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十分昏暗，厚厚的云朵幾乎要蓋住屋頂了。涼嗖嗖的屋里安靜得可以清楚地聽到鐘表嘀嗒嘀嗒的聲音，獨(dú)自一人坐在沙發(fā)上的女兒緊緊地抱著繡花抱枕。

餐桌上的飯菜早已冰冷，對面墻上倒掛著的福字，紅紅的，有些刺眼。

突然，門鎖里傳來攪動的聲音，隨之而來是門邊與門框短暫摩擦聲。

“怎么沒開燈？”

“晚飯想吃點(diǎn)什么？”

母親在玄關(guān)處換完鞋后，迅速將鑰匙又揣回兜里，隨手將手提包放在一旁，然后直徑走進(jìn)廚房，打開冰箱門查看后說：“就只剩白菜和蘑菇了。那就做個湯，再給你蒸個蛋羹，然后將剩下的菜熱熱。”

從門被打開那一刻起，女兒就從沙發(fā)上彈起來，緊跟在母親身后，言語里有些抑制不住的開心：“媽，你今天回來好早呀！爸呢，還在工作嗎？”

而另一邊，母親的動作很快，三兩下就已經(jīng)將菜洗好切好了。

女兒耳邊充斥著抽油煙機(jī)微許的轟轟聲，但她一點(diǎn)也不覺得吵，嘴里還哼起了調(diào)子。

油煙飄起，屋里香味四溢。

剛出鍋的菜冒著熱氣，母親卻沒有留下來的意思。

“你多吃點(diǎn)啊?！?/span>

“今天也不等爸爸回來一起吃嗎？”

兩個人同時說道。

女兒噤了聲，因?yàn)槟赣H似乎沒聽見，她拿了手提包就大步走到玄關(guān)處換鞋。

“廚房里給你爸留了蘿卜干。”話落后門隨即關(guān)上了。

女兒走到窗邊，不一會兒就看到了母親匆忙趕去上班的身影。她默默走進(jìn)廚房，拿起碗開始盛飯。

吃完飯，女兒窩在沙發(fā)里，迷迷糊糊間做了個夢。

夢里鋪滿了橘色的光，一家三口圍著餐桌涮著火鍋。

父親時不時故意打趣著，往母親的臉上親一口，而后又變著花樣似的拿出一支精致的手鐲。

母親也滿臉笑容，嗔怪著父親，手邊卻不忘給女兒夾著菜，大家的臉上都紅彤彤的。好溫暖，好溫暖。

一陣急促的開門聲突然響起。女兒睜開眼，看見了快步走向臥室的父親。夢境里的畫面還在她的腦海里漂浮著。

片刻后，她悄悄靠近臥室的門邊，想要偷看。沒想到里面飄出灰白色的霧，和一些煙草的味道。

突然，女兒口袋里的手機(jī)振動了一下。她趕緊掏出來打開一看，原來是母親發(fā)來了短信：記得將電飯煲旁邊的蘿卜干端去給你父親。

女兒知道，父親最喜歡的就是蘿卜干。他說那是故鄉(xiāng)的味道。

多年前，父親與母親在重慶相識，后來兩人相愛了，父親雖是南京人，但最終還是留在了母親的家鄉(xiāng)。

而每每說到這些，父親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這其中的艱難，女兒都是從鄰居們開玩笑似的講述中得知的。

回過神的時候，女兒已經(jīng)不知不覺端著蘿卜干走進(jìn)了臥室。她看了一眼掛在床頭上已經(jīng)微黃的結(jié)婚照，輕輕叫了聲：“爸……”

父親看了女兒一眼，點(diǎn)頭示意讓她過來。

“您已經(jīng)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span>

她偷偷觀察著父親的神色，終于還是沒忍住問道：“爸，你和媽媽現(xiàn)在……還相愛嗎？”

然后是幾分鐘的沉默，只有父親手中的香煙還在緩緩燃燒著。

女兒心里有些發(fā)慌，她覺得自己或許不該問這樣的問題。

父親抬手抖了抖煙灰，將身旁被子里的熱水袋拿了出來，讓女兒拿去充電熱著。

等熱了，父親就又放回了原來的被子里，接著便拿起筷子夾了一大把蘿卜干，發(fā)出嘎嘣嘎嘣的聲音。

忽然間，女兒覺得自己剛剛的問題顯得有些多余。她起身想要走，父親卻在這時開口了。

“生活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這樣的話你應(yīng)該聽過，爸爸媽媽當(dāng)初是因?yàn)橄鄲鄄沤Y(jié)婚的，你別亂想。”

聽到這里，女兒突然有些急了，“那現(xiàn)在呢？你們……”她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那現(xiàn)在也和以前一樣嗎？”

父親深吸了一口煙，過了一會才緩緩?fù)鲁?，隨后輕咳了兩聲。

“愛這個東西，也不能說是'這個東西’，呼……等你結(jié)婚了，這些都會明白的?！闭f這些的時候，父親望向女兒的眼神柔軟如水。

女兒有些不解，還想說點(diǎn)什么，一時間卻什么也說不出口。于是她轉(zhuǎn)頭看著衣柜發(fā)呆。

父親察覺女兒的眼神有些飄忽，于是拿出手機(jī)。

片刻后，女兒口袋里的手機(jī)振動了一下。她疑惑地拿出手機(jī)，打開看到的卻父親發(fā)來的消息：

我和你媽，我的愛人，我的夫人，隨著我們相處的時間不斷增加，愛最終會變成一種責(zé)任。我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爸爸會陪她她一輩子的。

女兒看完后愣住了，她看向吃著蘿卜干的父親動了動嘴，最終什么話也沒說。

她以前從來沒有與父親聊過這樣的話題，她沒想到父親會告訴她這些。

那就像是電影里才會有的臺詞。但她心底知道，這不是電影，父親說的那些話也不是臺詞。

想到這里，女兒忽地覺得有一股暖流從內(nèi)心深處流向身體的各個地方。

沒一會兒，一小碗蘿卜干已經(jīng)見了底。女兒準(zhǔn)備再去盛些，父親卻讓她坐下。

他把煙掐滅丟到了床頭柜上的水杯里，接著揮手拍落了散在被子上的些許煙灰，然后說：

“我剛認(rèn)識你媽的時候，她那會兒在美容院里打工呢，年輕漂亮，主要是很溫柔！嗯……很溫柔！她現(xiàn)在總說自己老了老了，竟然還想著要減肥……你爸我看著沒有什么差別，鼻子眼睛都一樣，好的很……差點(diǎn)忘了，我得趕緊去洗腳，不然你媽回來又要嘮叨我了……別和你媽說我在床上抽煙啊。”

聽著父親緩緩道來的話語，女兒漸漸放下了懸著的心。她擔(dān)心的，煩惱的，現(xiàn)在看來都是沒必要的。

女兒將空碗端到了廚房，洗完碗后路過衛(wèi)生間時大聲告訴父親自己睡覺去了。父親應(yīng)了一句，聲音悶在花灑落下的水流里。

回到自己的房間，女兒從口袋里拿出手機(jī)想再看看父親發(fā)的那條信息，沒想到有多個未讀信息，一打開全是母親發(fā)來的：

你爸回來了沒？叫他別在房里抽煙。

冰箱里還有蘿卜干，吃完了就去盛。

跟你爸說說，洗了腳再上床。你最好盯著他一點(diǎn)。

你去看看你爸睡了沒有，沒睡的話，讓他把熱水袋放著吧，不要一直熱。我今天晚上太忙就不回去了。

睡著了嗎？你明天想吃什么菜，我下班后直接去菜市場買了帶回來，明天我們一家人好好吃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