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道閃電劈開夜幕,悶雷滾滾,又是一場大雨將至。 梁卿被驚醒,下意識地想往老公懷里鉆,可撲了空,韓律并沒有睡在床上。 有淡淡的煙味透過臥室的門,飄蕩進(jìn)來。 1 早晨五點半,小區(qū)里偶爾有散步的老人,微風(fēng)拂過人工湖的湖面,波光粼粼,景色很好。可梁卿卻無心欣賞,她得趕最早的公交車去醫(yī)院,晚班的護(hù)工要下班了,她得去交接。 梁卿到醫(yī)院時,婆婆已經(jīng)醒了。梁卿一邊聽著護(hù)工交代情況,一邊問婆婆:“媽,我熬了點肉糜粥,你想不想吃一點?” 婆婆輕輕搖頭,沒有一絲氣力。 “媽,吃點東西吧。”梁卿將保溫壺里的粥倒進(jìn)拿來的碗里,用勺子慢慢攪著,等它冷卻。 “拿開?!逼牌砰]眼皺眉,喘氣粗重,像是在極力忍耐。 梁卿見狀,忙將粥碗拿的遠(yuǎn)遠(yuǎn)的,并問婆婆:“媽,要不要喝點水?” 婆婆緊閉雙眼,臉上皺成一團(tuán),沒有理會梁卿。 梁卿心里的委屈在翻騰。昨晚上她雖然吃了安眠藥,但也沒睡多久,一直以來的生物鐘,堅強地抗拒著藥性。 她早早起床,將燉好的排骨肉剔下來,然后剁碎后,放入米粥里,又小火熬了一個小時,就想著婆婆能多喝兩碗,把化療后的身體養(yǎng)起來,就不用總打升白針了。 一劑升白針是1980元,每次要打兩針,關(guān)鍵是幾千塊錢的針打下去,效果卻不見好,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命卻不見得能留下來,梁卿要崩潰了。 婆婆是胰腺癌,發(fā)現(xiàn)時,癌細(xì)胞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轉(zhuǎn)移。從發(fā)現(xiàn)到現(xiàn)在,幾個療程的化療,已經(jīng)把家里的存款都用光了。 她把保溫桶放好后,離開了病房。 護(hù)士站開始交接班,梁卿找了個角落,望著窗外發(fā)呆。 “17床空出來了,準(zhǔn)備接收新病人?!?/p> “17床?昨天人還好好的呢,今天人就沒了?” “不是,他不想治了,嫌花錢太多,又治不好,想把錢留給老婆孩子?!?/p> 兩個小護(hù)士的話,斷斷續(xù)續(xù)地傳進(jìn)梁卿的耳朵里。梁卿知道17床,那個男人才三十出頭,孩子剛上幼兒園,老婆要照看孩子,他每天都一個人在病房里待著,偶爾能看到他在休息區(qū),跟老婆孩子視頻,笑呵呵的樣子,讓人忘了他是個瀕死的病人。 又有警示鈴響起,是哪個病人摁了床頭的呼叫器。 “是20床,你去看一下!”護(hù)士長有條不紊地安排小護(hù)士過去,梁卿從混沌的狀態(tài)里驚醒,20床?是婆婆! 梁卿跟在小護(hù)士身后,跑進(jìn)病房里,看到婆婆正半截身子垂在病床外,干噦著,仿佛要把整個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旁邊床上的病號見梁卿跑進(jìn)來,趕緊提醒她:快去準(zhǔn)備水。 小護(hù)士幫忙扶住婆婆,梁卿兌了溫水,湊到婆婆嘴邊,“媽,喝點水?!?/p> 老太太卻牙關(guān)緊咬,雙目緊閉,臉色發(fā)青,梁卿一見不對勁,連忙大喊:“媽,你醒醒,媽!” 小護(hù)士也覺察出來情況不好,把老太太交到梁卿手里后,跑出去叫值班醫(yī)生。 一陣車仰馬翻后,老太太的情況穩(wěn)定下來。她身子太過虛弱,剛才是暈過去了。 重新輸上營養(yǎng)液,老太太臉色慢慢恢復(fù)正常,梁卿才算喘勻了這口氣。 “梁卿,能不能讓韓律來一下?”老太太吃過飯,氣息虛弱地問梁卿。 “媽,您有什么事,跟我說就行?!绷呵浣o她把病床搖起來,讓她倚得舒服一些,“韓律晚上九點多才能下課呢?!?/p> 老太太聽了,卻突然哭起來,“我想回家,回老家?!?/p> 老太太想回家這事,從一確診她就開始念叨,但韓律怎么可能讓她回去。韓律十二歲那年,爸爸因為肺癌去世,媽媽含辛茹苦地把他養(yǎng)大,擔(dān)心他受委屈,一直寡居了這么多年,如今媽媽生了重病,他要是不管不顧,把媽送回老家,那簡直跟禽獸沒什么分別。 “媽,您別哭,等您白細(xì)胞升上來了,這個療程的化療也就結(jié)束了,我跟韓律就送你回老家看看?!绷呵溆眉埥磔p輕擦掉婆婆臉上的淚水,自己卻又淌了滿臉。 ![]() 2 晚上七點半,韓律來了醫(yī)院。梁卿驚訝地問他:“焰焰呢?你晚上沒有課嗎?” “我先送她回家了。晚上跟別的老師調(diào)了課,又跟主任請了假?!表n律一邊說著,一邊湊近病床,看媽媽的臉,“媽今天怎么樣?” 梁卿搖搖頭,說:“還是老樣子?!表n律的神色黯淡下去,他摩挲著媽媽的手,眼睛不眨地看著媽媽。 老太太迷迷糊糊醒過來,見到兒子在眼前,眼睛里閃著光彩。梁卿把空間留給母子倆,走出病房。 主管護(hù)士在走廊里看到了她,輕聲問她,什么時候把費用續(xù)上。 昨天醫(yī)院就催過了,梁卿說很快,她原本想著動用自己父親的養(yǎng)老金,可今天上午,她卻改了主意,最終沒有把錢交到醫(yī)院里。 她想跟韓律聊聊,只是還沒想好怎么開口。 夜里,兩人都睡不著。韓律翻來覆去很久,終于開口:“我想把房子賣了?!?/p> 梁卿一驚,從床上坐起,沖口而出道:“不行!” 家里就只剩這套房子了,如果把房子也賣了,全家人的日子真沒法過了。不考慮大人,總得考慮孩子,再過兩年,焰焰要考大學(xué),到時候拿什么給她交學(xué)費?她不能讓女兒也跟著遭罪。 丈夫要賣房給婆婆治病,我拒絕后遭他冷眼,可這房子不能賣。 韓律也從床上坐起來,說:“沒有別的辦法了。咱們可以換個小點的房子,我算過了,差價大概會有30萬,媽這幾個療程的費用,足夠了?!表n律跟梁卿分析。 “然后呢?”梁卿面無表情,“等這幾個療程結(jié)束后,還會有另外幾個療程,到時候是不是還得把小房子也賣掉,咱們一家人去睡大馬路?” 韓律皺眉,這樣語氣說話的梁卿,讓他有些意外。 “說不定到時候媽就好了?!彼f。 黑暗中,梁卿能聽到韓律的呼吸漸漸重起來,她知道,自己的話,不僅讓韓律傷心,也讓韓律生氣了。 但她不想停下來,這些話,她憋了很久了,她希望,韓律能夠理性面對這個問題。 “媽有多難受,你知道嗎?那些藥就算再好,也并不是一點副作用都沒有,她每天都在痛苦里掙扎,可是,就算這樣,命仍舊保不下來,我們就算以拖垮自己的生活為代價,去給媽做更多化療,除了延長她痛苦的時間之外,也什么效果都沒有。”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響徹在黑暗里,打斷了梁卿的話。梁卿只覺得眼前金星亂晃,耳朵里嗡嗡直響,臉上更是火辣辣地疼。嘴角有些癢,她下意識地舔了舔,一絲腥味彌漫在口腔里。 “你說夠了沒有?”韓律冷冰冰的聲音透涼,他壓抑著怒氣,逼問梁卿:“對媽更好?是對你來說更好吧!” 這樣的韓律,對梁卿來說過于陌生,她不明白,自己的話哪里說得不對,讓韓律突然變成這樣。 她跟韓律雖是相親認(rèn)識,但感情卻非常好,結(jié)婚十六年,雖然拌過嘴,但他們卻從沒有吵過架,更別提動手。 “媽為什么會那么痛苦,你難道不清楚嗎?你偷偷找醫(yī)生問媽還值不值得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把高價藥換成了普通藥,你到底想干什么?” 韓律忍無可忍,但又擔(dān)心聲音太大,讓女兒聽到,只好極力控制聲音:“今天護(hù)士讓你續(xù)費,你為什么不續(xù)?我給你的那些錢去哪了?錢對你來說是不是比我媽的命還重要?看來我媽當(dāng)年說的對,有那樣的媽,就會有那樣的女兒,這不就應(yīng)驗了嗎?” 像是被人在心上剜了一刀,黑洞洞的傷口里,鮮血直流,梁卿疼得渾身直顫。 韓律仍舊在喋喋不休地指責(zé)她,沒有盡心盡力為婆婆治病,但梁卿已經(jīng)什么都聽不進(jìn)了。 “你去哪?”韓律拉住從床上下來,往外走的梁卿。 “我去給你看看,那些錢到底都去哪里了?!绷呵淠救坏溃n律一怔,放開了手。 門外站著一臉淚水的焰焰,梁卿心里又一痛,她想拉女兒的手,卻被女兒躲過去,梁卿眼前一黑,心里更痛。 女兒一定是聽到了他們吵架的內(nèi)容,也在怪自己不竭盡全力救奶奶。 梁卿繞過女兒,去開客廳的燈,看不清路,腿重重地磕在茶幾的角上,她忍著痛,開了燈,找到白天背的那個大包,拿出一沓票據(jù)。她將票據(jù)交給韓律,從第一頁翻到最后一頁,事無巨細(xì)地將收費項目講給韓律聽,不聽都不行。 那些項目,早就被梁卿看過多少遍了,每一分錢都花到哪里去了,她必須要搞清楚,她沒有那么多錢,她必須讓自己的錢,花在刀刃上。 “如果不把藥換掉,你給的錢根本支撐不了這么久,即便如此,那些錢也不夠,我動用了我爸的退休金,不然,我們家早就已經(jīng)斷糧了?!绷呵渎曇衾潇o,神態(tài)平和,她的半邊臉已經(jīng)腫起來,紅紅的手指印,讓她看上去很滑稽。 “媽!”焰焰看清了媽媽的狀態(tài),哭著走過來摟她。梁卿身子一顫,沒有拒絕。她拍拍女兒的手,說:“媽媽沒事,我跟爸爸商量點事,你快去睡覺,明天還要上學(xué)?!?/p> “媽,對不起。”焰焰明顯感覺出梁卿狀態(tài)不對,哭著為自己剛才的任性道歉。 梁卿搖搖頭,說:“沒關(guān)系,媽媽明白?!?/p> 焰焰是奶奶帶大的,她跟奶奶的感情深厚,聽到媽媽說要放棄給奶奶治療,心里當(dāng)然會難過,有那樣的表現(xiàn),實屬正常,梁卿真的理解。 韓律像是沒聽見母女倆的話,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那些票據(jù)上,他不知道,自己原以為的大筆錢,在病魔面前,連牙縫都不夠塞。 夜又恢復(fù)了平靜。 韓律為自己剛才的沖動,向梁卿道歉。梁卿面朝外側(cè)躺著,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 梁卿的反應(yīng),讓韓律無所適從。他也不知道自己當(dāng)時是怎么了,不受控制一樣,給了梁卿一巴掌。夫妻這么多年,梁卿對錢有執(zhí)念,他是了解的,所以才會以為梁卿是不想竭盡全力去救媽媽,她要把錢攥在自己手里才踏實。沒想到,卻錯怪了她。 “房子的事......”見梁卿仍舊沒反應(yīng),韓律便想換個話題。 “房子可以賣,但得先把離婚手續(xù)辦了?!绷呵浯驍嗨脑?,語氣仍舊平和,但聽在旁人耳朵里,卻像冰碴子落進(jìn)心里去。 婆婆患癌,丈夫提出賣房治病,妻子甩一句“要賣房先離婚”。 “離婚?”韓律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梁卿話里的意思,“梁卿,這不是兒戲!”他搬過梁卿的肩膀,焦急地說。 只是,對上梁卿冷靜的臉,和漠然的眼神,韓律敗下陣來,他知道,梁卿是認(rèn)真的。 3 梁卿從梁爸那里拿了錢,續(xù)上了婆婆的住院費。護(hù)工的工資沒有錢結(jié)了,她只好辭退了人家。 梁爸一輩子沉默寡言,嘴巴笨,但眼不瞎,心更是靈透。他讓梁卿不要怪韓律,梁卿從小沒有媽媽,她理解不了韓律跟媽媽相依為命的那種感情,所以,她以為自己是理性的考慮問題,但聽在韓律耳朵里,卻是不近人情。 梁卿表示知道了。只是,她可以不怪韓律打她那一巴掌,但韓律那句話,卻讓她冷了心。她受不了在韓律的心里,一直住著一個那樣的她。他瞧不起她,這種感受讓她失去了繼續(xù)婚姻的勇氣。 沒有了護(hù)工,晚上陪床變成了韓律和梁卿輪班。錢的問題仍舊逃不開,韓律無奈之下,只好接受了梁卿的要求,離婚、賣房、分錢。 然而,婚到底是沒離成。就在他們決定去民政局辦理離婚的前一天,老太太陷入了深度昏迷中。 搶救室外,韓律六神無主,他太害怕了。是梁卿跑前跑后,聽醫(yī)生的安排,給韓律講解各個手續(xù),然后簽字。 有次家庭聚會,韓律的朋友們開玩笑說,娶學(xué)財務(wù)的老婆太幸福了,最起碼能早點從房貸這座大山下解脫。 梁卿記得,當(dāng)時韓律笑得很開心,她以為那是出于驕傲??身n律那天晚上的話,卻讓她意識到自己錯了。在韓律眼里,梁卿能做到這一步,并不是出于一個財務(wù)人的能力,而是因為她愛錢,是因為“斤斤計較”的習(xí)慣,跟其他毫無關(guān)系。 所以,當(dāng)他無意中得知自己把進(jìn)口藥換成普通藥之后,才會那樣憤怒。梁卿想,在韓律眼里,自己是不是就是那個愛錢如命的現(xiàn)代“葛朗臺”? 老太太最終還是挺了過來,轉(zhuǎn)到普通病房之前,醫(yī)生又找到韓律和梁卿。他說老太太體內(nèi)的癌細(xì)胞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腦袋里,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案了。 言下之意,再放化療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 韓律在樓梯間里大哭了一場,梁卿沒有勸他。 婆婆醒來后,仍舊堅持出院,這次韓律沒有再拒絕,主動去辦了出院手續(xù)。梁卿讓醫(yī)生給多開了幾支杜冷丁,她擔(dān)心婆婆會受不住那種疼。之后,她回家收拾了東西,租了車,陪著韓律把婆婆送回了老家。 擔(dān)心韓律照應(yīng)不過來,又怕婆婆突然發(fā)生狀況,思前想后,梁卿選擇留下來。再者說,他們還沒有離婚,于情于理,有些事她必須得去做。 韓律既愧疚又感動,可無奈,梁卿的表現(xiàn)始終冷靜自持,并不給他表現(xiàn)情感的機會,再加上媽媽又是這種情況,他的心再煎熬,也只能先顧媽媽。 梁卿按照老家的習(xí)俗,找了族里的長輩,談妥了婆婆和已逝公公合葬的事,又按照要求,給婆婆買了壽衣,并親自去選了壽材。 她并不是想博什么好媳婦的名聲,按理說,這些應(yīng)該是韓律去做,但婆婆隨時都可能離開,她想盡量多的給韓律留足陪伴婆婆的時間。 說到底,還是因為愛。這也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xí)慣。 婆婆去世的那個晚上,把韓律和梁卿叫到了身邊。盡管已經(jīng)到了燈盡油枯,可老人家的眼睛還是雪亮。 “梁卿,你是個堅強的好孩子?!逼牌盼罩呵涞氖?,緩慢地說,“這么多年,你為這個家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 梁卿低著頭,不說話。 “媽媽要走了,在走之前,要跟你道個歉?!逼牌牌D難地沖梁卿點了幾下頭,繼續(xù)說:“原該早些時候說的,我都想好了,要跟你鞠個躬的,一是為我當(dāng)年對你說的那些話,二是為你對這個家所做的貢獻(xiàn)??上В死狭艘彩呛妹孀拥?,一直沒能把話說出口。梁卿,你能原諒媽媽嗎?” 梁卿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 當(dāng)年,婆婆說她太精明,怕韓律會吃虧,還曾當(dāng)著她的面說過,不喜歡她的家庭背景。這也是她和婆婆的關(guān)系一直淡漠的原因之一。雖然做了婆媳,但心里都有芥蒂,婆婆不樂意同住,她也不知道怎么同婆婆相處。一晃,婆媳卻也做了快二十年。 “你受委屈了,孩子?!逼牌乓娏呵淇蕹鰜?,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算作安慰。 “韓律這個孩子被我慣壞了,考慮問題比較簡單。他對我講了你倆的事,媽已經(jīng)罵了他了。你是對的,梁卿。媽理解你,也一早就同意你的做法?!逼牌爬^續(xù)說著,“我知道你為什么要跟韓律離婚,這是他活該?!?/p> “但是,我一想到,這個家因為我就要散了,我就咽不下這口氣,我不放心?!逼牌乓猜淞藴I,“梁卿,你很好,真的很好。韓律那些話,是傷了你,可這么多年了,你自己都是孩子媽媽了,你要是不放下那些心結(jié),誰都可能會傷了你,那到時候,你怎么辦,你的女兒又怎么辦?” “逃避不是辦法,梁卿。” ![]() 4 梁卿再次哭著從夢里醒來,婆婆臨終前那晚的話,始終回蕩在耳邊。 半個月前,婆婆終于不用再經(jīng)受難熬的痛苦,撒手人寰。韓律和焰焰守在身邊,而彼時的梁卿,正安排人,把選好的壽材抬進(jìn)院子里。 盡管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可噩耗來臨時,痛楚還是排山倒海一樣,令梁卿難過的同時,又倍感驚訝。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因為婆婆的離世而這樣傷心欲絕。 她沒有媽媽,但心里卻對媽媽有立體的形象:她是那個在她工作到很晚時,會嘮叨她不顧身體的人;是那個在她懷孕時,不顧芥蒂要親自照顧她的人;是那個在她生女兒時,守在她身邊給她鼓勵的人;是那個伺候她坐月子,不嫌累不嫌臟的人;還是那個提醒她要放過自己的人。 這一切,都來自婆婆。 如今,她是切實體會到了韓律那種悲痛的心情。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當(dāng)初那么武斷地替韓律做決定,就連爸爸都能體會韓律的傷痛,而她卻自以為是地只記得自己的理性。 韓律也從床上坐起來,將梁卿摟在懷里。 他們終究沒有離婚。婆婆走后,韓律跟梁卿徹夜長談,跟她講了自己這些年的想法。這些年,他享受著梁卿操持下的安逸生活,卻也嫉妒著朋友口中那個無所不能的梁卿。 “媽媽說的沒錯,我確實不夠成熟。”韓律說,“我以為是我將你從破敗生活里解救出來,但其實是你,給了我幸福平穩(wěn)的生活?!?/p> 心里的那座塔轟然倒塌,梁卿清楚地聽見心上的枷鎖被打開的聲音。這么多年來,她始終追求的就是這句認(rèn)可啊。 “韓律,對不起。”梁卿倚在韓律的懷中,鼓足勇氣,將深埋在心里的后悔和歉意表達(dá)出來。 韓律搖搖頭,沒有說話。 他們都該對彼此說一聲對不起,可夫妻之間,還有比對不起更加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互相理解和包容。 梁卿又開始忙碌起來,她找了新工作。 很久后的一個夜晚,焰焰拿給梁卿一個包裹,粉色的牡丹花開的正艷,那是婆婆喜歡的花色。 包裹里面的東西讓梁卿驚訝,那是她和韓律的結(jié)婚證和家里的房產(chǎn)證。 “奶奶讓我藏起來的,”焰焰說,“我告訴她,你們要離婚,她就教我把這些東西拿給她,然后讓我藏在了老家。她說,只有等你們不再提離婚的事之后,才能讓我拿給你。” 梁卿紅著眼摟住女兒,淚眼婆娑中,她在虛空里仿佛望見了婆婆充滿欣慰的笑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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