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站在歲月的一隅,回望空朦的歷史,有一個群星閃爍的時代,那就是中國的近現(xiàn)代。
繾綣書卷,聞嗅著翰墨香,總是被那個時代所迷醉。徘徊在那悠長悠長的雨巷,想著,于今生,能否逢著一位丁香一樣的姑娘;陶醉在那榆蔭下的康河中,癡望,撐一直長篙,也向那青草更清處漫溯;流連在那有月光棲息的荷塘邊,也想,去做個快快樂樂的采蓮人,放歌其中,沉醉不歸……于那段歷史中,我常常嗟嘆:長恨此身生非時,難與鴻儒話相知。
是啊!那時的人,都是鴻儒??!
說到鴻儒,不得不說一個人物,他叫王國維。浙江海寧,這是一個生產(chǎn)才子的靈秀之地,王國維就出生在這里。在這樣一個鐘靈毓秀的地方,文化的熏陶是滲透到骨子里的。就這樣,憑著對文化的熱愛,王國維在文學、哲學、美學、戲曲、史學、古文等諸多領(lǐng)域都取得了突出的成績。
因他是溥儀的老師,他對清朝是眷戀的,但,這并不阻礙他對西學的熱愛,在東西學的糅合上,王國維也是不得不說的人物。
王國維有著學者的嚴謹,也有著文人的真性情。這,可從他的《人間詞話》可見。而王國維之才,并不只是體現(xiàn)在析詞上,在寫詞上,也頗令人驚嘆。
對王國維有此定語,源自于偶然,偶然間我讀到了兩句詞: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讀到了這兩句詞,我立刻就被吸引了。我一遍遍地吟誦著這兩句詞,細細地品著流溢在詞句中的傷感,不能自拔。是?。×鞴鉄o情,匆匆間,拋擲了世上的一切,使草木凋零,美人遲暮。令人無奈的是,這時光,卻是我們想挽留而不能留,想珍藏又無法珍藏,只能空自嗟嘆,暗自神傷。
寡陋的我,尋尋覓覓之后,竟然發(fā)現(xiàn),它竟然出自王國維之手。王國維竟然寫詞寫得如此地多情!傷情!
我再次地尋尋覓覓,終于找到了整首詞,它叫《蝶戀花·閱盡天涯離別苦》

這首詞寫于光緒三十一年,那時的清朝風雨飄搖,王國維也四處飄搖,為的,是奔一個美好的前程吧!而在這一年的春天,王國維在外奔波多年后,終于回到了家鄉(xiāng)海寧,見到了分別久長的妻子莫氏。 莫氏本就體弱,又飽嘗相思之苦,相見時已是羸弱不堪,香軀染疴,往日的花容月貌已是憔悴盡矣。見到這樣的妻子,王國維的心是痛的,感慨萬千間,寫下了這首《蝶戀花》。
“閱盡天涯離別苦”,起句一出,就把一個羈旅在外,流浪天涯,飽嘗辛酸之苦的游子形象刻畫了出來。男兒志在四方,可不管走到哪里,心心念念的是故鄉(xiāng),因為,那里有家人,有佳人。而今,回來了,本想著能香玉在懷,嬌兒繞膝,享受家的溫暖,可是,眼前所見佳人,卻已憔悴損!
“零落花如許”,應(yīng)該是暮春時節(jié)吧?不然,為何有花飄落。哦!這落花,并不僅僅是指落花,還有她那花顏已逝的妻子??!
“花底相看無一語”,落花枯樹下,憔悴傷感人,這是一種怎樣的悲戚之景?。『喓唵螁蔚囊痪湓?,讓我想起了柳永《雨霖鈴》中的“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只有心有萬千傷感時,才會無語淚先流。綠窗紗下,春景暮,人亦暮。
夜盡闌珊,正是有情人私語之時,言何?本想傾訴分別后的相思之情,思是苦的,念也是苦的,可當思念之人在面前的時候,會有多少纏綿啊!可是,所見玉人,竟然如此憔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睂懗隽讼嘁姇r的淺淺歡愉,已經(jīng)被久別的惆悵所代替?!爱斈耆f里覓封侯”,唉!當年為何要與佳人分離,如不分離,怎有相思,如不相思,怎有憔悴。玉顏已去,徒有功名何用?心有千千結(jié),此恨無絕期!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备菜锌苫厥?,可時間不可挽留。世間一切的美好,最終都將被時間帶走。鏡中朱顏,樹上繁花,是人世間多美的風景?。】墒?,這一切都不會久長,最終等待的只有消亡。兩個“辭”字的重復運用,寫出了多少的無奈!寫出了多少的憂傷!
作為學者的王國維是多情的,就是因為他的多情,他珍視世間的一切,以不含雜質(zhì)的質(zhì)樸去看待一切。這樣,他的多情,帶有了更多的苦情。
而王國維的悲劇在于,不僅對于情感是如此,就是對世間萬物皆如此。于是,他是學者,但少了學者的通透;他是詩人,但少了詩人的浪漫。終于,在矛盾中,他走向了自我的毀滅。
頤和園內(nèi),昆明湖內(nèi)的那一池水,成了王國維最好的歸宿。他,也如世間曇花,匆匆地,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