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爾加·托卡爾丘克的《怪誕故事集》出版在2018年,而那正是她獲得諾貝爾獎(2019)年的前一年。
可以說在這部中短篇集中,我們可以看到她的長篇里出現過的眾多主題,其中不乏人類身份探索、物的精神屬性、對現代社會異化人類的批評、自我意識對行為的心理構建。
這本不薄的集子中滿滿當當藏了10篇小說,正如撰寫序言的李怡楠說,每個小說里都藏了不止一個主題,所以我們很難把小說分開一個個地去理解,只能從大塊的主題,談談人們所說的東歐神秘主義文學。
第一層神秘:時間和空間的布置
從最基礎說起,托卡爾丘克一開始營造神秘是從時間和空間這個層面著手的。
小說《旅客》講述了一個類似時空穿梭的故事,一個小男孩對鬼怪不怎么害怕,卻唯獨對窗外吸煙的男人身影感到恐懼,直到若干年以后,他發(fā)現那個吸煙的男人正是他自己。這種時間的扭曲折疊營造出了科幻味十足的神秘感,雖然簡單但回味無窮。

除了時間,空間在營造神秘感上也同樣重要。在托卡爾丘克的小說里,除了《真實的故事》大致上發(fā)生在現代社會,其他小說基本上都都選去了偏僻而小眾的場所,尤其是涉及到奇詭生物的《綠孩子》和涉及到圣徒干尸的《萬圣山》,兩篇小說前者將主人公放到了神秘的叢林之中,而后者則將她放到了一個實則為克隆人基地的深山修道院中,這憑空給小說增添了些許詭異的氣息。
但是這種時空的并非是為了故弄玄虛,托卡爾丘克小說的時間和空間往往是用來服務小說主旨的。如果深入思考一下《旅客》我們會發(fā)現,小男孩怕的是未來的自己,如果再抽象點來說,是一個個體翻過去審視自我在時光中衰老,因為這種審視,老人才能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小說最后旅客說了那么一句話:
你所看到的人,并不會因你看到而存在,他存在著,是因為他在看著你。
這種對自我的審視才構成了人自我的意識。這也是時間賦予人回溯自我能力。
而空間自然也有同樣的能力,比如說在《綠孩子》中,小說將場景放在森林之中,將一個文明的醫(yī)生投入自然的場域之中,自然會收到環(huán)境的影響。
在小說里那些身上有綠點的所謂綠孩子有自己的組織,在大自然中他們顯然比主角更能融入其中,而且根據他們自己的敘述,這些綠孩子就像是果實一樣,一旦死去就被掛在樹上等待著獸來吞噬。這是城市工業(yè)化背景難以提供的想象和思考。
第二層神秘:萬物有靈?
順著綠孩子的思路,我們需要重新理清楚,小說中作者對于人、其他動物、物之間的關系,顯然在這些小說中,作者的態(tài)度是曖昧的。
首先是《綠孩子》中,這些像人類小孩一樣的綠孩子其實更像是人類與動物之間的存在,他們既能與人溝通,同樣也像動物一樣,甚至比動物更接近動物。既然人本身具有自然性,那么人為何要脫離自然呢,這是小說對人類以自我為中心構建的文明的反思。其實從這篇我們不難看出作者有著自然主義的傾向。

但是除了模糊人與動物之間的界限,小說同樣將物與人的界限模糊了,最典型的就是《拜訪》里提到的仿生人,雖然這篇相比于其他大家的科幻小說相對遜色一點。小說里AI機器人被批量制造用作與主人組成主仆家庭,但是除了需要開關電源之外,他們擁有自己的意識,而小說正是通過讓一個AI機器人作為主角,來「誘騙」讀者理所當然地把主角當作人來看待(雖然這個把戲在科幻小說里已經被玩爛了)。由此等到結尾的轉折出現時,才會激起讀者的不安全感,但是其主旨還是在強調人與物之間界限的模糊。
同樣的《罐頭》這篇也表達了人賦于物上的精神,一個50多歲的啃老族在自己的單親母親死后發(fā)現了一大堆怪異的罐頭,他遵著習慣吃著母親準備的罐頭,最終被母親的蘑菇毒死。在這篇小說里。罐頭作為物,承載了人的精神,啃老族的母親面對頭疼的兒子,既痛苦又同情,所以一邊制作罐頭,一邊又偶爾塞入異物,讓罐頭沾染了自己的情緒,從而在她死后變得詭異又富有神秘氣息。
啃老族的母親可能在活著的時候就下定決心要殺死自己的兒子,于是準備了最后的罐頭,由此作為物的罐頭也承載了人的意識。人與物之間的界限由此便模糊了。
這便是托卡爾丘克所呈現的神秘主義的第二層味道。
第三層神秘:意識的驅動力
托卡爾丘克是華沙大學心理系畢業(yè)的,對意識自然頗為重視。
而意識驅動或者說唯心論向來是神秘主義的基底。
無論是對人類文明的反思還是對自我意識的體察,這都為托卡爾丘克小說里的神秘主義增色不少。

比如在《接縫》中,托卡爾丘克描繪了一個鰥夫對外部世界失去把握,最終崩潰死亡的故事。在失去自己的妻子之后,鰥夫開始反思自己身邊的世界,他發(fā)現所有的事物都是不可捉摸甚至對他來說是新鮮的,這種新鮮感對應的是安全感的喪失。而一旦自我意識是唯一的參照物,那么人難免會陷入恐怖的虛無之中。
反觀《心臟》這篇,則強調了人精神層面的主導性與物質層面的附屬性。小說描繪了一個歐洲老人換了一個中國人的心臟,于是在意識中感覺到自己有了溯源尋根的需要,所以和老伴一起跑到了中國的古剎中,但是在滿足了這種需求之后,他沒感覺出其他需要。也就是說換了顆心臟似乎對老人本身沒有任何精神層面的上的影響。只有當老人的自我意識有了對身體器官溯源的需求,他才會去中國。也就是說,我們的靈魂與物質緊緊相依存但又毫無關系,意念確定了我們自身,這和《糜骨之壤》中雅妮娜的觀點如出一轍。

除卻這一層面,人的意識同樣和文明緊緊相連,這反過來又引發(fā)了作者對意識的自我批判。
在小說《變形中心》中,作者借主角之口說了那么一段話:
一個沒有人的野生世界。我們看不到它,因為我們是人。我們主動和那個世界分離開來,如果現在想要回去,就必須做出改變。我們是自己的囚徒。這是一種矛盾,是一種有趣的認識事物的方法,但同時也是一種糟糕的進化論錯誤:人只看得到自己。
這既雜糅了作者對自然的崇敬和對自大人類的蔑視,同樣也從側面呈現了作者的唯心主義傾向:
即個體我所看到的世界構成了我的存在。
由此物質的存在來源于我,而不是客觀存在,由此小說中的所有事物自然都蒙上了一層不可證真的詭異色彩。
當然這也從另一個側面也呈現了神秘主義背后作者對以自我意識為核心的人文主義的重視
即世界唯我,我決定了世界,因此,我同樣可以改善這個世界和文明的構建方式。
所以,讀者一旦把握了托卡爾丘克在這三個維度的書寫,便能理解其人文主義的文學內核。當然單從這個方向去理解托卡爾丘克難免顯得有些片面,其他她的作品還有很多值得一說的點,比如《萬圣山》中借用人們克隆圣徒,販賣圣徒尸體的故事,抨擊被市場異化的社會,不過這須等我們往后有機會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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