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落常巷的入口坐落于A城某繁榮街道的一角。石門與石墻融為一體，地理位置偏僻，普通人很難發(fā)現(xiàn)這個入口的存在。若非她是老A城人了，她肯定也沒有辦法找到這里。

這個巷子幽深而窄，住戶只有幾家，分布得稀稀疏疏。但她早就聽聞，走到落常巷最深處，再往入口方向數(shù)第三家，便是詛咒世家——洪家的住所。

走在這幽靜的小道上，可以聽見她的高跟鞋落在地面發(fā)出'噠噠’的聲響。她用微顫的手緊了緊衣領(lǐng)，而后拽了拽斜跨著的皮包。

終于到了落常巷最深處數(shù)起第三家的門前，她卻遲疑了。

門的布置樸素而清冷，并沒有任何的牌匾，看上去只是一戶普通的人家。她拿出別人為她畫的指引圖，反復(fù)比對著，露出有些不確定的神色。

這時門忽地開了，一位老者探出頭來。發(fā)現(xiàn)她后便將門打開了，他戴著眼鏡，穿著長袍，打扮得像是個民國期間的私塾先生。

她垂下頭又看了一眼指引圖后確定是這里，然后將指引圖折疊起來，塞進上衣的口袋里。

“您是洪老先生吧?！彼洱X一笑，眼眸深處盛開著黑暗之花。

老者凝望她半晌，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他猶豫的時間，長到令她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不過最終，老者還是長嘆一聲，做了個'請’的手勢：“沒錯。姑娘，外面風(fēng)大，進來說吧?！?/span>

二

對于洪老先生無邊的法力，她是早有耳聞的。她本以為洪家的布置應(yīng)是神鬼遍布、符咒滿墻，然而卻沒有。

屋內(nèi)布置簡樸而素雅。幾盆綠植，窗明幾凈。用木框裱起來的字畫，隨意地掛在紅皮沙發(fā)之上。無論怎么看，都只是尋常人家。

見她面露疑惑之色，老者解釋：“老夫很久不做這一行了。”聽他這么一說，她心下了然。以詛咒他人為生的法師，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職業(yè)。

“坐吧。”老者道。

聞言后，她有些拘束地坐在了沙發(fā)上，看著老者為她沏了一壺茶。

待茶水如溪水般潺潺流下，落入杯中，遞到她的面前時，她竟有一瞬恍惚，仿佛心中的恨意被稀釋了一半。

茶水橙黃中透出些許淺綠的色澤，隱隱之間，她便覺得，此茶不是普通的茶。

“希望我?guī)湍阕鍪裁茨?？”老者瞇起眼睛看她的樣子，頗有些慈祥，讓她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被問及這個問題時，她微微吸了口氣，但目光冷若堅冰?！拔蚁Ｍ铘骋撞坏煤盟馈！?/span>

說著，她從皮包里掏出一張符咒，放在了桌上。再用力地掏了掏包底，她拿出稻草人和蠟燭，還有一些奇怪的小物件。

“這些是我從其他大師那邊請來的，”她抬起頭，滿目的仇恨已經(jīng)吞噬了她的心?！暗€是沒有死。您能幫幫我嗎？”

看著她的雙眼，老者眉頭緊鎖，語氣清冷，“姑娘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為什么呢？她看了一眼窗外，窗外的樹已是黃滿枝頭。

三

四年前的秋，在一個小吃攤前，她與那個男人初遇。接過他手中的蛋餅，她的心跳忽地加速了，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吧。

男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主動要了她的聯(lián)系方式。于是，她便迷失在愛情這座迷宮里。

在互相見過家長、擬定婚約、交換訂婚戒指之后，在他的溫柔攻勢面前，她失了警惕。

她努力說服自己的父親把工廠生意交與李舫易去做，同時給予他百分百的信任，只希望他像他所說一樣，努力上進，只為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

不料一晃便是四年，他卻只字未提什么時候舉辦婚禮。

一個月前，她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他寫的一封信，一封寫給他未婚妻的信。

從信的內(nèi)容得知，這位未婚妻身在他的老家。他欺瞞了她，而他的家人也是幫兇。那個負心人，從一開始便盯上了她家的家業(yè)。

她找他詢問真相，他冷笑一聲，“你都知道了，還想問我什么？”

她拉住他，要他將父親的工廠交出來，他用力一甩，她摔倒在地。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你想要什么工廠？工廠現(xiàn)在是我一個人的，跟你，跟你爸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span>

四年的青春啊！還有父親白手起家打下的江山。洶涌的恨意將她包圍，她要他不得好死。用什么方式能讓他立刻見閻王呢？

父親已垂垂老矣，她不能以身涉險，不能做違法的事。那么，剩下唯一可行的叫他去死的方法，竟只有求助于玄學(xué)了。

聽起來非常諷刺，但若能讓他付出代價，她另可信其有。

如果時光倒流，她寧愿自己當初不路過那個路口，不接過他的那一份溫柔。

四

“喝下那杯茶吧。”

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有些錯愕地回過了神來。來不及思考，她便端起了茶杯。茶水已經(jīng)微涼，她的手指有些發(fā)抖。

茶味苦澀，卻有著些許玄幻的魔力，讓她突然感覺肩膀似乎輕松了不少。

“最近是不是都沒有好好生活了？”老者看著她的眼神透著一絲探究。

迷失在那雙滄桑的眼中，她茫茫然點了頭。

只見老者微微一嘆，為她面前的茶杯再次斟滿了茶：“姑娘，人生苦短。無論是孝順父母，還是發(fā)展自己，總有那么一件事，比報復(fù)那個男人更有意義。”

恍然之間，又一杯茶水入口。伴隨著口舌之間的清香，她的頭腦時而清明時而混沌。

“可是您是詛咒師傅啊。”放下茶杯，她沙著聲音說。

老者笑了笑，溫厚的皺紋從那笑容間蕩漾開來。

“先前也說了，我不干這行很多年了?，F(xiàn)在我就是個賣茶的老師傅，最后這點道行，只夠幫一把像你這樣的孩子。” 他晃了晃已經(jīng)半空的茶壺，目光溫柔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姑娘。

“幫我？”她又是一怔。

“知道這是什么茶嗎？”老者神秘地問。

“是什么茶？”她放下茶杯，虛心討教道。

而老者卻是站起身來，他佝僂著身子，走到門前，打開屋門，回過頭來：“走吧，姑娘，送客了?！?/span>

她雖是滿目詫異，依舊站了起來。

將她送到屋門之外，老者微微一笑，老花鏡的鏡片上掠過一絲微光?！拔医o你喝的茶，名為忘川。姑娘，開始新的生活吧?！?/span>

聽完，她久久不能言語。深深鞠了一躬，表達了對老者的敬重后，她捋直了背包的帶子，蹬了蹬腳上的尖頭高跟鞋，轉(zhuǎn)身離去。在老者眼中，只留一個倩影。

等待她的，會是全新的開始吧。

五

落常巷最深處數(shù)第三戶人家門前，老者正把包裝好的茶葉放在三輪車上。他微微佝僂的身軀，雖然單薄但卻透出一股力量。

“嘿喲，馮老啊。昨天有買茶葉的主顧上門了？”隔壁的小伙子從窗里探出個頭來，笑嘻嘻問道。

“哪有主顧，現(xiàn)在茶葉生意不景氣啊。昨天來的，還是個找洪家法師的小姑娘?！崩险呖戳诵』镆谎?，搖頭嘆息道。

聽到'洪家’二字，小伙變了臉色：“那戶人家不是早就死絕了嗎？”

隨后，小伙臉上出現(xiàn)晦氣之色，忙啐了一口，便絮絮叨叨開了：“洪家老搞些神神鬼鬼的，據(jù)說遭了天譴，幾年前咱們巷里起火，其他住戶都沒事，就洪家整戶人家都沒跑出來……”

“造孽啊。”老者又搖了搖頭，“這已經(jīng)是第四個前來我這尋找洪家的姑娘了，她們本不該如此……”

老者把茶葉安放好，透過狹長的小巷，望向湛藍的天空，面露憐惜的神情。

“若我女兒囡囡在世，我定不會讓她做那樣的傻事?！?/span>

在成為賣茶葉的老頭之前，老馮曾和女兒在大城市里相依為命。

女兒的未婚夫出軌了，對象竟是女兒的同事。女兒咽不下這口氣，竟在給那對狗男女下毒后，躲進了員工宿舍自縊。

那對狗男女被搶救過來了，沒有死。但他的女兒，再沒有人還得來。

如今他成為了落常巷最深處的一位茶葉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病痛逐漸纏上他的肉體，身體愈發(fā)老去。這樣的他終究幫不了迷失的女孩們更多，唯有送上'忘川’，期望她們能茅塞頓開，放下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作者簡介

或雨，原名葉晴，在九州出版社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有一種陽光，無法遮擋》，內(nèi)心住著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