了。

王俊依舊如故，打游戲賭博，孩子好像和他沒半點關系。

孩子滿月時，曉婷無意中發(fā)現(xiàn)王俊賭博欠了10萬。

曉婷氣壞了，對他也失望透了，堅決要離婚。

王俊家不同意，說如果離婚肯定不把孩子給她，也不讓和她見面。

而我爸媽也不同意她離婚。

他們說婚姻本就是磕磕絆絆，要想辦法解決問題，不能遇到問題就放棄。再說曉婷結(jié)過婚生過孩子，再嫁也會很難。

王俊爸媽拿錢替他還了賭債，也勸曉婷為了孩子繼續(xù)過日子。

王俊承諾得很好，說要洗心革面好好工作，養(yǎng)孩子養(yǎng)家。

曉婷沒工作沒收入，只能把委屈咽進肚里，繼續(xù)強撐著過下去。

2018年5月，我爸查出肺癌晚期。

不久就離開了人世。

這對我的打擊是沉重的，子欲孝而親不在。我決定辭去昆明的工作，回內(nèi)江。

至少還有機會好好照顧母親，至少和曉婷在一個城市，也有個照應。

那時，曉婷為了養(yǎng)家，已經(jīng)把剛滿一歲的孩子送給我媽照顧，在超市找了份收銀員的工作。

王俊爸媽托人幫忙，讓他去做了協(xié)警。

他老實了一陣子，每天上班下班。

我以為烏云散去，天漸漸晴了。

可2019年8月的時候，王俊又開始折騰。他說工資太低，要辭職做鐵方面的生意。

并且說得頭頭是道。

他以開廠的名義向大家借錢，承諾得很好，說這生意很穩(wěn)，很快就能回本。借的錢，他會以高息償還。

我不信他的那些鬼話，總覺得人的本性難移。

那段時間我被學校派去外地進修，等我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切都變了。

我媽他們看到王俊難得改邪歸正，想著能幫一把是一把。加上他家原來做過這方面的生意，也確實盈利了。

于是我媽他們沒跟我商量，給王俊借了錢。

外婆借給他5萬，姨媽借了10萬，我媽借了10萬，他爸媽拿了16萬，曉婷還用自己的螞蟻借唄透支了10萬。

王俊確實租了廠房，還跑去北京買了機器設備，雇了工人。

等我回來的時候，工廠已經(jīng)正式開工。

我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只能祈禱王俊是真的醒悟了。

實際上有多少人能浪子回頭呢。

只過了一個月，王俊便以疫情期間生意不好為由，又四處借錢。

曉婷跑去和同事借了10萬，王俊還讓曉婷把我媽的首飾全部騙去賣了，賣來的錢也都給了他。

我起了疑心，讓小婷不要到處借了，還把我媽的銀行卡密碼也改了。曉婷還因此對我有了意見。

盡管這樣，廠子還是沒怎么運營生產(chǎn)。

我不放心，跑去廠里查看，這一看，簡直是欲哭無淚。

難怪之前曉婷說去廠里，都被王俊找理由推脫。

因為工廠的設備基本都被王俊賣光了，工人也都解散了。王俊的電話也打不通。

我?guī)е鴭寢寱枣靡粔K去找王俊父母，問他們到底怎么回事。

他們看事情藏不住，終于說了實話。

原來王俊賭博的惡習始終沒改，又欠了十幾萬賭債。

他們瞞著曉婷幫王俊還了。后來，也真的沒錢幫他填窟窿。

王俊說要開廠，他們用房子抵押了16萬給他。

知子莫如母，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王俊并不是真的做生意，而是以做生意為借口，拿著借我們的錢繼續(xù)賭博。

媽媽一聽急壞了，說那借我家的錢怎么辦呢？不說我們的，還有孩子姥姥和姨媽的呢。

王俊爸媽說，那是你們自愿投資的，和我們沒關系，我們也沒義務還。

回來的路上，媽媽和曉婷都哭得顫抖，我一直在狠狠地掐自己。

我真是后悔，沒有及時將曉婷從火坑里拉出來。

現(xiàn)在這個坑越來越大，甚至要將我們這個家吞噬。

而人性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惡劣。

曉婷回去和王俊談離婚，王俊不肯離，還動手打曉婷。

我看著曉婷身上的傷，氣到發(fā)抖。

我去找他談，冷冷地告訴他必須離，曉婷絕不可能再和他過下去。

他被我嚇到了，但依舊無賴地說，離婚可以，借你家親戚的錢我都不管了，換個借條，都轉(zhuǎn)到你家名下。否則休想離，我要拖她一輩子。我不好過，誰也別想好好過。

曉婷最終同意了，她要了孩子，也承擔了債務。

她知道再過下去前邊等待她的只會是更大的深淵，經(jīng)濟的壓力總好過精神的折磨。

糾纏很久，兩人終于辦了離婚手續(xù)。

曉婷帶著孩子搬回了家里，她很拼命地工作，想要盡快還上欠親戚的錢。

我和我媽都很心疼她。

可是，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不是嗎？

曉婷在該讀書努力的年紀選擇了玩樂，就注定了人生會多一些局限。

我多想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會拉住曉婷，讓她珍惜年少讀書時光。

現(xiàn)在的我，每天站在高中教室的講桌上，看著臺下的學生，有無數(shù)的道理想講給他們聽。

但最想說的是，一定要好好努力，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

書里也許沒有黃金屋，但見識過大大的世界后，至少能讓你學會明辨是非，讓你的人生有更多的可能性。

人生沒有白讀的書，每一頁都算數(shù)。

書里講著前塵過往，藏著未來可期。畫著天堂地獄，寫著人間常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