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縣有條袁家巷》

崔小紅

壽縣古城是一幅畫，繪于丹青屏障之八公山下，淝水之畔。東淝河繞北城門而過。在北門內，有一條袁家巷。這是一條普通的巷陌，窄窄的，不長，現(xiàn)在能看到的約有500米。這500米的長度就是500米的時間，就是500米的故事。

在這里，可以聽到狗吠深巷中。有雞鳴桑樹顛嗎？我也不清楚，只好請你與我同步，看看時間怎樣在這里久久的居住。

袁家巷，望文生義的結果是這里以袁姓人居住為主，事實果真如此。請問包括袁家聲嗎？1911年武昌起義爆發(fā)，王龍亭、張匯韜、袁家聲等在壽州舉義。辛亥革命成功后，改壽州為壽縣，成立淮上革命軍，袁家聲為副總司令。1913 年夏，袁家聲隨張匯滔組軍討伐袁世凱。

重陽節(jié)前，雨水飄落下來，飄進袁家巷。我的腳步落在光滑的石板上，一道道獨輪車的轍印在雨水里發(fā)亮。親愛的，在煙雨中，我們可以敞開怯生生的心房，一起渡過古城的時光。

深秋的雨淋濕了袁家巷，巷子里的花香子氣靄芬芳。四溢的香氣飛到袁家巷的東頭。這里與倉巷交叉成丁字路口。1947年，壽縣城里學生運動蓬勃開展，憲兵隊出動予以鎮(zhèn)壓。那些青年學生跑啊，跑啊，跑進袁家巷，跑到巷子的東頭，跑上北城墻，跳下去。在城外的淝水岸邊，他們又被抓回來……

今天，在袁家巷與倉巷的交叉路口，自然是聽不到學生急促的跑步聲。只能看到柿子紅了，掛在枝頭。菊花開了，鋪在墻角。

黃先銘老先生說，壽縣以前巷子多，在巷子與巷子的交叉口，比如眼前這袁家巷與倉巷的交叉口的拐頭，會有一道?？?。里面放置著一塊泰山石，鑲嵌一個石敢當。

雨沒有滴答聲，天空也沒有風聲，世界是潤的。距離袁家巷與倉巷交叉口的不遠處，就是那口有名的黃家兩眼井。一口水井，兩個井圈。院子里的井圈供黃家主人使用，院子外面的井圈，為街坊鄰居準備。在袁家巷，有錢人不做為富不仁的事。也就是黃先銘老先生的爺爺不做為富不仁的事。

他的爺爺名叫黃少泉，是淮上軍二營的營長。壽州光復后，他在正陽關擔任稅務總監(jiān)。我見過黃老先生姑姑的照片。那是一位風姿綽約的知識女性，與女總理吳儀頗為神似。她學習于當年的黃埔軍校女生隊，畢業(yè)后就投身了軍旅。

袁家巷名氣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舉個例子，黃老先生的叔叔黃紹友在外地讀大學，叔叔的同學吳伯芝從廣西柳州寫了一份信寄來。信封上的郵寄地址是——寄：安徽省袁家巷6號，黃紹友（收）。這樣一份信被安徽省郵政局加批了一句“試投壽縣”后，居然真的送到了收信人手中。我說這是哪年的事？黃老先生說大約是1958年。因為那年他考上安理大的前身淮南煤校，從學?；丶液髱椭鴮懙幕匦?。我說你的叔叔怎么不寫呢？他說叔叔在哪里工作呢，不在家，合肥什么地方至今還有一座他叔叔設計的橋梁。

黃先銘站在雨里，指著一個地方說，這里是兩眼井所在地。修內環(huán)路的時候，被敲掉了。他的弟弟站在雨里說沒有敲掉，被誰買去了。他們認為顧總瑪瑙泉邊的兩眼井圈是這里的。我說不對吧，那個兩眼井圈我見過，中間的連體很窄，寬度好像不可以砌一堵墻。

雨還在下，太多時間的干燥需要這場秋雨的濕潤。太多的記憶需要這場雨的復活。在黃家井的東南不遠處地勢低洼，俗稱鴨子塘。在壽縣淪陷期間，那里一度是火化場，傷亡的日軍在那里被火化。

在袁家巷的西頭與北大街交叉口，曾經有一間茶館。黃老先生驚喜地說指著一棟房子說就是這個房子，還在呢，改成糧油店了。

1948年，8歲的他在這里親眼見過縣警隊抓壯丁的情景。那天下午，他提著茶壺到巷口北街茶館沖開水，看見農村進城賣糧賣柴的青壯年挑著籮筐或扛著扁擔，三三兩兩由南向北，神色慌張，狂奔亂跑。臨近北門時，發(fā)現(xiàn)城門已關，馬上折回頭就近鉆進沿街商鋪藏匿起來。后來，被抓到的青壯年被一根繩子拴住胳膊，串成一串押走了。

以北大街為對稱軸，在北大街的西側，與袁家巷對稱的地方也有一條巷子，叫做圓通寺巷。介紹這條巷子是因為袁家巷的故事需要在這條巷子里完成。這里有一棟老房子，黃老先生說與袁家巷原來的房子一模一樣。

這里有一座圓通寺，緊挨在北城門的西邊。里面也有十八羅漢，比報恩寺的小一些。那些青年學生被憲兵隊捉住后，關進了這個圓通寺，用尿壺給他們灌小便。壽縣中學的校長出面，最終營救出這些學生。

壽縣古城距離淮河不遠，罹于水患。民國時期，國民政府有導淮委員會。治理淮河的一個機構帶著美式裝備入駐壽縣，住在袁家巷6號。

1949年1月的除夕前夕，在一天夜里，天空像今天這樣下起毛毛細雨，解放軍先頭部隊從北門悄悄進城。

進城的解放軍沒有驚擾居民，他們坐在袁家巷屋檐下，坐在其它沿街門面旁。天亮后，解放軍干部挨門挨戶與住家商量騰房，供部隊臨時駐扎。袁家巷6號的黃家住進一個班的解放軍戰(zhàn)士。班長看到少年黃先銘后居然哭了，原來他的兒子與之年齡相仿。為此，他常常買糖給這位少年吃。

站在城墻的土壩上看袁家巷會是怎樣？會是雨水飄揚，會是一聲聲商販的叫賣——雨傘、大救駕、無花果。會是北門樓上的譙樓俯瞰淝水，遠望北山八公的一片蒼茫。會是無梁小殿被移走到一旁。這個無梁小殿原來在譙樓所在的地方。里面曾經放置了四壇日軍的骨灰，就是在鴨子塘那里焚燒的日軍的骨灰。直到1949年以后還有。后來不知所終。

1949年后，譙樓所在的地方蓋起一排平房，里面住進許多勞改犯。今天，煙雨迷茫，一隊隊觀光的人里有沒有他們的后裔或者是他們自己在用寒冷溫暖心房？

壽縣呀，一座古城。這里有條袁家巷。

《壽縣有條袁家巷》  2019.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