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最近，我整個人都變得莫名其妙起來，老是覺得周圍的一切十分虛假，虛假得就像是電影里的情節(jié)。熙熙攘攘的人潮人海，來來往往的車水馬龍，像蒙太奇一樣，一幕一幕地在我眼前閃過。而我，就站在幕布面前，冷眼旁觀。

第一次出現(xiàn)這樣的狀況時，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眼前的一切都是夢里的幻覺，等夢醒之后就會恢復(fù)正常?？梢模?dāng)我努力地在夢境和現(xiàn)實之間糾結(jié)掙扎了無數(shù)次之后，突然發(fā)現(xiàn)，無論我如何努力，夢卻始終無法醒來。

我相信，這一切，肯定和那件事情有關(guān)。

（1）

我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遇見那女人時的情形。

那天，我心血來潮，將雜亂的屋子狠狠地收拾了一下。忙完之后，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了，我開了一瓶冰凍啤酒，就著一桶康師傅和一根火腿腸吞下了肚。吃喝完，我沖了個熱水澡，洗去了身上積了一天的汗味兒，頓時覺得，做一個宅男的日子還是蠻愜意的。

趁著殘存的一點點酒意，我慢慢地踱出了門，來到電梯門前，打開鐵門，乘電梯來到樓下，在附近的綠化地帶閑閑地逛了起來。

逛了一大圈，我有些意興闌珊，眼角的余光瞟到路邊有一張木椅空著，便走過去坐了下來，百無聊賴地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們。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修長的身影娉娉婷婷地闖入了我的視線之中。我略一抬眼，便看見一個看上去很清秀的女人朝我走了過來。

也許是剛剛下班，那女人的身上還穿著一身黑色的套裝，那套裝將她玲瓏浮凸的身材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我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女人，很快，她就走近了我。

她似乎發(fā)現(xiàn)了我在盯著她看，下意識地一甩頭，將臉扭到了另一邊。這個動作讓她那一頭黑得發(fā)亮的長發(fā)飄了起來，其中幾根發(fā)絲輕柔地掠過了我的臉龐。頓時，我就覺得心跳加速，氣短胸悶。

她不緊不慢地從我的身旁走了過去，一陣很淡雅的香味兒鉆進了我的鼻孔，讓我產(chǎn)生一種微醺的眩暈感。

盡管她一直連正眼都沒有對我瞧上一瞧，可我心里卻再也抑制不住對她的迷戀，身不由己地站起身來，跟著她的背影追了過去。

讓我驚喜的是，那女人竟然徑直走進了我住的那個單元門里。我按捺住心中的興奮，腳下的步伐卻不由自主加快了幾分。

沖進單元門里后，我看見電梯門正緩緩地合上，趕緊一個箭步，沖了過去，趁門還沒有完全合攏前按住了按鈕。

電梯門又緩緩地打開了，我看見那女人正孤零零地站在電梯轎廂里，心中一陣竊喜。走進電梯后，我瞟了一眼控制面板，發(fā)現(xiàn)5樓的按鍵紅紅地亮著，便伸手摁下了6。

電梯平穩(wěn)地上升著。

我和那女人平行站著，目光卻借助光滑如鏡面的電梯門壁，恣意地欣賞著她。突然，我看見那女人猛地后退了一大步，就像是要避開什么似的。

我偏過頭去，詫異地望著她：“嗯，你怎么呢？”

女人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我的問話一般，繼續(xù)后退著。她一直退到角落里，然后緊緊地靠在轎廂壁上，整個人竟然像癱了一樣，沿著廂壁滑坐下去。

這時，我終于注意到，女人臉上的表情極度驚惶，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身旁，眼神里寫滿了恐懼。

順著女人的目光朝身旁看了看，那兒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我皺起了眉頭，關(guān)切地問道：“喂，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話音未落，電梯猛烈地頓了一頓，轎廂里的燈光閃了兩下，然后就熄掉了。黑暗中，我先是聽到一陣刺耳的摩擦聲，隨后又感覺到電梯迅速地朝下滑去……

（2）

午飯后，我在旅游大巴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直到導(dǎo)游叫大家下車，我才醒了過來。

走下大巴，立馬感到一陣涼爽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昏昏沉沉的腦袋也隨之一醒，純天然的涼氣與空調(diào)制造出來的冷氣果然不同，我深深吸了幾大口，奢望能將肺中積存已久的廢氣統(tǒng)統(tǒng)換掉。

“請大家抓緊時間，這個景點參觀的時間只有兩個小時。還有，不要掉隊啊，景點里有些地方還沒有開發(fā)，走岔迷路了自己負責(zé)……”導(dǎo)游小姐揮舞著手中小旗，面無表情地催促著。

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把客人們帶進一個不足一百平米的購物店里，也能待上一個半小時，參觀全程將近五公里的風(fēng)景點，居然只給兩小時時間。

大家跟著導(dǎo)游小姐像趕路似的匆匆朝前移動著，我故意落到了隊伍最后，自顧自地磨蹭著。

不一會兒，導(dǎo)游小姐帶的隊伍就走得蹤影全無了，我也樂得清閑，慢條斯理地欣賞著景區(qū)內(nèi)比比皆是的美景。

讓我最愜意的是，現(xiàn)在是旅游淡季，景區(qū)內(nèi)除了我們這個團，幾乎沒有別的游客了。而當(dāng)我脫離了團隊單獨行動，整個景區(qū)仿佛就只剩我一個游客了。

這個景區(qū)是喀斯特地貌景區(qū)，景區(qū)內(nèi)怪石林立，雄奇險峻，形態(tài)各異。我看著那些石頭，盡情地發(fā)揮著腦中的想象力，這塊石頭像老鷹、那塊石頭像神仙，最里面那塊像什么呢？

對了，像妖精！我倒要看看，那石頭是什么妖精變的。我一邊想著，一邊朝那塊石頭走了過去。

“哎！不許過來！”突然，那石頭竟開口說了一句話。我一時沒醒過神來，怔在原地，傻傻地看著那石頭，不知所措。

“你不識字啊，沒看見旁邊的牌子上寫著'游客止步’嗎？”石頭精竟然責(zé)問起我來。我這才注意到，在那塊石頭的旁邊，果然立了一塊牌子，牌子上寫著：未開發(fā)區(qū)，游客止步。

感情這石頭精還識字??！

我壯了壯膽兒，問道：“石頭精姐姐，你站在這兒干嘛？”

“你才石頭精了，神經(jīng)病！”暈，石頭精竟然還會罵人。我想了想，正準(zhǔn)備和它理論一番，卻突然發(fā)現(xiàn)，石頭后面竟然伸出一條血紅血紅的舌頭來。

不得了！石頭精要吃人了！我嚇得轉(zhuǎn)頭就跑。

剛跑兩步，背后又傳來了聲音：“哎，你跑什么跑啊，趕緊幫幫忙，把我接下去。”

我定住了腳步，緩緩地回過頭，這才看見一個人從那塊石頭后面，慢慢地走了出來。那是個女人，她身穿波西米亞風(fēng)格的長裙，腰間扎著一條刺眼的紅色布腰帶。

我看著她腰間那條腰帶，突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愣了好半天，我才把目光從她的腰帶上移向她的臉龐。

當(dāng)我看清楚她的樣子時，腦子里突然滯了一滯，隨即涌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3）

“咚”。

電梯再次重重地頓了一頓，猛地停了下來。

漆黑的電梯轎廂里，一片死寂，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過了好一會兒，驚魂稍定的我才想起電梯里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漂亮女人。

我記得在電梯出事前，那女人還莫名其妙地被什么嚇壞了，現(xiàn)在出了電梯墜落這樣的大事，她怎么反倒沒聲兒了？

難道，她已經(jīng)被嚇暈了？

“喂，你沒事吧？”我試探著問了一聲。好半天，黑暗中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我沒事，你不許動！”

“我沒動啊……”我小聲嘀咕，心里暗自喊冤。

那女人說完那句話后，便沉默了，電梯里再無半點聲息，這種安靜的氣氛讓我很不舒服，覺得自己就跟待在墳?zāi)估锼频摹?/p>

又過了一會兒，我實在忍不住了，問道：“你是才搬來的吧，我以前怎么沒見過你？”

“唉……”女人嘆了口氣，說，“我在這里住很久了，常?？吹侥?，你只是從來沒有注意到我罷了。”

她的話怪怪的，讓我一時不知該怎么回應(yīng)，便順手朝著電梯門擂了一拳：“這破電梯，怎么還沒人來給我們開門啊?！?/p>

“你想不想聽故事？”女人突然問道。

“什么故事？”我下意識反問她。

“電梯里的故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變調(diào)，我心里莫名其妙地陣陣發(fā)毛?？墒?，與剛才那種讓人窒息的安靜氣氛相比，我還是寧愿聽她講故事。

“你知道電梯困人最恐怖的事是什么嗎？”那女人輕言細語地問道。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隨后響起她根本看不見，趕緊回答說：“不知道。”

“最恐怖的是，你被困在電梯里，卻根本沒人知道，最后只能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被活活餓死……”那女人的話聽上去平靜得不帶一丁點感情色彩，我的心里卻已毛骨悚然，急忙阻止她：“你別講了，我不想聽了?！?/p>

“那是發(fā)生在一幢六層高的舊樓里的事，那幢樓的六樓是私人產(chǎn)業(yè)，業(yè)主不知道為什么，將六樓的電梯外門加了鎖。有一天，一個在五樓住的女人不小心按錯了樓層，電梯到了六樓，她也沒有注意到，埋頭就走出了電梯轎廂……”女人說到這兒，頓了頓，問我，“你猜，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

“閉嘴！你有病啊?！蔽遗豢啥舻睾鸬?。

但那女人卻并不理會我的吼叫，又繼續(xù)說道：“她走出轎廂后，電梯就下去了，她被卡在電梯外門和外面的樓道門之間，動彈不得，她拼命地呼救，可始終都沒有人來救她，就這樣，她被困了整整七天，活活地被餓死了，最后有個老伯無意中上了六樓，打開電梯門后，她的尸體一下就倒進了電梯里……”

（4）

每個單身旅行的男人，心里都藏著一個美好而齷齪的愿望，那就是邂逅一個美女，最好還能成就一段艷遇?？墒钱?dāng)這種狀況真真實實地在我身上發(fā)生時，我卻并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驚喜與興奮。

因為，我總覺得眼前這個似曾相識的美女，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子古怪而詭譎的味兒，和她站在一起，我打心眼里感到了一種極度的不安。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沒能拒絕她與我同行。她的加入，讓周圍的風(fēng)景全都成了陪襯，我所有的注意力，幾乎全都放到了她的身上。需要說明的是，我并非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只是在小心翼翼地提防著她。

而她，似乎也了解我的感受，并不與我搭話，默默地與我并肩而行，穿梭在怪石林立的石板路上。

我快，她也快；我慢，她也慢！

不知走了多久，她忽然打破了沉默，徐徐地開口說道：“天晚了，景區(qū)關(guān)門了，出不去了?！?/p>

我心里“咯噔”一下，停下腳步，看了看天色，這才發(fā)現(xiàn)，天色果然暗了。我有些納悶：下午跟著旅行團進景區(qū)的時候，我雖然沒有看時間，但憑當(dāng)時的天色可以大概估計，絕對不會超過三點，而遇見她之后，我走路的速度并不慢，五公里的景區(qū)，隨隨便便就能走出去，根本就不可能天黑了還滯留在景區(qū)里。

難道，導(dǎo)游的烏鴉嘴真的不幸言中，我們走岔了道，迷路了？

她好像看懂了我的疑惑，臉上帶著戲謔的笑意：“我們走錯路了，拐進未開發(fā)的地域了。這些地方，平時就沒什么人會來，晚上更不會有人來了?？磥?，今天晚上咱們只能隨便找個地方對付一宿了?！?/p>

我沒有理會她，掏出手機準(zhǔn)備打電話?？僧?dāng)我摁開手機上的電源鍵后，一下愣住了，我的手機屏幕不知道什么時候被碰碎了，那破碎的紋路，像一張猙獰的蛛網(wǎng)。

我試探著用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幾下，毫無反應(yīng)。無奈，只得望向她，問道：“你的手機借我用用，我喊人來接我們?！?/p>

她又笑了笑，然后很優(yōu)美地轉(zhuǎn)了一圈，說：“你看我身上，像帶東西了嗎？”

她的身上，除了裙子和腰間的紅飄帶，的確身無長物。我嘆了口氣，說道：“算了，咱們在這兒等等吧，我是跟團來的，導(dǎo)游發(fā)現(xiàn)少了客人，會回來找的?！?/p>

她依舊帶著笑意，盯著我慢條斯理地說：“其實，我和你在一個團里，中途導(dǎo)游帶你們進店購物時，我離開了旅行團，在路邊攔了一輛車，先你們一步進了景區(qū)?！?/p>

她的話讓我有些吃驚：“你的意思是說，團里少了人，導(dǎo)游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

“也許吧。不過，也可能是我太不引人注目，根本無法讓人意識到我的存在。”她的語氣有些漫不經(jīng)心，“你不也沒有注意到我嗎？”

她的話讓我有點理解不過來，但我還是仔細回憶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對旅行團里的其他游客的印象十分模糊，而對她，則根本毫無印象。

既然自己都是這樣，那么別人這樣，也就很正常了。對于自身，我當(dāng)然會覺得我很重要，可對于別人，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就算團里少了一個我，對導(dǎo)游和其他游客來說，也就微不足道，甚至有可能根本注意不到。

想到這點，我的心情變得無比沮喪。

（5）

就在這時，電梯里的燈毫無預(yù)兆地亮了。我的眼睛一時適應(yīng)不了突如其來的光亮，下意識地閉了起來。

片刻后，我重新睜開了眼睛，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襲黑衣的背影。我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喂，你還好嗎？”

那女人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就連背影也一動不動，像是壓根兒就不想理我。我憋住肚里的火，等著電梯門打開。

可是，過了好半天，電梯門一直緊緊地關(guān)閉著，沒有絲毫動靜。我實在忍不住了，伸出手去，輕輕地推了推擋在我前面的那個女人，說道：“讓一讓，我喊人來開電梯門?！?/p>

讓我意外的是，那女人像是沒有站穩(wěn)，竟突然朝一旁傾倒下去，“咚”地一聲撞在電梯箱壁上，然后，緩緩地、緩緩地滑向地上。

這莫名其妙的狀況讓我手足無措，一時不知該怎樣應(yīng)對，也忘了伸手去扶那女人一把，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她癱倒下去，俯身趴在地上。

過了好一會兒，那女人就那樣一直躺在地上，始終沒有絲毫動靜，一種不祥的感覺從我心底慢慢地冒了出來。

我鼓了鼓勇氣，深吸了幾口氣，電梯中渾濁的空氣讓我有些作嘔，我強忍住不適的感覺，慢慢蹲下身去，伸手將趴在地上的女人翻了過來……

剎那間，我被嚇呆了！

在我的眼前出現(xiàn)的，是一張蒼白的、皺巴巴的臉，而最為可怕的是，那臉上毫無生氣，明顯是一張已經(jīng)死去多時的死人的臉！

那一瞬間，先前的情形像放電影似的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最后定格在了電梯墜落失電后的那一刻，那女人在黑暗中，幽幽地向我講述那個在電梯中被活活困死的女人的故事……

突然，電梯里的燈閃了幾下，然后再次熄滅了，我又一次陷入黑暗和恐懼之中。而這一次，陪伴我的，不再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女子，而是一具死去多時的尸體。

我心里的恐懼感越來越甚，神經(jīng)也緊張到了令我崩潰的境地。終于，我再也抑制不住了，尖叫聲和呼救聲一聲接一聲地從我嘴里喊了出來。

“有鬼??！救我啊！”

“有鬼啊！救我?。　?/p>

“有鬼?。【任野?！”

“有鬼啊……救我啊……有……鬼……啊……救……”

（6）

我轉(zhuǎn)身朝來路走了回去，那女人一言不發(fā)地跟在我后面。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越來越黑了，連腳下的路都看不太清楚了。我心里有些發(fā)慌，索性停下了腳步，雙手攏成喇叭狀，舉到嘴前，大聲喊了起來：“有人嗎？有人嗎？”

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

山谷中，回音繚繞，卻沒有任何應(yīng)答。

“別費勁兒了，還是留點體力熬夜吧?！鄙砗蟮呐送蝗挥挠恼f道。

我回過頭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卻根本不在意，慢條斯理地說：“來的時候，我好像看見附近有間土屋?！?/p>

“土屋？在哪兒？我怎么沒有看見？”我有些懷疑她。

“就在前面，先前我們走過的路旁，有一條岔路，順著路瞧能瞧見一點屋角。”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我的前面，徑直前行。

我低頭想了想，實在對剛才走過的路沒有什么印象，不過聽她說得那么肯定，應(yīng)該錯不了。眼下這種情形，有個破屋棲身，總比露宿在荒郊野外強點。

抬頭看去，那女人竟然走得飛快，我趕緊跟了上去。

走了一陣，女人停了下來，轉(zhuǎn)身朝一旁指著，說道：“在那兒！”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不遠的地方，隱約有房屋的輪廓，而更讓我驚喜的是，那兒竟然還有光亮。

我興奮地對那女人說：“太好了，那里有亮光，肯定有人在?！?/p>

“你能肯定是人嗎？”女人說話的語氣有些像開玩笑，我卻一下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地說：“你不會真是妖精吧？”

女人笑了笑：“我當(dāng)然是妖精，那屋子就是我的巢穴，里面除了我，還有我的兄弟姐妹，他們都在等我?guī)ЙC物回去?！?/p>

我望著女人，一時不知該怎么應(yīng)答。

女人走到我身前，盯著我的雙眼，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不過，你是我的獵物，我不會讓他們搶走你，我會施法，讓他們都感覺不到你的存在?！?/p>

我很勉強地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別開玩笑了，這荒郊野地兒的，聽著怪瘆人。”

女人又笑了笑：“走吧，過去看看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開玩笑了?！闭f完，她便轉(zhuǎn)身走到路旁，朝著發(fā)出亮光的屋子方向走去 。

不知道為什么，我心里毛毛的，似乎還沒有靠近那屋子，便已經(jīng)對它產(chǎn)生了些許恐懼，從心理上有些排斥它。我站在原地，望著女人躑躅而行的背影，木立了片刻，轉(zhuǎn)念一想：一個弱女子開個玩笑就把我給嚇住了，我還算男人嗎！

我拔腿追了上去。

那破屋里果然有人。

我走近時，看見那個女人正和一個老頭說著什么，可還沒有等我聽清他們說話的內(nèi)容，他們便一起進了屋里。

讓我郁悶的是，那老頭明明朝我這里看了一眼，卻當(dāng)我不存在一樣，理都不理。而這還不算最過分的，最過分的是，就連女人在進屋之前，也沒有回頭給我打聲招呼。

雖然心里十分不爽，但想到露宿野外的悲慘境況，我還是厚著臉皮，不請自入地闖進了破屋中。

（7）

“醒醒、快醒醒！”

我的腦袋重得像灌了鉛一樣，連睜眼都十分費勁。雖然明知有人在叫我，卻也無力應(yīng)答。又過了一陣，我終于努力地睜開了眼睛，而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件藍色的保安制服。

蹲在我面前的保安看上去很眼熟，但我還是盯著他仔細看了半天，確認了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之后，這才有氣無力地吐出一句話來：“我見鬼了?！?/p>

對于我述說的電梯遇鬼一事，保安根本就不相信。他說他一直都在保安室里待著，親眼看到我是一個人上的電梯，根本就沒有什么女人。最后，他還帶我去保安室里，將安在樓道口的監(jiān)控攝像頭錄下的視頻回放給我看。

視頻里的畫面，確實只有我一個人，只是我走路的動作十分怪異，感覺鬼鬼祟祟的。不過，視頻里的情形并沒有讓我感覺意外，因為我當(dāng)時正跟在那女人身后，如果她真的是鬼的話，看不到也就很正常了。要是人人都能隨便見鬼的話，這個世界早就亂套了。

看完視頻，我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保安室，保安在我身后喊道：“你身體行不行啊，要不我送你去醫(yī)院看看?！蔽覔u了搖頭，一步一步地朝著電梯門挪了過去。

“喂，不要坐電梯啊，我聯(lián)系了人來維修，修理人員還沒有來，別一會兒又從六樓掉下來。”剛走沒兩步，身后又傳來了保安的聲音。

我怔了一怔，回頭問道：“你說電梯從幾樓掉下來？”

“六樓啊?！北０不卮鸬?，“剛才你進了電梯，電梯'噌’的一下就竄上了六樓，又'噌’的一下掉了下來，好在快要到一樓的時候停住了，要不你死定了。這會兒你還是走樓梯吧。”

我點了點頭，慢慢地轉(zhuǎn)過身，朝著樓梯緩緩地走過去。

不知是剛受了驚嚇還沒恢復(fù)，還是平時缺乏鍛煉的緣故，我感覺腳下的每一步似乎都重逾千斤。爬完兩三層后，我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了。

我一手扶住墻壁，一手撐著腰，彎著腰大口大口地喘粗氣，好不容易才讓呼吸順暢了一點，便伸直腰桿，準(zhǔn)備繼續(xù)上樓?？墒?，當(dāng)我的目光無意中落到了前面的墻上時，整個人一下就呆住了，呼吸也重新變得急促起來。

墻上，貼著一張圓形的樓層標(biāo)簽，標(biāo)簽上赫然寫著一個猩紅的數(shù)字——“6”。

我記得自己最多爬了三層，怎么就到了6樓了。我有些心慌，顧不上多想，轉(zhuǎn)身就朝樓下跑去。

跑到下一層，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墻——“6”。還是六樓！我有些不相信地揉了揉雙眼，再看去時，那紅色的“6”字刺痛了我眼睛……我繼續(xù)往下跑，可當(dāng)我又下了一層樓后，朝墻上看去，看到的依然是猩紅的“6”字……

我停了下來，驚恐地望著那個可怕的數(shù)字，背上直冒寒氣。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腦子里想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了半天，我都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反倒是一個奇怪的念頭冒了出來。假如我一直看到的都是6樓，那么我肯定會一直不停地往下跑，這樣跑下去，不是累死就是跑到一個什么地方去。

那么，我會跑到什么地方去呢？

很深很深的地下！或者是地……

我不敢繼續(xù)往下想，但也不會再繼續(xù)往下跑了。打定主意后，我返身朝樓上跑去，如果運氣好的話，我一個可以跑到天臺上去，天臺上也有陽光，只要有陽光，妖魔鬼怪就無法作祟……

（8）

破屋里的情形和我想象中的大不一樣，門內(nèi)竟然有個院子。院子中央擺著一張長條形的木桌，木桌很破舊，看上去很有一些年頭了。木桌周圍，圍坐著一大群人，那女人和老人都在其中。

木桌上，擺滿了碗筷。邊上的碗里盛著一些綠色的羹狀物體，而中間的碗里，好像是一些熱氣騰騰的菜，那菜黑黝黝的，散發(fā)著一陣隱約的腥味。

天知道這是一桌什么飯菜！我猶豫著，如果他們叫我一起吃飯，我是吃還是不吃呢？

很快，我就知道我的猶豫完全是多余的了，因為那群人開始吃飯了。

他們的吃相很兇，完全跟在搶似的。不過這樣的吃相很容易感染人，讓人感覺他們吃得很香，然后食欲自然而然地被勾了起來。

而我，就是那個被感染的不幸者，看著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我的肚子很不爭氣地發(fā)出了“咕嚕、咕?！钡脑胍簟?/p>

最開始，我還想堅持自己的自尊，努力地忍著，看著那群人吃?？傻搅撕髞?，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走到木桌旁邊，臉上擠出很友好的笑容，環(huán)顧了一圈在座的眾人，好半天才從嘴里憋出一句話來：“不好意思，打擾各位了?！?/p>

我說話的聲音并不小，可那些人，卻像是根本就沒有聽到一樣。不！他們不光是沒有聽到，他們連看也沒有看到我，根本就沒有對我的存在有任何的反應(yīng)，甚至連和我一起來這里的那個女人，也是這樣。

如此遭遇，讓我自尊心受到了無情的打擊。我狠狠地瞪了和我一起來這里的那個女人一眼之后，轉(zhuǎn)身就朝門外走去，就算是在野外餓死凍死，我也不愿意向他們乞求。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聽到那女人說了一句話：“這次出去，我真的找到了那種不存在的人?！?/p>

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讓我的心里一動，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真有這種人？”一個老頭的聲音問道。

“有的，人們一般都用一個字來形容那種人——宅。宅男或者宅女，當(dāng)有的人宅到極致時，就變得不存在了。他們把自己關(guān)在家中，幾乎從不出門，工作、購物、乃至吃喝拉撒，都在家中就解決了。他們所有與其他人的聯(lián)系，都依托著一種叫電腦和互聯(lián)網(wǎng)的玩意兒來完成，在他們的生活中，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而存在的形式，則是依靠一些虛擬的東西來體現(xiàn)的?！?/p>

那女人講述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十分平靜，但我聽在耳中，卻感覺身上一陣陣發(fā)冷。

“而且，他們也感受不到別人的存在，我遇到的一個宅男，他就是這類人中典型的代表。在他居住的那幢舊樓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件很悲慘的事，他的一個鄰居被困在電梯中整整七天，拼命地呼救，卻根本沒有人搭理，最后活活地被困死餓死。而他，就住在電梯旁邊的屋子里，不可能聽不到那女人的呼救聲。”

“也許他真的沒有聽到。”一個孩子的聲音說。

“后來，我通過一些特別的方法，讓他認識了我，并幫助他重新想起了這件事情，他的反應(yīng)，是深深的恐懼和一丁點兒的愧疚，這證明他心中有鬼。”

“那再后來呢，你有沒有懲罰他？”還是那孩子的聲音。

“后來我就把他引到了我們這里，他現(xiàn)在就在我們的屋子里。請問，你們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嗎？”女人的話讓我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

“沒有啊！”

“他在哪兒？”

“屋子里沒有其他東西在啊，你不會是騙我們吧?！?/p>

……

在七嘴八舌的質(zhì)問聲中，那女人緩緩地總結(jié)道：“假如有一天，他死去或者失蹤，都沒有人會知道?！?/p>

（9）

我終于擺脫了那可怕的6樓，沖上了天臺。當(dāng)我看見天臺上的陽光時，我知道安全了。

不過，強烈的陽光曬得我腦子一陣陣眩暈，我已經(jīng)太久沒有曬過太陽了，一時半會適應(yīng)不了，是很正常的反應(yīng)。但我沒有想到的是，這種對陽光過敏的反應(yīng)會那么厲害，厲害到我的神經(jīng)和身體都無法支撐，直接昏了過去。

醒來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里。

聽醫(yī)生和護士說，是那個保安報警救了我。

報警？為什么要報警??？

因為你想跳樓自殺??！

不可能，他們一定是搞錯了，我怎么可能自殺呢！一定是那保安胡說八道。

醫(yī)生和護士不再理我，魚貫出了病房。

又住了幾天之后，他們安排我轉(zhuǎn)了院。在新醫(yī)院里住了大半個月，我才發(fā)現(xiàn)這地方根本就是一家精神病院。

媽的，我真被陷害了，居然把我當(dāng)精神病人。我一定要好好表現(xiàn)，早點出去，脫離這個恐怖的鬼地方。

不過，想離開精神病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我不能否認自己有病，越否認醫(yī)生就越會認為我的病很重。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積極配合醫(yī)生的治療，按時吃下一把一把的藥丸，然后裝著腦子一天比一天清醒，思路一天比一天清晰。這樣，醫(yī)生就會產(chǎn)生事業(yè)上的成就感，覺得我是在他的治療下慢慢好轉(zhuǎn)的。

直到有一天，醫(yī)生的心情特別好，問了我一大堆愚蠢的問題，我也給了他一大堆愚蠢的回答之后。他誠懇地對我說：“出去之后堅持吃藥，不要放棄自己，只要有信心，你的病是能夠根治的。對了，別再老把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家里了，出去走走吧，去那些風(fēng)景優(yōu)美的地方看看，對你的身體有好處的。”

我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拼命地點了點頭。

醫(yī)生繼續(xù)說道：“我老婆他們旅行社有條近郊游的線路很適合你，是個喀斯特地貌景區(qū)，現(xiàn)在是淡季，很清靜的，價格也便宜……”

（10）

我回過頭去，看見木桌旁邊的那些人都站了起來，他們朝著我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走著走著，他們的模樣突然變了，有些變成了石頭、有些變成了花草、有些變成了樹木……

而更為詭異的是，那些石頭、那些花草、那些樹木，居然都帶著嘲諷譏笑的表情……

多余的尾聲

在第二天的《都市晚報》社會新聞版上，我看到這樣一條消息：

“本報訊：昨日，我市某精神病院一名精神病人打昏醫(yī)生后逃離醫(yī)院，隨后報名參加了市郊一日游旅行團，在旅途中走失，闖入景區(qū)一所收養(yǎng)弱智兒童和老年癡呆癥患者的福利院，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