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去世時我64歲，媽媽31歲的時候把我?guī)У饺碎g，再過幾天就是媽媽去世兩周年的紀念日了。兩年時間感覺好久好遠，可媽媽的去世又好像就發(fā)生在昨天。人們都說，時間可以撫平心靈的傷痛。母親去世兩年了，可我對母親的思念還是那么深切，閑暇安靜之時，想起媽媽還會默默地流淚，而母親的音容笑貌和最后的日日夜夜在我腦海深處卻更加的清晰！

作為建國前參加革命工作的離休干部，媽媽享受著黨和政府給予的優(yōu)厚的物質(zhì)生活和政治生活待遇，媽媽在世時特滿足和感恩。我們兄妹六個也都比較聽話，這也是媽媽常引以為傲的。爸爸去世后的十幾年，媽媽生活尚能自理，媽媽都是按自己的意愿選擇生活方式。開始時，我們都還正常上班，媽媽就請個保姆陪伴自己生活；后來我們兄弟有的退休、有的接近退休時，媽媽就在我們兄弟家不定期的輪流生活；再后來，媽媽漸漸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時候，媽媽就住在四哥的房子里，兄弟五個輪流值班和保姆一起照顧媽媽。所以，媽媽雖然年輕的時候吃過不少苦，但晚年生活還是幸福安逸的。每每想到這一點，我們都比較寬慰，這多少也減輕些我們失去母親的痛苦。

我們兄弟五個只有四哥一家住在南京，為方便看望和照顧母親，四哥專門在縣城買了一套房子。逢節(jié)過節(jié)四哥都會回老家陪伴媽媽。我們兄弟五個輪流陪伴媽媽原則上是每人一個月，誰如有事說一下有空再值班。我是2017年6月和愛人一起去北京幫女兒帶寶寶的。去北京后，基本上每年回去照顧媽媽兩次，每次一個月時間。春節(jié)值班不值班我都會回去陪媽媽一起過節(jié)。這首先是中國人的傳統(tǒng)，咱們絕不能丟；其次也是因為隨著媽媽的高齡和身體的每況愈下，總擔心和媽媽在一起會不會還有下一個春節(jié)。

2019年，我跟四哥和媽媽過了最后一個春節(jié)。我是一個人年三十回去的，初六就回女兒家了。當時媽媽還能認識我，反映比之前遲鈍，但交流也還算正常，有時逗媽媽，媽媽還能開心的笑。三月我又回去值班的時候，媽媽已經(jīng)不能正常交流，一會認識人一會不認識人，話語很少，問話多點頭搖頭或不語。看媽媽這種情況我很揪心，就以來回一次多花費為由，向哥哥們提出值兩個月的班再回去。哥哥當然都懂得我的心思。就這樣，我在家陪了媽媽兩個月。期間，我和哥哥們都一樣，怕媽媽吃不好，從不讓保姆做飯炒菜。都是老兒子了，給媽媽洗換我也都是親自動手。其實，做的飯菜再好媽媽也吃不多少，而因為身體功能的不斷下降，媽媽的排便很困難，卻讓我特別的擔心，如看媽媽二三天沒排便，我就心急火燎的，晚上洗澡時就用手一點點幫助媽媽排便，常常一忙就是個把小時，雖然每次都是腿疼腰酸的，看到媽媽能安靜地入眠，心里有說不出的寬慰。

不覺兩個月就過去了，四月三十日下午，二哥二嫂按時來接我班。女兒說我值班照顧奶奶辛苦，讓我出去放松一下，趁著五一勞動節(jié)，我便準備去南方一路會會戰(zhàn)友。五月二號中午我先趕到灌云拜望了幾個老班長老戰(zhàn)友，晚上又到響水和熱情的年輕戰(zhàn)友歡聚一場，三號剛到東臺見到戰(zhàn)友，就接到家里電話說媽住院了，本想當晚趕回去，一是路遠沒班車，二是數(shù)年不見的東臺戰(zhàn)友熱情挽留，又聽哥哥說不是特別緊急，這樣，我連夜用手機搶了火車票，第二天中午便告別依依不舍的東臺戰(zhàn)友和三個專程從上海和金湖趕來接我的戰(zhàn)友，晚上六點回到老家。

當我一口水沒喝趕到病房時，我預(yù)感到了媽媽這道坎可能再也闖不過去了。媽媽無聲無息地倦臥在病床上，千呼萬喚，媽媽一直地昏睡著。原以為媽媽是因排便不暢引起的，醫(yī)生實施灌腸術(shù)后，一夜雖然給媽媽換洗擦身四五次，心里還很高興，以為媽媽大便排完就慢慢恢復(fù)了。可后來對媽媽的進一步檢查中，又發(fā)現(xiàn)腹腔腫瘤，而且腫塊在腹部觸手可及。媽媽從普通內(nèi)科轉(zhuǎn)到腫瘤科室后，一直處在昏迷狀態(tài)，而且開始發(fā)熱，最高溫度每天都在增加，各種藥物都用上也不能維持多長時間。四嫂拖著病體還從南京寄了不少中成藥，還有珍貴的羚羊角粉，但媽媽的病始終沒有回頭。再后來，媽媽高燒引起驚厥，牙齒把后墜的舌頭咬的血肉模糊，看得我們兄妹心如刀絞，一刻不停地看護著媽媽，防止媽媽再自殘，同時用云南白藥粉不斷地給敷，開始時還有效果，但后來的驚厥突然又頻繁，舌頭始終沒能長好。

五月二十五日晚，四哥夜里值班看護媽媽，我十一點從病房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沒有一點困意，滿腦子都是媽媽倦曲著的痛苦身影的那殘破的舌頭，心里有說不出的痛。迷迷糊糊到凌晨四點多鐘，手機突然響起，我不由自己的“騰”地坐起。是四哥的電話：媽媽走了！

當我趕到病房時，護士正在撤走打點滴的架子和氧氣，媽媽的手還是熱的，可臉頰已經(jīng)有些涼了。我沒有大聲痛哭，只是眼淚不停地滴在媽媽安祥熟睡般的臉上！人都說眼淚滴在去世的人身上不好，可我還是控制不??！

四哥一直反復(fù)地說，媽媽走的很安靜，他是看著媽媽一點點停止呼吸的，媽媽一點也沒掙扎，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歸于平靜，去到那沒牽掛、沒病痛的極樂世界了。四哥是參加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時耳朵被炮聲震傷了的，平時耳朵很沉，和他說話聲音小點都聽不到，可四哥說，他夜半時，清楚地聽到病房外有女人悲悲切切的哭聲。難不成是媽媽不忍棄我們兄妹而傷心悲苦？難不成是媽媽還有對我們兄妹放不下的交待？都說，人病逝前會有回光返照，可我的媽媽自入院到去世硬是沒給我們留下只言片語，我多么希望再能聽到媽媽的教誨，哪怕是一聲輕輕的呼喚呢！

媽媽一生勤儉，喜好安靜，媽媽的后事，我們都按照老人的遺愿沒有大操大辦。按地方單日去世雙日下葬的風(fēng)俗，媽媽只在家停了五天。

記得媽媽入院后基本上都是晴朗的天氣，雖是初夏，但最后幾天已有些酷熱。媽媽去世的五月二十六日，從早到晚天氣都陰沉沉，厚厚的云層像壓在我們心頭的大山。因我小家與醫(yī)院僅一墻之隔，媽媽的靈棚就搭建在我的獨立車庫。當我們用醫(yī)院的手推車接媽媽回家時，天空飄了一陣細雨，不知是媽媽的淚水還是我們的淚水。

給媽媽守靈的第一個夜晚，看著媽媽靜靜地躺在透明冰冷的空調(diào)棺里，悲從心起，想一陣哭一陣，雖然對媽媽的去世早有心理準備，但一想到今后再無媽媽叫了心里還是像針扎一樣疼。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我才真真后悔：后悔自己之前的不懂事；后悔沒能更多地陪伴媽媽；后悔有好些事沒聽媽媽的話，沒為媽媽做。而這些后悔是永遠也無法彌補的了！本來我學(xué)會開車又買了車后，承諾帶媽媽重回她所有工作過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看看的，可一直瞎忙沒落實，再到后來媽媽身狀況不好時，想帶媽媽轉(zhuǎn)轉(zhuǎn)，又擔心別應(yīng)了那個“出去看路的”什么的不好的預(yù)言，以至給自己留下終生的遺憾！

五月二十七日，天氣又晴朗酷熱起來。媽媽的靈棚內(nèi)已搬進吹風(fēng)機和電風(fēng)扇。哥哥們有的出去聯(lián)系媽媽的后事安排，有的負責通知主要親屬，有的負責接待前來悼念的親朋。我和四哥一直在靈棚里陪伴著媽媽。雖有吹風(fēng)機和電風(fēng)扇，因車庫后面無窗，空氣不流通，加之按規(guī)矩來人就要在火盆里燒紙，所以靈棚里異常悶熱。當時很擔心大哥他們?nèi)缤砩鲜仂`時身體受不了，畢竟也都是快七十的人了?？梢刮囱耄蝗豢耧L(fēng)大作，大雨傾盆而下，雖然花圈花籃損壞不少，氣溫卻涼爽許多，直到媽媽安葬也沒再出現(xiàn)酷熱。人們都說是媽媽疼我們兄妹，走了也不給我們添一點難為。冥冥之中，我似乎覺得媽媽還在我們身邊。

五月二十八日天已放晴，我和四哥還是在靈棚靜靜地陪著媽媽，哥哥他們已然忙著未盡事宜。雖然我們兄妹沒怎么通知，但知道的單位和親朋還是來了不少的花圈花籃。市委老干部局代市委市政府和組織部送了花圈，媽媽生前的主管部門市商業(yè)局也送了花圈。老干部和商業(yè)局的主要領(lǐng)導(dǎo)也都親自參加了悼念。因媽媽生前所在單位已不正常經(jīng)營，而且媽媽離休時間很長了，所熟悉的老同志健在的已不多且年事都高，所以我們都沒通知。既使這樣，媽媽一些老同志的子女和我們兄妹的親屬還是絡(luò)繹不絕來了許多。

五月二十九日是媽媽的正喪日，媽媽的娘家和爸爸的老家來了不小的人，雖然過去媽媽很少回老家也沒有嫡親屬，但媽媽在老家口碑好，威望高，老家來的人都很悲傷。特別是媽媽的叔伯妹妹國群大姨，對媽媽感情特別深，而且為帶我們兄妹和我們一起生活了三四年，大姨一路哭來撲倒在媽媽靈前，眾扶不起，使我們兄妹家人又是一場痛哭。

五月三十日是我們真正和媽媽分別的日子。當砸了靈棚，看著媽媽被人抬上開往火化場的殯儀車時，我的精神幾乎崩潰，淚水再也無法控制，從媽媽去世以來，我第一次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媽媽！”看媽媽這樣被抬走，我真的不甘心，好絕望！我多想媽媽能聽到我的呼喊，能記住我的聲音，能知道我的不舍?。∨阕o靈車，我撲抱著躺著媽媽的棺木，把臉緊緊地貼在棺蓋板上，希望能最后享受一下媽媽的親昵，媽媽的溫暖！可沒有，除了那油漆光亮、細滑冰冷的棺蓋，什么也沒有！

因老干部局事先聯(lián)系而且主管部門商業(yè)局在媽媽出棺前已組織了告別儀式，到火化場后一切從簡，也沒排隊等侯?？粗鸹瘓錾纤{藍的天空和裊裊升起乳白色的煙霧，我相信媽媽已經(jīng)完成涅磐，扶搖去往瑤臺！再后來，看到媽媽并安于爸爸的墓室，我舒了一口氣：媽媽終于可以休息了！

從火化場到山上安葬，我?guī)缀鯖]什么記憶，只是機械地遵照主持人的指令，跪下，磕頭，起來，換鞋，脫孝，下山。只有一點我沒聽他們的，下山時，主持人說：“別回頭呵！”可我?guī)缀跏侨揭换仡^地下山去的！

去年因疫情，清明節(jié)和媽媽周年我都沒能趕回去。今年清明節(jié)，雖然疫情防控還沒完全解除，可我還是一個人回了一趟老家。清明節(jié)當天，我和大哥、二哥、三哥一家來到山上祭拜了爸媽。近看柔和春光下爸媽的水泥墓和高聳的碑，遠瞰萬物生機中的原野和村廓，我?guī)缀鯖]了傷悲，我感覺爸媽一定很愜意，很幸福！只是不知道爸爸媽媽還會想起我們否，一想到這兒，心中又有些酸楚！

下山時，山坡上一串藍色的花團深深地吸引了我，以至于回來這長時間，眼睛一閉就能清楚地看到她，我好羨慕她，我希望自己將來也能變成這束自由的小花，妝扮一片山坡，永遠地陪伴著爸媽！

僅以此文祭奠媽媽逝世兩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