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書，怎么能算偷呢～”在瓊瑤起訴于正，郭敬明抄襲，文學(xué)作品仿寫和網(wǎng)絡(luò)小說洗稿泛濫卻大都無疾而終、草草了事的時候，這句話成了一句看客和觀眾們最常用的諷刺用語，無疑代表著讀者咬牙切齒的厭惡與不屑，但對于這句話的始作俑者——孔乙己——那個可笑、可憐又可悲的人，人們卻總是無法完全厭惡，因為他的身上沒有大奸大惡的影子，只有偏執(zhí)、倔強、清高、懶惰、小偷小摸，印著太多尋常人的印記。而那些細微的毛病通通加在一起，其實就是在生活和理想邊緣掙扎的蕓蕓眾生。

魯迅先生寫孔乙己，本意是寫一種人間悲苦，一種諷刺的存在與環(huán)境，一種涼薄無人問的生死。多數(shù)人看過孔乙己的故事的也確實不忘跟著笑笑，轉(zhuǎn)眼便忘了。直到“酒館”中發(fā)生的一幕幕如出一轍地在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上演時，那些不倫不類、固執(zhí)己見、訕然嘲諷、冷漠涼薄與自己周圍的一切一一重合，我們才發(fā)現(xiàn)即便百年過去，時代日新月異，我們也并不比他好太多。

在階層夾縫中掙扎

“孔乙己是酒館里唯一穿著長衫且站著喝酒的人”，他既不愿放下讀書人的面子，執(zhí)拗地穿著破爛長衫被長衫客視為乞丐，也沒能掙來清高的本錢，在短衣幫里找到優(yōu)越感和尊重。他是生活在兩種階級的夾縫和斷層里的異類，被人當(dāng)做取樂對象，可笑又違和。

但現(xiàn)在的人又能比他好上多少呢！年輕人沒有掙來豐厚的錢財，卻靠著各種借貸方式，過著貌似逍遙的小資生活，吃穿用度無一不精致，與人炫耀奢侈品，仿佛自己生活在富貴階層。只有一人獨坐在夜深人靜時，才會翻看自己的信用卡額度還有多少，花唄、白條有多少待還，一個月的工資發(fā)下來還能剩下幾個零星數(shù)字，內(nèi)心被焦慮和空虛籠罩。白天來臨時，他們依舊穿著體面，走進星巴克，悠悠點上一杯咖啡，就像孔乙己穿著長衫走進酒館，就著“茴香豆”喝一碗體面的酒，其實只有自己知道，兜里一清二白，明天的酒錢還不知道在哪里。

生活就像那張照片，上半身理想，下半身現(xiàn)實，心在天上，腳在泥中。

錢財與志氣

“讀書人的事兒，能算偷么”，孔乙己因為偷書被酒館里的人嘲笑時如此狡辯，臉上卻不自覺漲紅了，然后喃喃之乎者也，試圖維持早已蕩然無存的讀書人的尊嚴(yán)?？滓壹和档牟皇墙疸y財寶之類名貴物品，而是讀書人最重視的書。他雖窮，卻還留了一點志氣，并不貪錢財，只求個溫飽酒錢。

窮卻不貪錢財，現(xiàn)在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富貴的人希望更富貴，清貧的希望翻身富貴。為了利益打破原則與底線的人不在少數(shù)，只是不再以“偷”這樣低級的方式，而以騙、以威逼、以利誘。待人真的翻過道德和良心的藩籬時，怎么可能只拿書呢！當(dāng)然是什么貴重取什么，什么值錢拿什么，能拿多少拿多少，旁人的生死不問。一邊掙錢一邊失去底線的人，未比偷書的孔乙己高尚。

錢財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只有奴隸與主人，有志氣的人不做錢財?shù)呐`，沒志氣的人跪倒在金錢腳下。

理想與能力

孔乙己也曾專注讀書，一心想考個功名，但因為能力不足，他沒能走上仕途。好在寫字好，卻又好吃懶做，不能安穩(wěn)抄書，沒有收入，有一天混一天。讀書人的清高與基礎(chǔ)的溫飽絞殺在一起，溫飽完勝，最后可憐的讀書人抱著自己最后一點執(zhí)拗死去。

如今的時代，在工作里渾渾噩噩又心懷不滿的人何其多。他們往往有兩個高遠的夢想，卻偏偏能力有限，憑著不算突出的本事維生，但懶于下大功夫，一邊維持著過日子一邊向往自己不可及的好生活。無聊時想想自己大抵如此的一生，很不甘心，但這種不甘心片刻便被安逸懶散驅(qū)散，日子還是那么過。

實現(xiàn)不了的幻想沒有價值和意義，沉迷于幻想是一種自毀。

良心與存在感

孔乙己被沒文化的短工打趣嘲笑，卻依舊想尋個讀過書的知己。年少的伙計會寫茴字便足以讓他欣然，一板一眼地教起來。孩子們圍著他，他便將自己僅有的一點茴香豆分給他們。他雖被所有人看不起，但依舊保持了善良的本性，依舊想證明自己的價值。

我們在生活里奔忙，總遇到些志不同道不合的人，多言自己時最易受到冷言冷語，只能即刻收回自己的口舌之快，再不肯多說半句。有人需要幫助時，雖然自己能力有限，但還是舍出時間和精力盡量去做，換來的可能就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strong>“嗯”、“啊”或者輕描淡寫的感謝，下一次不肯再伸援手，得到的卻是埋怨和奚落。那時的我們，與教“茴”字、分茴香豆的孔乙己如出一轍。

善良被無視，熱誠被辜負，是這社會最廣袤的冷漠。

嘲諷與旁觀

孔乙己是店里的“吉祥物”，永遠好脾氣地任人調(diào)侃，只要有他在，店里的氣氛永遠輕松愉快。從掌柜到酒客到孩童，沒有人不笑他，笑他潦倒又虛勢、混沌又裝模作樣。沒人關(guān)心他如何走進困境，沒人幫他找找出路，所有人都圍觀他，嘲笑他。

現(xiàn)在這個社會，成功時獻花掌聲蜂擁而至，失敗時嘲諷指責(zé)此起彼伏。隔岸觀火人人在行，雪中送炭無人想做。只有自己被圍觀、被擠兌、被嘲笑時，才冷不防想起酒館里的孔乙己，才發(fā)現(xiàn)時代雖然變了，但社會沒變，人心也沒變。

今天你我皆是旁觀者，明天你我皆是戲中人。

價值與人

“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不管是久未現(xiàn)身，還是被打折了腿，或者死了，他欠的十九個錢比他本人更重要。

日常工作中的一個錯誤足以遮住所有的貢獻，生活里的一點不如意能掩蓋過往的一切付出。一個人做的好事、幫的忙不一定有人記著，但犯下的錯、未還的虧欠一定被人記得一清二楚，被人碎念或記恨良久?？滓壹菏降?strong>“十九錢”將人壓縮成待價而沽的商品，只要有一點欠缺，就難在別人的天平上過關(guān)。

人的價值是有現(xiàn)實標(biāo)尺的，多十分不多，少一分不行。

孔乙己如同一面鏡子，一半是荒唐，一半是存在，一面照著他自己，一面照著你我。他的悲劇分成無數(shù)個小劇目，在每個人的小劇場中上演。時代流轉(zhuǎn)不息，但人性亙古不變。社會環(huán)境一路承襲，種種惡習(xí)如年輪一樣印在社會中，歷久彌新地傳承。我們嘲笑誰、憐憫誰、哀嘆誰、銘記誰，即與誰相似，與誰共鳴，在成為誰的路上。

文/羽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