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3年年初,第85屆奧斯卡金像獎把最佳長紀(jì)錄片授予了瑞典導(dǎo)演Malik Bendjelloul拍攝的《Searching for Sugar Man》。 
影片記錄了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在美國錄制的兩張民謠專輯意外傳入因種族隔離被世界制裁、對國內(nèi)又有著嚴(yán)酷的審查制度、閉關(guān)鎖國的南非。這二十幾首歌卻在南非地下流傳,成為了當(dāng)時人們堅持斗爭、尋求出路、保持火種、信仰希望的圣歌,薪火相傳,在最艱苦的時代給了南非人民最大的慰藉和鼓舞,滋養(yǎng)了幾代人。人們對這些歌曲爛熟于胸的同時,卻對這些作品的作者和歌手,一個名為Rodriguez的人幾乎一無所知。這個人除了留下了歌曲和幾張不清晰的專輯封面照片之外,什么都沒有留下,在還沒有網(wǎng)絡(luò)的時代去考證幾乎是無解的事。據(jù)坊間傳聞,這位歌手在一場演出之后,看著臺下的烏合之眾,憤怒又絕望地開槍自盡;也有版本說他是盤腿打坐自焚身亡。 九十年代末期,南非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種族隔離,被囚禁28年的曼德拉當(dāng)選南非第一任黑人總統(tǒng)。幾個聽著神秘歌手Rodriguez的歌長大并相信他已死亡的人,決定去尋找Sugar Man/小糖人/甜蜜客Rodriguez死亡的真正原因,起碼要查清楚這個人來龍去脈,給這么多年的信仰一個交代。
歷盡艱辛的調(diào)查終于有了結(jié)果,不僅查明了Rodriguez是何許人也,還證實了他還活著!當(dāng)南非資深歌迷Stephen Sugar Segerman(他的外號也是來自于Rodriguez的名曲Sugar Man)在一天深夜接到了Rodriguez本人的電話時,一切都像是一場美麗的夢。在Segerman和Craig Bartholomew Strydom的努力調(diào)查和動員下,Rodriguez,這位在南非比貓王和滾石樂隊地位還要高的音樂人“復(fù)活”,并踏上了南非的土地,舉辦了遲到了近三十年的演唱會。 1998年3月6日,在I Wonder經(jīng)典的貝斯前奏中,于是有了以下永載史冊的一刻↓ 2000年9月8日,在中國上海,也曾上演過類似的瞬間。一個只出現(xiàn)在青年之間互相翻錄的磁帶里的偉大歌者、一個在冷戰(zhàn)時代為中國大陸青年送來啟發(fā)思想歌聲的知識分子歌手,終于過審在大陸開了第一場演唱會。當(dāng)時,除了一個名字和含糊不清的吐字但是永恒經(jīng)典的歌曲之外,人們對他幾乎一無所知。但是演唱會的消息一經(jīng)傳出,那些已經(jīng)成長為社會棟梁的中年人們從祖國各地坐著火車一夜之間全部奔赴上海,是見證自己的青春和理想。據(jù)白巖松回憶,一列從北京開往上海的列車,徹夜回響的都是他的歌。

和南非人見到帶著眼鏡背著吉他的中年人Rodriguez一樣,在上海,人們也第一次見到了另一位帶著眼鏡背著吉他的中年人——羅大佑。沒有比親眼見到在無數(shù)漫漫長夜指引靈魂的精神導(dǎo)師更讓人興奮的事情。 
然而,Rodriguez的故事不止是終于見到偶像這么簡單。

這位在南非被頂禮膜拜的音樂人,在被找到之前對自己的音樂在南非地下流傳并奉為思想導(dǎo)師的事情一無所知,在踏上南非土地之前還在美國底特律日復(fù)一日地做著重體力活。原來Rodriguez在不為人知的消失時光,一直蝸居在底特律在社會最底層生活,每天做一些沒有人愿意去做的又臟又累的勞動,每天渾身裹著灰土和木屑回家休息,第二天又清晨出門勞作,周而復(fù)始近三十年。這究竟是為何?
雖然只有兩張專輯,但是Rodriguez的才華是只要有一點聆聽音樂經(jīng)驗的人就會發(fā)現(xiàn)的。從有限的作品上看,他的才華不輸給任何一位被認(rèn)為是民謠界創(chuàng)作巔峰的詩人,包括Bob Dylan、Neil Young、Leonard Cohen等等。
紀(jì)錄片找到了Rodriguez第一張專輯的制作人Dennis Coffey,他為Marvin Gaye、Stevie Wonder、The Temptations、The Supremes、Ringo Starr等音樂人制作過專輯;Rodriguez第二張專輯的制作人Steve Rowland,曾為Jerry Lee Lewis、The Cure、Boney M.、The Pretty Things等音樂人制作過專輯;還有當(dāng)時的為Rodriguez發(fā)行唱片的公司老板Clarence Avant,他還做過著名的黑人音樂Motown Records的負(fù)責(zé)人,合作過的音樂人有Miles Davis、Michael Jackson、Stevie Wonder、Quincy Jones、Janet Jackson等等。他們對Rodriguez的評價出奇的一致:這一個音樂界最大的遺憾,Rodriguez的音樂在美國無人問津、銷量沒有幾張是一個令人無法理解的現(xiàn)象。Clarence Avant說:“他是我合作過的音樂人里毫無疑問的前五名,鮑勃·迪倫和他比起來都非常的溫和!” 
2013年在看了紀(jì)錄片之后,我曾經(jīng)在已經(jīng)不再的蝦米音樂網(wǎng)上寫下如下的評論:“1970年,披頭士解散了,滾石樂隊死人了,Simon & Garfunkel也散伙了,他居然沒有火,太不科學(xué)了?!边@條評論也一直在置頂?shù)奈恢?,因為大家都和我有一樣的疑問。然而,又過了許多年,這一點疑問也許慢慢可以解答了,或者就像Rodriguez自己在Sugar Man中寫得那樣:“Sugar Man,You're the answer that make my question disappear?!盧odriguez本人就是答案,你了解了他,這個問題就會自然消失,還會送給你一個色彩斑斕的夢。 Rodriguez,本名Sixto Diaz Rodriguez,1942年7月10日出生于美國密歇根州“汽車之城”底特律,父母是墨西哥移民,來到美國做最底層的勞動工作。他的名字Sixto的意思是“第六個孩子”,而羅德里格茲這個姓氏也是西班牙語姓氏中最常見的姓,他的名字極其質(zhì)樸,可以翻譯成“羅老六”。他的相貌有許多美國原住民的特征,更接近黃種人的相貌。 在美國,原住民的存在感極其低下,在音樂產(chǎn)業(yè)中,原住民和原住民長相的人在過去極難出人頭地。有可能是唯一一支在美國有所成就的原住民樂隊就是1969年成立的Redbone,樂隊在1974年的單曲Come and Get Your Love曾在公告牌排行榜進(jìn)軍前五名,在四十年后的2014年被導(dǎo)演James Gunn選為插曲出現(xiàn)在漫威電影《銀河護(hù)衛(wèi)隊》中,這首歌才又一次被世界所知,2019年的《復(fù)仇者聯(lián)盟4》再一次選取這首歌,并結(jié)構(gòu)了2014年的“星爵”名場面。
 艱苦貧困的生活和難以適應(yīng)的移民疏離感和邊緣化體驗,塑造了Sixto Rodriguez的社會觀和世界觀,他是一個真正一生都掙扎在社會底層的人。許多大師包括鮑勃·迪倫、尼爾·楊等人都非常關(guān)心底層人民,也創(chuàng)作了許多記錄社會的作品,但是年少成名的他們可能不會像Sixto一樣理解如草芥般的美國底層,因為Sixto Rodriguez一直站在黃土上,和工業(yè)廢墟同呼吸共命運。 16歲開始彈吉他,Rodriguez在1967年25歲的時候終于獲得了錄制單曲的機(jī)會,然而唱片公司堅持要求把他的名字改成Rod Riguez,要把拉丁裔的姓氏鋸開了才可以,因為這樣的“外國”名字,不會有人感興趣去了解,即使是天才。這樣的事情,今天還發(fā)生在好萊塢,亞裔的演員不得不把自己的亞洲姓氏改掉,不然連試鏡的機(jī)會都沒有,這也體現(xiàn)了美國主流社會是多么的傲慢。
 1967年,也是Pink Floyd、The Velvet Underground、The Doors、Jimi Hendrix、David Bowie、Leonard Cohen等人出道的同一年,Rodriguez在這家小唱片公司錄制了兩首單曲,正面是I'll Slip Away,背面名為You'd Like to Admit It。I'll Slip Away這首歌在后來、他出過兩張專輯之后又一次重錄,準(zhǔn)備發(fā)在未來的第三張專輯中,這首歌在紀(jì)錄片中得到了展示。他的第一首歌就唱著“我想溜走”,“我要忘記那個拒絕我的女孩,忘記你的謊言和欺騙,還有你那些試圖的言行謹(jǐn)慎,我終于可以去任何地方和任何人交談。你可以保留你成功的象征,我要去追求我自己的快樂,你繼續(xù)堅持你的習(xí)慣和標(biāo)準(zhǔn),我要去修理我破碎的夢想。因為你長久以來對我蔑視,我長久以來對你默默忍受。我厭倦了說謊和假裝,因為我迷失了我自己,我選擇不成為和他們一樣的人。如果你無聊了寂寞了,或者表達(dá)著對我的討厭,我不再在乎你是對是錯,因為你會看到我要離開。也許是今天,我會溜走?!?/section>第二首歌You'd Like to Admit It,也是一個類似的故事,只不過不是像上一首一樣云淡風(fēng)輕,這一首的節(jié)奏更快,表達(dá)著被拒絕的不滿??蓱z的羅德里格茲總是被拒絕,慢慢他也習(xí)慣了被拒絕?!澳憔褪悄莻€嘲笑我努力的女孩,你就是那個在我嘆氣時微笑的人,你不喜歡我的風(fēng)格我的歌,現(xiàn)在終于時來運轉(zhuǎn),證明你錯了!當(dāng)我見到你,我只會咧嘴一笑(grin),我很開心因為你不再擾亂我的人生,你是他的而不是我的。”然而這兩首歌曲沒有獲得任何反響,羅德里格茲繼續(xù)晚上在酒吧演唱,白天去做各種藍(lán)領(lǐng)工作。直到1969年他被音樂制作人Mike Theodore和Dennis Coffey挖掘,這幾位行業(yè)內(nèi)人士瞬間就發(fā)現(xiàn)了羅德里格茲的才華,邀請那個在煙霧繚繞的酒吧背對著觀眾演出的奇才。1970年和1971年先后錄制了兩張專輯,分別名為Cold Fact(冰冷事實)和Coming from Reality(來自現(xiàn)實),風(fēng)格為民謠搖滾和迷幻民謠。專輯中除了出現(xiàn)了他的藝名Rodriguez和本名Sixto Rodriguez之外,還有“耶穌·羅德里格茲”Jesus Rodriguez和“六王子”The Sixth Prince等名字。兩張專輯一共22首歌,首首深刻?,F(xiàn)在我們就像他在第二張專輯的第一首歌Climb Up on My Music一樣:“你是否曾身處黑暗,永遠(yuǎn)找不到平和,當(dāng)你在午夜驚醒,發(fā)現(xiàn)你的天鵝變成了鵝。攀上我的音樂,我的歌會讓你自由,攀上我的音樂,和我一起從頂端跳下。” 羅德里格茲描寫社會的作品經(jīng)常是以一個冷靜的旁觀者的角度,客觀展現(xiàn)社會的亂象和不公,然后犀利地分析,這些和一直伴隨他的移民后代的疏離感有很大關(guān)系。在工業(yè)化的美國大城市,他這樣的人永遠(yuǎn)是邊緣人物,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別人。這種旁觀的角度使得他的作品入木三分,也是南非的白人青年們?yōu)樗缘脑蛑?,羅氏的政治歌曲就好比一個置身事外的高人的指點。 他最為著名的一首社會政治歌曲名為:This Is Not A Song, It's An Outburst; Or, The Establishment Blues,意為《這不是一首歌,這是一個爆發(fā);或者,叫做“體制藍(lán)調(diào)”》。許多南非青年在聽到這首歌之前,并不知道establishment、體制這一個詞,也不知道人民可以對體制提出異議,這首只有兩分鐘的歌曲啟迪了民智。命懸一線,遠(yuǎn)東又開始了新的戰(zhàn)爭 羅德里格茲的社會歌曲總是展示眾生相,他像一個隱形的吟游詩人,緩緩地走過大地。就好比相貌上和羅德里格茲比較接近的伍佰有一本攝影集,名為《我是街上的游魂,你是聞到我的人》。
 在A Most Disgusting Song,《最惡心的一首歌》中,他說:“我現(xiàn)在什么地方有演出的機(jī)會都會去,在同性戀酒吧,在招妓酒吧,飛車黨的葬禮,也去歌劇院,演奏大廳,還有沒建完的樓房工地。我發(fā)現(xiàn)在所有演出過的地方,聽我演奏的都是同一種人,你仔細(xì)聽,就會發(fā)現(xiàn)你認(rèn)識的人?!苯酉聛砥l客、老姑娘、花花公子、律師、帶著木頭眼睛的人、會舌吻的教師... ...輪番上場,每一夜都是一樣。 Hate Street Dialogue、Heikki's Suburbia Bus Tour、Gommorah (A Nursery Rhyme)、The Inner City Blues都是一首首展示城市蕓蕓眾生相的作品。在這里,他用最清晰的吐字、最冰冷的唱腔,六七十年代的美國都市躍然紙上。那個時代,美國的人們漸漸失去了抗議的熱情,漸漸模糊了當(dāng)初"愛與和平"的信念,開始萎縮在酒吧的煙煴中逃避現(xiàn)實。轟轟烈烈的社會運動幾乎都已失敗告終,引導(dǎo)運動的領(lǐng)袖們紛紛遇刺身亡或被關(guān)進(jìn)牢籠,搖滾和鮮花不能成功,流血和革命要走向了窮途末路。羅德里格茲沒有人聽的最主要原因也許就在這里了,1970年已經(jīng)不是鮑勃·迪倫隨著馬丁·路德·金進(jìn)軍華盛頓,在華盛頓紀(jì)念碑前高唱“時代變了(The Times They Are a Changin')”的時代,1969年后就沒有精神了(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1969.),就像加州旅館里無法逃離的人們。Can't Get Away也是羅德里格茲未完成的第三張專輯的歌曲,是的,這樣的城市生活,我們無法逃離。 在美國無人問津的原因,也正是在地球另一端南非在地下火爆傳播的原因。人們需要出路。羅德里格茲在Rich Folks Hoax中唱道:“不要向我灌輸你的成功,和你為我的快樂做的配方!”出路必然要由自己尋找,并走出一條血路。 除了刻畫社會市井,Rodriguez另外的一半作品專注于剖析自我的生活,和哲思的自省,很多歌曲貌似有一個聽者,又好像是自問自答。Jane S Piddy里唱道,你坐在這里,感到?jīng)]有安全感,笑話一般的公堂宣稱沒有被證實的解藥,你回到你的牢房,盯著墻壁,沒有人傾聽你,沒有人可以交流。漂泊在紫色的懷疑的海洋,即將被淹死,你想聽到她說她愛你,可是這樣的話根本不現(xiàn)實,你是一個失敗者、一個叛逆者、一個漫無目的的屌絲。跳舞的Rosemary、消失的姐妹Ruth,只是你黃色的嗜好,讓你在真相中窒息。你退步、放棄,年少的夢想破滅,你依然茍活。就這樣,你一直探著鼻子,去敲響一個個讓你趕緊進(jìn)來的房門。你不需要去買保險,因為你已經(jīng)死了。我在我父親最后的淚水中看到我的倒影,寒風(fēng)慢慢融化,舊金山在消逝。嗑藥的腦子、沒疊的被子,你這個木頭世界的怪咖。我知道你很孤單。 這樣的作品就像一首對著你的內(nèi)心的解剖刀,仿佛窺視到了你的內(nèi)心。Crucify Your Mind、Like Janis也是這樣的作品,入木三分。
 除了自我剖析和靈魂交談之外,Rodriguez還有幾首浪漫的情歌。他也不愧是一個細(xì)膩溫柔的人,僅有的幾首情歌,都浪漫至極,一種低調(diào)的浪漫,一種帶著淡淡憂傷的浪漫。Silver Words里唱道:“只有你可以看到,那些你給我?guī)淼淖兓?。連天上的天使都會妒忌和驚訝,如此美好的你,竟然會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I Think of You,可能是我聽過最動人的情歌,Rodriguez的作曲也是頂尖的,人們總是關(guān)注他深刻的歌詞,會忘記他也是一位優(yōu)秀的作曲家,就像羅大佑的情歌也是浪漫至極一樣。I Think of You就好比沐浴著海邊的晚霞,溫暖又甜蜜,吉他獨奏終于體現(xiàn)了他西班牙裔的味道,就像坎昆的海風(fēng)。而創(chuàng)作這首歌時,羅德里格茲可能從未見過大海。To Whom It May Concern鼓勵了人要大膽求愛;Halfway Up the Stairs是向伴侶道歉的溫柔作品,也是他創(chuàng)作的第一首歌曲。It Started Out So Nice又回到了哀傷的苦情,我們開始的時候是如此的美好。 Only Good for Conversation是他作品里最硬的一首,用了硬搖滾的配器,控訴了他所認(rèn)識的coldest bitch。
 羅德里格茲在第二張專輯演唱了許多人聽過的最悲傷的兩首歌曲。 Sandrevan Lullaby,是我聽過最悲傷的歌曲,從2013年第一次聽到開始,一直到2021年年初,我都會每一年到蝦米音樂網(wǎng)的這首歌留下“悲傷”兩個字。歌曲有兩分鐘的前奏,弦樂和吉他營造了一個憂傷的環(huán)境,Rodriguez的歌詞令人心碎:“寒冬在我的窗邊沉睡,冷風(fēng)在我的門外等待。她要我去她的住處,而我不會再去了?!睂τ行┤硕裕簧际锹L的冬天,盼也盼不到盡頭,只有慢慢向前熬。“夜雨敲打我的窗戶,我的思緒隨著風(fēng)飄過。我試圖向她解釋,她卻笑了,所有的'你好’都以'再見’收尾?!睙o數(shù)次的拒絕,無數(shù)次的心碎,周而復(fù)始。經(jīng)歷了這么多,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失敗,不會再有任何事情讓人興奮,即使是真正的成功,從此寵辱不驚。“月光瀉入我的窗戶,黑夜熄滅了它的笑聲。烏云刺破一些幻念,明天還會像昨天一般?!比兆?,沒有盡頭,今天是昨天的重復(fù),明天是今天,明天也是昨天,未來就是過去,過去從未過去。 這首歌除了對自己的哀怨,還穿插著世間各種的苦難:將軍、士兵、拳擊手、水手、法官、困在城市中心的貧困孩子、雨中奔波的人們... ...眾生皆苦。美國又胖了一磅,偶像和旗幟在融化。歌曲尾奏的吉他又溫暖起來,無論如何這首歌還是一首搖籃曲啊。在寫這篇文章的同時,我再次回味紀(jì)錄片,反復(fù)聆聽他留下的27首原唱歌曲,不禁多次流淚,感到慚愧。作為一個經(jīng)常抱怨社會的人,我吃過的苦連羅德里格茲的萬分之一都沒有。人生也許將要與苦難共生,羅德里格茲將與我的靈魂共存。
 Cause,第二張專輯的最后一首歌,也是迄今為止,羅德里格茲發(fā)表的錄音室專輯的最后一首歌,名為《因為》。制作人Steve Rowland說這是他所聽過的最悲傷的歌曲,沒有之一。 “因為我丟掉了工作,就在圣誕節(jié)的兩周前。我在下水道向耶穌傾訴,教皇說這關(guān)他屁事。雨水灌入了香檳,我的天使下來讓我爛醉。我得到的最香甜的吻是那個我從未得到過的。” “因為他們告訴我每個人都要付清欠款,我解釋道:我付了而且提前付過以后的了。因為欠款我去了公司,收納員說他們剛剛被搶劫了。我的淚水流淌,我順著淚水的河流從門檻的下面逃走,她身上的香水味還在我的腦?;厥帯!?br>“因為我看到人們在周末試圖用威士忌淹沒太陽,多少次你會從這本漫畫書中醒來繼續(xù)種花?” 第一張專輯Cold Fact發(fā)行于1970年3月,第二張專輯發(fā)行于1971年11月,皆無任何反響。1971年12月,Rodriguez被唱片公司解雇,就像他自己在歌中預(yù)言的一般:“我丟掉了工作,就在圣誕節(jié)的兩周前。”他就是一個先知和智者,天人合一。
 他唱完了這些歌曲,卻說Forget It,“不要蠢了,誰也不怪,你留在這里用謊言安慰我,沒有任何必要。什么也不要說,離開吧,讓我自己待著,沒事的?!痹诘谝粡垖]嫷淖詈?,有一段口白,重復(fù)了Forget It里的歌詞:感謝你(聆聽我)的時間,你也可以謝謝我的時間,之后,就忘了吧。Bag it?。ńY(jié)束吧/放棄吧/走吧,別管我/別說了)然后背景的工作人員說OK。再一次,他好像預(yù)知了未來一般,也做好了應(yīng)對無望未來的準(zhǔn)備。 離開了唱片公司,他和過去一樣,又一次踏上街頭,就像那首Street Boy唱得那樣:街頭男孩,你在外漂泊太久,你怎么不回家去。你可能會孤獨終老,你需要愛和理解,而不是那條你在計劃的沒有出路的死路。你回到家,卻不能停留,因為街頭總有事情吸引你出去,總是突然地相見又迅速地離開,你就是個街頭男孩,街燈的光芒映在你的眼中,你要好好地生活,尋求生命里的美好。Street Boy,Sweet Boy。一首溫柔的歌曲,也是他為自己再次上路寫的序曲。Rodriguez這位音樂人在音樂圈從未展露,現(xiàn)在徹底消失。 1971年,羅德里格茲放棄了音樂事業(yè),成為了一名建筑工人做拆遷工作,也做過工廠的流水線職工,收入微薄。1976年,羅德里格茲用五十美元買了政府的廉價房屋,一住就是一輩子。 1976年,幾千張Cold Fact專輯在紐約的倉庫被發(fā)現(xiàn),然后被運到了澳大利亞,幾周之內(nèi)就銷售一空,還在澳洲排行榜停留了55周之久。1977年,澳大利亞出版了包含兩張專輯之外的三首單曲的精選集,在新西蘭也有很大影響。1979年和1981年,羅德里格茲受邀去澳大利亞做了巡演,演出開始時他背對著觀眾,隨著演出進(jìn)行,熱情的觀眾的呼聲越來越高,他才一點一點把坐著的椅子轉(zhuǎn)過來,到演出結(jié)束的時候,完全面對觀眾。十年之后,他終于收到了一部分他應(yīng)有的榮耀。 回去美國之后,他的日子沒有太大的改變。他利用業(yè)余時間在底特律的Wayne State University完成了大學(xué)學(xué)習(xí),獲得了哲學(xué)學(xué)士的學(xué)位。羅德里格茲會帶著自己的女兒們(他有過兩段婚姻,育有三個女兒,皆在紀(jì)錄片中出鏡)去博物館、圖書館、科技館,物質(zhì)上的貧窮不會阻止精神上的富有。他就是這樣一個腳踏黃土,頭在云間的人。羅德里格茲一直關(guān)心和他一樣的底層人民,八十年代起,他開始積極投身政治,曾經(jīng)多次競選底特律市長(1981/1993)、底特律市議員(1989)、密歇根州眾議員(2000),皆以失敗告終。美國的政治選舉中,沒有人會在乎一個墨西哥裔的建筑工人,他們甚至在選票上印錯了他的名字。 也是在70年代中期,羅德里格茲的音樂在南非,還有博茲瓦納、津巴布韋的地下傳播。他的精選集在南非成為了白金唱片,許多歌曲成為了反種族隔離的圣歌,著名的反種族隔離運動家Steve Biko還有成千上萬的南非人都是羅德里格茲的歌迷。1991年,他的兩張專輯正式在南非發(fā)行,被譽(yù)為和Bob Dylan和Cat Stevens一般的民謠詩人。 接下來就是紀(jì)錄片《尋找小糖人》發(fā)生的故事,羅德里格茲的大女兒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南非人尋找她父親的網(wǎng)站,之后苦苦尋找羅德里格茲的南非人終于成功。也許是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羅德里格茲第一次意外接到自己在國外很成功的消息,一切安排很順利。當(dāng)他和女兒們走下飛機(jī)的瞬間,就像童話故事里一般的美麗夢境。加長的豪車在等著他們,而羅氏父女還繞開了這些車輛,生怕耽誤了別人的接機(jī),然而這些豪車就是來接他們的。 1998年3月6日,羅德里格茲和南非當(dāng)?shù)噩F(xiàn)組的樂隊進(jìn)行了一場載入史冊的演出,隨后在南非全國進(jìn)行了巡演。在演出中,羅德里格茲對觀眾說:“感謝你們讓我活著?。═hanks for keeping me alive !)”同年,南非制作了演出的紀(jì)錄片,名為Dead Men Don't Tour: Rodriguez in South Africa 1998。南非的巨大成功和復(fù)興之后,羅德里格茲再次回到美國原來的艱苦生活,他把演出所得都轉(zhuǎn)贈給了朋友和家人,自己繼續(xù)過著和過去一樣清貧的生活。 2001年和2005年,他去了瑞典演出。2006年,希斯萊杰主演的電影Candy使用了Sugar Man作為插曲。2007年和2010年,他回到澳大利亞演出。
 2012年,電影《尋找小糖人》上映,2012至2013年間獲得多項大獎。2013年2月24日,電影榮獲奧斯卡獎,羅德里格茲故意沒有出席頒獎典禮,因為他不想遮蔽了電影工作者的光輝。在頒獎典禮上,導(dǎo)演Malik Bendjelloul把羅德里格茲稱為“史上最偉大的歌手之一”。而此時羅德里格茲已經(jīng)是七十高齡。《尋找小糖人》真正地引爆了全世界的羅德里格茲熱潮,他的祖國美國后知后覺,才開始意識到他的偉大。他登上了音樂人必去的熱門節(jié)目David Letterman秀,還有各種節(jié)目。隨后各種巡演也安排起來了。其中更重要的事情是查清楚這么多年,羅德里格茲唱片在多國熱賣,但是他本人沒有拿到一分錢版權(quán)費的問題。羅德里格茲表示這件事并不重要,無非是一個“成功的象征”,但是還是同意調(diào)查此事。
 2013年,家鄉(xiāng)母校Wayne State University授予羅德里格茲榮譽(yù)博士學(xué)位。2013年,羅德里格茲透露自己還有30首新歌,希望再次和之前的制作人做出新的專輯。然而,這件事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沒有成功。2014年,《尋找小糖人》的導(dǎo)演,年僅36歲的阿爾及利亞裔瑞典人Malik Bendjelloul,因為抑郁癥在火車站自殺。 2013年起,羅德里格茲開始在各地巡演,主要在美國各州和加拿大,演出他之前的作品,還有一些從未錄制的新作品,也會在演出中翻唱Elvis Presley/Carl Perkins、Bob Dylan、The Doors、Jefferson Airplane、Elton John等音樂人的作品,還會和觀眾交談,表達(dá)自己的一些觀點和看法,還會解釋自己的作品(每次表演Sugar Man,都會強(qiáng)調(diào)這是一首描述性(descriptive)的歌曲,不是指示性的(perscriptive),告誡大家遠(yuǎn)離毒品),有時候還會講一些冷笑話。2015年還和The Beach Boys聯(lián)合演出。2018年,結(jié)束了迄今為止最后的演出。
 如今,羅德里格茲依然住在當(dāng)初50美元購買的房子中,還會像紀(jì)錄片里那樣,在雪地上小心翼翼地踽踽獨行。他生活簡樸,連自己的電話或手機(jī)都沒有,時而在底特律城中的俱樂部中做小型的演出。已經(jīng)年近80歲的羅德里格茲,由于一輩子的重體力勞動,身體已不再矯健,只能坐在椅子上演出,由于意外還失去了左手無名指的兩個指節(jié)。此外嚴(yán)重的青光眼使得他的視力下降嚴(yán)重,每次演出只能由女兒攙扶慢慢走上舞臺。 再次重見天日之時,他的一生也即將走向終點,而他沒有抱怨,面對人生的大起大落,他波瀾不驚。所有慨嘆懷才不遇的人都應(yīng)該從羅德里格茲身上學(xué)到一課。他的作品與苦楚共生,卻從未刻意賣慘,始終保持一個詩人的尊嚴(yán),憤怒卻又平和??梢陨咸焯?,可以下地獄,可以在人間。這是一首沒有錄音室版本的“新歌”,我要活著,直到死亡。歌詞如下,是他作品中極簡卻令人回味無窮的一首。把他的作品譯好非常不容易,他的用詞犀利又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自嘲感的黑色幽默,需要很多注釋才能消化理解。歌中的“number is up”指壽數(shù)將盡,“fill my up”指充實人生。最后一首歌,讓我們試著去理解偉大的羅德里格茲先生吧。 I'm gonna live till I die! I'll take a chance flying high, Before my number's up, I'm gonna fill my cup, I'm gonna live, I'm gonna live, until I die! They're gonna say "What a guy!" I'm gonna play for the sky. Before my number's up, I'm gonna fill my cup, I'm gonna live, I'm gonna live, until I die! The blues I lay low, I'll make them stay low, You'll never trail over my head. I'll be a devil, till I'm an angel, but until then. I'm gonna laugh instead of crying, I'm gonna take a chance flying high, Before my number's up, I'm gonna fill my cup, I'm gonna live, I'm gonna live, I'm gonna live, until I di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