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老周望野眼 老周望野眼 今天 今日陽歷4月14日,陰歷三月初三,算某種“數(shù)字上的巧合”。上海話里“月”字如何讀法,是有點(diǎn)說頭的,讀成類似“額骨頭”的“Nge”,更有蘇白的韻味,更傳統(tǒng)聽著更風(fēng)雅一點(diǎn)。當(dāng)然讀成“Yue”也沒錯。三月初三說起來也是個節(jié)日,叫“上巳節(jié)”?!墩撜Z》中曾子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說的就是上巳節(jié)野外踏青游賞,那是春秋時代的事了。辛棄疾《鷓鴣天》中寫道“城中桃李愁風(fēng)雨,春在溪頭薺菜花”,民間傳說三月初三是薺菜花的生日,無錫鄉(xiāng)間至今仍有在上巳節(jié)用薺菜花除毒驅(qū)蟲的風(fēng)俗,女人拿來插在發(fā)髻上,據(jù)說可奏目明眼亮之效。薺菜本是不起眼的野菜,后來變得身價百倍,很大程度上歸功于餛飩。近年來上海文化受中原文化影響甚巨,年輕人過節(jié)但知要吃餃子,全然忘了江南自有千百年來的舊俗,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包餛飩。其實(shí)和餛飩對應(yīng)的動詞不是“包”而是“裹”,三月初三正清明,家家戶戶裹餛飩……咦,想起來了,滬劇《陸雅臣賣娘子》中有一段經(jīng)典唱段,不就是唱的三月初三裹餛飩嗎?https://mp.weixin.qq.com/s/vtGQJkj_a-9d56RJQ0jX4Q
三月初三正清明 羅家村家家戶戶吃餛飩 我家人多更鬧猛 大顯身手裹餛飩 有的裹薺菜肉餛飩 有的裹香干青菜素餛飩 有的裹豬油夾沙甜餛飩 有的裹皺沙皮子肉餛飩 大家裹餛飩 下餛飩 下餛飩 吃餛飩 吃餛飩吃得正高興 誰知吃出禍殃根 長工之間吃食不均勻 鬧出了一條人性命 苦主上告縣衙門 兇手畏罪潛逃遁 逃脫仔和尚逃不了廟 拿捉倷爹爹頂罪名 可憐我女流之輩難把丈夫救 急斷肝臟哭斷魂 多虧陸家老爺陸憲文 與倷爹爹有交情 親赴衙門把冤鳴 搭救儂爹爹出監(jiān)牢門 你爹回家三天后 大擺筵席謝恩人 陸家轎子來到我家大門口 一頂轎子里走出二個人 一個是陸家老爺陸憲文 一個是年方九歲陸雅臣 他長得面清目秀相貌好 對答如流人聰明 你舅公謝恩席上作陪客 一見雅臣喜在心 酒過三巡做媒人 把你終身許配陸雅臣 你父親含笑跑到廚房里 悄悄問我可贊成 我說道響檔不出響檔子 怕只怕是女兒錯配要苦一生 你父親怪我說話不吉利 笑容頓收不出聲 常言道 天字出頭夫作主 稱砣雖小壓千斤 為娘不敢再多嘴 女兒就此定終身 這都是吃餛飩吃出的好姻緣 如今女兒吃苦娘痛心

小筱月珍 (1920-2017)
《陸雅臣賣娘子》是滬劇的保留劇目,這段《吃餛飩》(也叫《餛飩賦》)很多名家唱過,小筱月珍的這個版本是現(xiàn)場錄音,唱的時候已經(jīng)年逾古稀,但唱來字字清晰、輕松自如,不得不感嘆老藝術(shù)家的深厚功底?!冻责Q飩》中唱餛飩,只是個“由頭”,為了帶出后來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但“三月初三正清明,家家戶戶吃餛飩”的唱詞,湊巧從一個側(cè)面說明了清明前后老上海的民俗。唱詞不長,但值得咀嚼的內(nèi)容不少,薺菜肉餛飩、香干青菜素餛飩,這些至今仍很普遍。但豬油夾沙甜餛飩究竟是個什么鬼,恐怕就少有人知道,反正我不曾領(lǐng)教,也不敢領(lǐng)教,餛飩芯子豬油夾沙,甜的,想想有點(diǎn)“吊惡心”。唱詞中還有一句“響檔不出響檔子”,也值得回味。無錫話有俗話“先生兒子不識字”,大概也是這個道理。很多厲害角色為了“實(shí)現(xiàn)自我”而日夜奔忙,疏于照顧家庭、教育子女,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最終被不成器的后代吃喝嫖賭揮霍一空,“響檔不出響檔子”,唱得真是有意思。

三月初三吃餛飩
上海人家家戶戶都有自己裹餛飩的配方,一家有一家的風(fēng)味。近年來上海開出許多餛飩店,很多以“老上?!泵f起來凡是叫“老上?!钡?,肯定不是老上海,味道總是不正。在我看來食無定味、適口者珍,餛飩也一樣。評價餛飩的優(yōu)劣,無非“新鮮”二字。肉可有可無,素餛飩也是極好的,但凡有肉,決不能用冰凍貨,否則不要說“十三香”,哪怕“三十香”放進(jìn)去,那股“肉夾氣”也是蓋不住的。菜呢,薺菜也好,青菜也好,馬蘭頭也好,哪怕香椿頭也好,都要是當(dāng)季鮮菜,稍一焯水,生青碧綠,現(xiàn)包現(xiàn)吃。大白菜卷心菜這些,就不太“著調(diào)”了。間或有以皮蛋、咸蛋黃等加入餛飩餡子中的,偶爾嘗嘗也吃得過去,卻總是“非主流”?!靶迈r”兩個字,看似簡單,能做到的店家并不多,所以很多人說最好吃的餛飩是媽媽包的,說的正是這個道理。

縐紗皮子小餛飩
餛飩分大餛飩和小餛飩,老底子講起來,大餛飩是當(dāng)飯吃的,注重實(shí)用功能,要“擋飽”。小餛飩是墊墊饑的,北方話人說話有勁,用“喝”,說明蚊子腳那么一丁點(diǎn)肉,未在他們眼里,嚼都不帶嚼的,囫圇吞下去拉倒。從品格上來說,小餛飩是“無用之物”,有點(diǎn)耽美,審美品格上要比粗枝大葉的大餛飩略勝一籌。也有上海的“百年老店”開發(fā)出所謂“全家福餛飩”,大餛飩小餛飩外加湯團(tuán),夯不啷當(dāng)裝在同一個碗里,有點(diǎn)上海灘“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海威”,也有點(diǎn)“調(diào)和鼎鼐、和光同塵”的漿糊,總之樣樣鮮頭儕要搭,算“海派文化”的某種風(fēng)格吧。

合肥路順鑫里 小筱月珍舊居
文章開頭用了小筱月珍的音頻,倒想起老人晚年居住在合肥路靠近順昌路的順鑫里,早就動遷了,以小筱月珍的名氣,想必將來不會有人去立塊“舊居”的牌子,若干年后這里是國際廣場也好,購物中心也好,總之光陰流水匆匆過,小筱月珍在這里住過?Who Cares。倒是馬路另一頭賣餛飩皮子切面的小店,本來倒也尋常,因媒體的報道而紅了起來,將來有望成為盧灣文化的標(biāo)志而讓人銘記,正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時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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