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賬和小賬     作者：姜淑梅

       俺今年八十歲了，身體沒啥大毛病，經(jīng)常有人問俺健康秘訣，俺說：要學會算大賬，不算小賬。自己的身體是大賬，剩下的雞毛蒜皮都是小賬。

       在山東老家的時候，婆婆對俺不好，趕上三年饑荒，俺和大兒子都快餓死了。等俺和丈夫在東北站住腳，她要來投奔俺。一個屋住的倆嫂子都說：“這回她來了，你好好報仇?！卑痴f：“俺啥都聽你們的，這不能聽你們的?！辈还苷Φ模抢先?，在老家過不了才來投奔俺，俺咋能不好好待她。俺平時口攢肚挪，糧本上攢了八十多斤口糧，再撿些破白菜葉子，挖些野菜，公公婆婆兩個弟弟來了，將就著都能填飽肚子。

       1962年夏天，俺在安達市磚瓦廠裝窯，這活又熱又臟又累。那時候都是轉盤窯，這邊出新磚，那邊碼新磚坯子，窯里熱得很，灰還大，干活得穿長袖衣褲，戴帽子，戴套袖，戴圍裙。一車磚坯子一千多斤，俺從窯門推進來，一手一塊往上扔，扔給碼窯的。碼完一車，再來一車。干別的活八個小時下班，裝窯天天有任務數(shù)，五個多小時就干完了。

       那天裝了一天窯，俺下班回家，離老遠就聽見婆婆的說話聲，她嗓門亮。俺家房子前面有個倉房，她坐在倉房的陰涼里，正跟幾個老太太說俺的不是。說她給俺看孩子俺不領情，說有天家里吃肉，俺給別人碗里盛的都是肉，給她碗里盛的都是骨頭，這些都是沒影的事。

       俺當時很生氣。再想想，跟她吵一頓，讓鄰居知道咋回事，俺倒是心里痛快?？梢前阉龤獠×?，還得俺伺候，孩子她不能看了，飯不能做了，那樣俺就不能上班掙錢了。

       俺走過去，跟那些嬸子大娘說：“你們都在這涼快呢？”

       她們都說：“你下班了，快歇歇吧?！?/p>

       俺說：“俺去給豬整菜去?！蹦脗€土籃子，上地整菜去了。俺心里想：“你愿意編瞎話就讓你編吧，俺給你倒出時間，叫你說個夠。俺沒做那種不講道理的事，不怕你說?！?/p>

       那時候豬菜多，地頭有的是。俺整一籃子豬菜回來，那伙老太太早散了。婆婆做好飯等著俺，對俺好了好幾天。俺就像啥都沒聽見，該咋的還咋的。家家都有雞毛蒜皮的小事，心大量寬點，啥都有了。

       還有一次，俺家二小子跟前趟房的二小子打架了。他倆同歲，虛歲都九歲，那孩子的媽看見了，幫著孩子把俺兒子打了。

       俺兒子很委屈，回家來搬我，一邊哭一邊說：“人家媽幫著，把我打了，你就不會幫幫我呀？”哭完說完他就往外走。

       俺婆婆那幾天血壓高，兩天都沒吃飯了，聽說孫子挨打，跟俺說：“你快出去，抓住那個小老婆打她一頓，也給咱家孩子出出氣！”

       俺去了，怕他們再打起來。

       婆婆站到俺家院子里，提名道姓地罵開了。

       兒子看見我去了，一蹦一躥地罵：“我跟你家孩子干仗，他打死我我都沒啥說的，你個騷老娘們不該打我！”

       我說：“你不聽話，你嬸就打你唄！”

       聽我說這話，那孩子媽臉通紅。她長得瘦小，打架肯定打不過俺。俺是想：她打了俺孩子，打到身上也揭不下來了。兒子一口一個騷老娘們，也罵夠人家了。前后院住著，又在一個廠子，低頭不見抬頭見，就這樣吧。

       沒過幾天，她孩子跟別的小孩打架，她還幫著打，讓人家狠狠打了一頓。

       我結婚時，三小叔子九歲，記事了，長大以后對俺可好了。退休以后，他好幾次跟俺說：“嫂，你到俺家住幾天，我好好孝順孝順你?！蔽胰ミ^幾次，兩口子對俺太好了，天天晚上把洗腳水端到跟前，俺洗完腳，他們把洗腳水端走，襪子都給洗了，伺候得俺受不了，不敢去了。

       這輩子俺總算大賬，不算小賬，時間長了，學會了不生氣。你們都比俺有文化，比俺會算賬，不生氣都能做到吧？

                                                      摘自《拍手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