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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灣不像北灣那么大,卻在南和北兩個方向包圍著學校。學校西邊是住戶,住戶的院墻就當了學校圍墻,學校北邊也是住戶和圍墻。學校的大門朝南開,出了門下了石板壘砌的臺階就是灣,頗有點江南水鄉(xiāng)的味道。如果不下臺階,向東走過一條窄窄的矮矮的土堤壩,上了灣沿兒就是村子中間的南北大街。大街是相對于橫七豎八的小胡同來說的,它也就是能跑開馬拉的大車罷了。這條土堤把并不大的南灣一分為二,北半灣在學校東,小一些;南半灣在學校南,大一些。每到夏季小小的灣里水面豐盈、荷葉田田、蛙鳴一片,南灣頭上大柳樹下坐滿了乘涼的人們。站在南灣頭向北望,學校仿佛是漂在小島上的一座廟宇。有時,連日大雨,南灣的水也不會漫了土堤壩。因為南灣頭交叉路口有一條暗渠通向村子南的菜園子方向,又繞過南園,直通村南地頭的明渠,最后融入四里地外的泥溝河去了。有時,耍猴的藝人來南灣頭湊熱鬧。猴子也沒什么行頭,只在脖子上套根項圈栓根繩子,繩子另一頭攥在藝人手里,項圈上墜個黃銅色的小鈴鐺。隨著藝人“當當當”的敲鑼聲,猴子用兩條后腿立起,搖搖擺擺地轉(zhuǎn)著圈兒學人走路,向人群敬禮,還翻跟頭,人群中就響起一陣陣的叫好聲。表演了幾圈,藝人就解開它的繩子,猴子心領(lǐng)神會般“嗖”的一聲爬到老柳樹上摘樹葉吃,這時下坡干活的大人們扛著各自的工具走了,小孩子還賴在樹下仰著頭看,看猴子那尖尖的嘴巴靈活地咀嚼,看猴子那毛絨絨的手抓著樹枝還不忘在自己身上撓上撓下,看猴子那雙圓圓的眼睛賊溜溜地東張西望,看猴子那條長長的尾巴……秋天天氣涼了,南灣頭上人漸漸少了。等到荷葉枯萎了,只剩下一根根倔強的荷桿肅立在略顯消瘦的灣里時,就有踩藕的了。踩藕是健壯的成年男人干的活兒。他們?nèi)齼蓚€人一起下水,全身穿特制的水衣手里拿一根長長的竹竿,下到水深沒腰的灣里,兩腳不停地在淤泥里倒騰——倒騰,一會兒,俯下身子用手提出一根沾滿紫色灣泥的與他胳膊相仿的蓮藕來。這時,岸上圍觀的人群中發(fā)出嘖嘖的稱贊聲。隨著踩藕人在水中輕輕地搓洗,蓮藕露出它本來的面目,岸上就又發(fā)出一陣嘖嘖聲,像是對剛才那一聲贊嘆的再次肯定。水里的人聽到岸上的聲音,臉上浮現(xiàn)著矜持的驕傲,不顧水中的寒冷,更加努力地到更深處去探尋了。可能是考慮到老師和學生們上下學來回走土堤壩不方便,忘了是哪一年,大隊里派出大車拉村北沙嶺上的細沙把南灣填了,北半灣并入了學校,以后在上邊蓋了兩個教室,成了新的育紅班。南半灣成了校門口的廣場。大概原來是灣的緣故,也許是填的沙子往下坐實了,廣場比周圍都低,到了雨季,儼然成了偌大的一片湖泊。多少年過去了,我晚上還多次夢到校門口的雨水比填沙前的南灣還深,我從南灣頭游著泳去學校,就像一條魚,自由自在、酣暢淋漓,醒來才知道南灣早已不存在了,而我其實是不會游泳的。聽南灣頭柳樹下乘涼的老者說,在填灣之前,我村出了許多人才,很多在十里八鄉(xiāng)都有名,不少在大城市落了戶有的還當了官。填了南灣后單看考出去的學生數(shù)就比鄰村少,影響較大的名牌大學更是鮮有考上的。填灣時,我才上三年級,我不知道填灣與考大學有什么關(guān)系,只知道南灣沒有了,就看不到精彩的踩藕表演了。上小學的都是本村的孩子,從一年級到五年級,一般是一個年級一個班,如果碰上某一年學齡兒童多,就分出一個班,記憶中我們的小學最多時有七個班。教書的老師大多是本村的,也有外村的。不論老師還是學生都來回步行,只有校長是騎自行車到校的,校長家與我村隔了兩個村中間還有幾塊大面積的耕地和一條河——他是離學校最遠的,他也是經(jīng)常到學區(qū)和鎮(zhèn)上開會的,所以,校長騎自行車就是很自然的了。冬天,如果刮北風,我們就會看見圍著厚厚的灰色圍脖的校長笨拙地騎著他的“藍金鹿”姍姍來遲:圍脖兒不僅圍著脖子還從頭上裹一下,連他藍色的鴨舌帽一起圍了,連同半邊臉及嘴巴也圍住了。只見他將車子停在辦公室前用磚頭砌成的橢圓形花壇旁邊,把圍脖解開,一圈兒又一圈兒地從頭上繞下來,像是一個頭部受傷的戰(zhàn)士解下繃帶一樣,我們就看見他的頭上騰騰地冒著熱氣,像剛剛揭開籠屜的饅頭。不等他向這邊轉(zhuǎn)頭,我們就趕緊跑回教室了。有時,天空掛著明晃晃的大月亮我們就起床從各個小巷里七拐八拐地向?qū)W校匯集了。小巷子老胡同都被月光涂了一層牛奶色,看著是那樣干凈整潔,在牛奶的輝映下連我們的影子也虛無縹緲起來。到了校門口,多數(shù)情況下,校工還沒來開門,我們就在學校大鐵門上練習攀爬,有調(diào)皮的男同學撿來石子透過鐵柵欄砸門里邊那個掛在老梧桐樹上的半截鋼軌,我們上課下課的鈴聲就是它發(fā)出的。上課時校工拿一個鐵棒槌從傳達室里出來,偶爾也從老師的辦公室里出來,走到梧桐樹下踮起腳尖伸長右臂“當當——當當——”地敲起來。在各個教室前空地上踢毽子的、玩石子的、跳瓦房的孩子們就趕緊往教室里跑,唯恐自己落在后面,被走出辦公室的老師看見了,仿佛只要老師看不見我們就沒在外邊玩兒似的。還有在廁所里邊蹲著的,一聽到急促的“當當”聲就提著褲子跑出來,一直跑到教室門口慌里慌張的雙手還沒有把當腰帶的布條系好。大多時候,老師并不會氣惱,而是停下正在黑板上寫字的右手轉(zhuǎn)過臉來望著他,和藹地說:“進來吧?!彼托唪龅貪q紅了臉,不好意思地笑著,在全班同學壓抑著的笑聲里,低著頭快速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作者簡介:賈延翔,山東省新泰市樓德中學教師。中華詩詞學會會員,黑龍江省詩詞協(xié)會會員,黑龍江省伊春市作協(xié)理事,山東省泰安市作協(xié)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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