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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公元前,一切都妙不可言, 世界吃地溜圓,光滑整潔,無邊無沿。 每日間金色太陽從東邊高高升起, 夜深里皎潔銀月恰似銀盤飛旋。 每個人都興高采烈,載歌載舞, 年輕總是張揚,整日縱情狂歡。 秋日登高為的是尋愁覓恨, 憑山臨水想的是搜求佳篇。 香煙醇厚,美酒甘甜,人情煦暖, 酒未冷,杯莫停,文不加點。 四海杳渺,三山遙遠,仰天大笑, 蓬蒿離離,歷史皆在指尖。 出門從不看天,兜里也不缺錢, 買菜不需要討價還價,新鮮飽滿。 飯菜合口,日子也總能隨遇而安, 夜晚人們相擁而眠,夢,又黑又甜。 現(xiàn)如今,一切都不可妙言, 世界早已支離破碎,狼狽不堪。 頹敗陽光或早或晚,全看心情上班, 嫦娥和吳剛徹夜里橫眉對著冷眼。 大家能言善辯,巧言令色,道貌岸然, 老來一腳爛泥,茍延殘喘,全是狂癲。 爬樓惦記著步數(shù),為的是拍遍闌干, 香煙是煙,酒苦難咽,也說世道艱難。 酒已冷,杯也干,管它廢話連篇, 能明白的,不明白的,反正荒誕。 殘山剩水,惟留一聲長嘆, 筆研磨穿,歷史全是胡編。 臨行前黃歷翻遍,厭看別人數(shù)錢, 飯菜里硌牙的沙粒神似小販嘶喊。 夢,早已失眠,難以入睡只因為 記掛著夜深里好把別人的隱私窺探。 (二) ----丟掉懷里的布偶,將矮床作為展示的柜臺。不祈禱,也不睡眠!赤身裸體! 一切都是假的!真的,都是假的! 當無窮無盡的歡樂和幸福開始晨禱, 戰(zhàn)神的篝火、死神的黑袍隱退默然。 善與惡,開始氣勢洶洶地相互咆哮, 蝙蝠猩紅的眼睛驚醒,田鼠尖叫著, 匆匆收攏著稀薄如晨霧的灰色夢魘。 火紅太陽噴射的烈焰,灼燒著秋天, 梵高活了過來,喘著粗氣,伸直腰身, 任憑湛藍的意識嘩嘩流淌,銀光泛濫。 扒開打谷場濕淋淋、孤寂的黑色麥垛, 默默聚攏戰(zhàn)亂過后,散亂的風的殘肢, 記憶之外,離家出走的眼睛失神窺探。 虛無之地,曼妙的肢體布滿荒島, 豐滿潔白的乳房震顫、高聳、挺立, 整個宇宙為之窒息,香汗淋漓,咬著牙痛苦分娩。 桌案上藍色的小球,已被巨大的黑色十字插滿, 遍體鱗傷,靠著幾摞厚厚的典籍支撐不致傾倒, “to be or not to be?”的嘮叨也已太過久遠。 陣陣狂野風暴里裹挾著片片柔弱的粉色花瓣, 記憶、希望、語言、文法,愛情、死亡, 潔白羽毛在一次次嘗試著擦亮銹跡斑斑的鐵劍。 無盡的黑暗虛空深處,勇猛戰(zhàn)士的前赴后繼, 最終無人能夠取勝,無助飄搖的生命之歌, 如同一片堅硬的綠葉,鉆石恒星死寂、璀璨。 一閃而過的墮落詩句,唱響在地獄的每一層, 每一圈,嬰兒呱呱地啼哭從來不曾間斷, 謊言一個哺育一個,嚴絲合縫,世代相連。 號角聲聲,法槌高舉,以痛苦慰藉痛苦, 肉體、靈魂分道揚鑣,皆得解脫和救贖, 理想如同浪蕩的情人,實現(xiàn)僅需半句諾言。 靠一杯咖啡征服整個世界,意志萎靡不振, 歡樂與幸福端坐于生命天平微顫的兩端, 衡量的刻度不停變換,總量卻不曾增減。 這一切都是假的。真的,一切都是假的! 誰說贊頌的詩篇有長度,有重量和氣味, 世界從來就不相信,也不需要欺騙和謊言。 (三) 如今,看這一地的碎片, 多么刺眼! 工業(yè)、文明,機器齒輪, 沖壓模具,碾壓、切割。 男與女,情與欲, 沖突與戰(zhàn)爭,勝利和火焰, 昨天、今天、明天, 希望在虛空,遺忘在黑暗。 雄鷹追逐著和平鴿, 奔跑的野獸弓著脊背。 陰與晴,熱烈與寒冷, 高山峽谷還有矛和盾, 壓抑、反抗,撕裂、拼接, 前后左右,潮濕與干燥, 堅強還有懦弱,迸射、聚集。 點、線、面,時間、空間, 模糊與清晰,曲折與光滑, 混亂和有序,擁抱和背棄, 起源與終極,是無還是有? 希望,立足于模糊不清的一點。 張開的雙眼,尋覓于黑暗, 張開的雙臂,抱緊于虛空, 張開的嘴巴,詛咒著所有, 張開的心扉,空無而寂寞, 生命,獨自泅渡于死亡之海。 “媽媽,我還是我嗎?” 羅斯柯說: 面對“靜止”的世界, 難以呼吸! (四) 小時候,夏夜涼爽,風悄悄地,孩子仰望著星空, 安靜地躺在小院的竹床上。 奶奶輕搖著蒲扇慢慢講:在美麗的月宮中, 住著一個美麗的仙女,她的名字叫嫦娥。 因為偷吃了長生不老的靈藥, 飛到了月亮里,一個人冷冷清清。 那陰影是棵茂盛的桂花樹,四季飄香。 旁邊的玉兔抱著杵在搗藥,不慌不忙。 少年的筆記本里記載著, 遙遠南方的十萬大山中, 有一種植物在頑強生長。 它吐出的種子鮮紅如血, 人們把它叫作:相思豆。 然后,小學,初中,高中,大學, 不知何時開始了漂泊的日子。 距離南國的大山,越來越近, 距離家鄉(xiāng)的黃土,越來越遠。 路越走越窄,路越走越彎。 心里想著一個人,懷里揣著一捧土。 夏夜的冰涼透徹骨髓,瞬間劃過的流星 遮掩著月亮蒼白的光芒。 漸漸懂得了思念,知道了思鄉(xiāng)。 講桌上擺放著小小的月球模型, 教授開始講課:這個荒涼的世界, 沒有風,到處是隕石砸出的坑洞, 如同沒有眼球的眼睛。 紅豆被豢養(yǎng)在了叢林般的植物園, 潔白柵欄上釘著金光燦燦的銘牌: “種子劇毒,請勿采摘!” 依然無法阻擋一雙雙渴求的眼睛, 貪婪地把蒼翠間的那點猩紅糾纏。 祖母的念叨,父親的背影遠去, 母親柔順的烏發(fā),日漸灰白、干枯。 故鄉(xiāng)也走遠了,日益模糊。 書,電視,報紙,電影,遠處的街道, 被抖落滿地四處游蕩的人群。 喝著水,抽著煙,端著酒杯,竊竊私語,消磨時間。 梅雨季節(jié)如此漫長,霧霾沉沉, 花季,雨季,夢季,模糊混亂。 出生,成長,衰老,死亡, 病痛,失落,希望,迷茫。 昨天剛剛呈現(xiàn),今天就消散。 隨著一個數(shù)星星的孩子離去, 滿夜空的星星都凋落了。 日子在黑暗冰冷的地層深處,漸漸僵硬, 時間將郁郁蔥蔥的綠色森林,壓迫成黑炭。 床底下,那壇塵封了億萬年的老酒, 無人開啟,早已化成一壇濁水,一壇死絕的濁水。 直到1999年冬天的大雪,鋪天蓋地, 紛紛揚揚,飛灑了無數(shù)時日,不曾停息。 夢,開始呼嘯,尖叫,四處亂竄, 寂寞,孤獨,沉醉,迷亂,精疲力竭, 只祈求,沉沉睡去,不再醒來。 小時候,只要兩手捂住眼睛, 便以為嚇人的妖怪看不到自己。 必須等到長大才懂得,這本來就是妖魔鬼怪的世界。 漫天風暴,雷鳴電閃,跟眼睛、耳朵和嘴巴無關。 小時候,總是相信人多的地方,必然熱鬧歡騰,喜氣彌漫。 即便是白色葬禮上徹天動地地哭嚎, 喜慶的糖包也總能把小小的口袋填滿。 及長大,才明白,熱鬧和歡樂無關, 塵世喧囂持續(xù)不斷,沖突和爭吵, 冰冷的笑臉,扭曲的肢體, 將一個個狂歡的孤島,死命裹纏。 小時候,總是相信自己努力, 就可以擬就一副曠古絕今的名畫, 或者流傳百世的書稿。 長大后才懂得,這世上的一切, 不過是他人手中胡亂的涂鴉。 長大了的孩子,爭相講述著, 童話故事里無盡的黑暗和邪惡。 卻不知道,長不大的童話里沒有童年。 俄爾浦斯一瞬的回首, 孟姜女四季里苦苦凝望, 菟絲草忘我的攀援,能夠奉獻的只有鮮活的生命, 你的,我的,他(她)的,還有它的。 生生世世,牛郎與織女隔河相望, 歲歲年年,牛郎與織女仍要隔河相望。 七夕的雨輕輕地落著,不是情人的眼淚,只是雨。 喜鵲躲在自己的巢里,黯然抖落著渾身潮濕的羽毛。 以前是在別離的思念里祭奠孤獨, 現(xiàn)在總是靠疲憊的親吻和擁抱驅逐孤獨。 冥冥中,誰都會害怕黑夜里的鏡子, 鏡子里面那個人,你不知道是誰。 長大的童年,危險且充滿恐懼, 每一時刻,每個地方,每一次心跳, 每一根汗毛豎起,都依賴著這一次呼吸。 小時候,總以為天堂在頭頂,地獄被深踩腳底。 長大后才知道,地獄和天堂,本是一處。 放棄成長,放棄夢想,放棄希望, 生命用自身做祭品,完成對故鄉(xiāng)的永恒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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