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府胡同——靴城舊事(2) 1954年春天,父親把母親和我從老家饒陽接到了保定。 我們安頓下來之后(暫住在別人家),就趕緊找房子。不長時間,想租的房子就找到了。 房子位于稅務(wù)角東北邊的相府胡同之內(nèi),離父親上班的地方很近,步行幾分鐘就能到。 父親說,這個院兒的房主是保定最大的油漆店的老板。他有兩處宅院,另一處在保定市光華路38號,比這處大得多。不知什么原因,房主決定全部出租這個院子的房子,他們?nèi)乙讯及岬焦馊A路去住了。 這個院共有10間房子,全都空著,可任由我們挑選。父親和母親商量后,沒有選寬敞明亮的北屋(一共3間),因為每間要租金5萬元,而且最少要租一間半,當(dāng)時爸爸的工資不過30多萬元。南屋也不能選,黑暗潮濕不說,還得里外間一起租,房錢也少不了。所以,最終選定了靠北頭的那間10多平方米的西屋,它的租金是3萬元。(那時用的還是舊版人民幣,1萬元只相當(dāng)于后來的新版人民幣1元。) 這間西房南北長4米多一點兒,東西寬2米多一點兒。由于中部用了過梁,后來改為經(jīng)租房時還登記為兩間屋呢。 這間房子是借3號院房子的后墻蓋起來的,屋里的內(nèi)墻有的地方抹了泥面,有的地方還露著借用墻的磚,顯得又臟又舊,還沒有吊頂,抬頭就能看到舊椽子和破葦箔,不太像樣。后來父親補抹了脫落的墻皮,膩了露著的墻縫,用白灰刷了墻,又在椽子上糊了白紙,才有了居室的模樣。 我們剛搬入時,屋里的家具只有兩個父親用包裝箱改造的兩個柜子。 一個如同農(nóng)村的板柜,高高大大。它的上部三分之二釘死,釘死部分的上面支著床板;沒有釘死的部分可以掀開,權(quán)作箱蓋。床板另一邊支的是父親用包裝箱打的'人字形長凳'(沒在別處見過這種結(jié)構(gòu)的東西,好像可以申請實用新型專利)。母親將這個柜子露在床鋪外邊的部分,糊上了一種亮光紙,顯得好看多了。亮光紙上印著紙折的小鳥,我猜它是燕子。我曾對那圖案了觀察了很長時間,研究怎么折出來的,最終不得要領(lǐng)。 另一個柜基本保持著包裝箱的原樣,只是加工出了一個可以掀起的蓋子。它用于放米面,并充作做飯的操作臺。 這個小柜子放在了屋子的北邊,它的邊上放了水缸。屋門打開,水缸會被門掩住,完全看不到。此門很古怪,兩個黑漆門扇由合頁連接在一起,開門后兩個門扇能折疊起來。由于它折疊后靠到了墻角,出入更為方便。 我猜著房東這么設(shè)計,是為了節(jié)省空間??捎幸焕陀幸槐祝@種折疊門的插銷只能裝在門框上。而門框邊上都是木格的窗戶,捅破窗紙便可從外邊開門。所以入住后我一直提心吊膽,常做有壞人這樣從外邊開門的惡夢,夢中我和媽媽奮力抵門,不讓壞人進入。 另外,父親還對窗戶做了一些處理。屋子的朝陽面沒有墻,除了窗臺,都是木格子的窗戶。這種窗戶只能糊紙,沒留裝玻璃的地方。爸爸便在靠南的那邊釘了6個小釘,卡上一塊玻璃,作為向外觀察的窗口。媽媽則把一種叫窗戶紙的人工粗綿紙糊在了窗戶上。這種紙窗戶看起來面積不小,但屋里并不亮堂,而且還不保溫。 更要命的是特別怕下雨,大雨一澆,紙就破損甚至脫落。為解決這一問題,父親特意買了一塊四角帶鐵包角的大帆布,臨到下雨時趕緊掛在木窗的釘子上。但它只能護到南部的窗戶,有時來不及掛,整個窗戶都被淋壞。后來爸爸又釘了四塊雨箑子掛在窗前,這才徹底解決了問題。 搬入之后,父親又買了一張帶有三個抽屜的紫紅色油漆的迎門桌,放在了屋子迎門處。這是爸爸為安家買的唯一家具。 經(jīng)過父親和母親一番精心拾掇之后,這屋子墻白,頂白,窗紙也白,所需家具基本齊備,還真有了家的感覺。 我們是1954年5月,搬入新家的。 我們租房的這個院當(dāng)時是相府胡同4號。這個胡同一共15個院,門牌從西口南側(cè)排起,到南口轉(zhuǎn)回。大概在1959年的時候,因相鄰的楊淑胡同擴建為新北街,拆除了1號院和15號院,我們院也就改為3號院了。 這個胡同雖號稱住過相爺,但一點兒也不闊綽,路窄房破,路兩頭也就兩三米寬,中段也就1米多。最窄處臨街房子的外墻還凸了出來,像是挺著大肚子,要故意擠壓行人。 至于胡同哪個院兒曾是相爺?shù)母?,我也關(guān)注過。巷內(nèi)有幾個院落建有門樓,但多數(shù)都非常小氣,難與相府搭界,只有小巷南口沖著東大街的那個8號院還沾點兒邊。這個院門樓建得繁復(fù)氣派,那花磚都雕刻得像工藝品一般。只是門很低矮,而且進門不是上臺階,而是下臺階(院子地面低于小巷地面),又不太像相府。我猜想,或許是小巷的地面原來較低,后來不斷墊高,才造成的這種情況吧。不然,誰會把房子建在坑里呢? 另外我還猜測,胡同南口那座高大的磚牌樓,也是相府的配套建筑。它有一個很大的磚拱頂,拱頂兩邊是高大的立柱,柱頂有殘破的圓球。柱面上有彩繪,拱頂上灰塑,只是均已經(jīng)斑駁、殘破,難窺當(dāng)日輝煌。 我雖然一直想知道相府胡同里到底住的是哪位相爺,但父親不知道,胡同里的鄰居也不知道,它也就成了我心中的謎。 直到1990年春,我才找到了謎底。那時我已到保定市報社工作,擔(dān)任了總編室副主任。上級要求各單位都要配合省市有關(guān)部門編寫志書,我便承擔(dān)了編撰《保定報志》的任務(wù)。由于工作需要,與市方志辦主任尤文遠(曾任地名辦主任)有了交往。又由于工作需要,他送我一本1984年7月保定市政府地名辦公室編印的《地名資料匯編》。我發(fā)現(xiàn)書中便有關(guān)于相府胡同的介紹:'基本為南北走向,呈不規(guī)則狀。南起東大街,西到新北街,路長155米,寬2米,土路面。系居民區(qū),隸屬中華路街道辦事處。''清代有一姓于的相國,曾在此街南端建公館,故該胡同得名相府后,后稱相府胡同。1969年改名前進胡同。1981年復(fù)名相府胡同。' 按照《地名資料匯編》的說法,是清代姓于的相國在小巷南端建的公館。那么這位清代的于姓相國是誰呢?《保定晚報》有篇關(guān)于保定街巷的形成和演變的文章說,清代直隸巡撫于成龍曾在相府胡同住過,因為他加銜太子太保,而太子太保有相位之稱,所以這地兒就叫了相府胡同。這說法聽起來有些牽強,但清代在保定任職的于姓大官中沒有比他更合乎條件的,就只能算是他了。 這位于大人您可能也認識,因為他曾在全國火過一把,2000年央視一套上映的電視連續(xù)劇《一代廉吏于成龍》中那位'于青菜'、'于青天'就是他。他的事跡著實感動了一大批人,以致被公認為是清正廉潔的楷模。據(jù)說那些故事還都有真憑實據(jù),他不是那種人為拔高的假典型,所以我的這位鄰居就著實可欽可敬了。據(jù)說保定賢良祠供奉的第一位賢良就是于成龍,另外,還給他修了于公祠。 這位于成龍這么厲害,我就以為他是公案小說《于公案》主人公的原型了。后來才知道弄錯了,原來還有一位于成龍在保定任過直隸巡撫,他以治河聞名于世,這位才是《于公案》中那位斷案如神的于公。由于這位于大人比前面那位于大人任直隸巡撫晚,且年歲要小,所以被稱為'小于成龍',前面那位自然就是'老于成龍'了。 不過也有人對相府胡同是因于成龍而得名的說法不認同,他在報紙上發(fā)文章說,清康熙年間兩位先后做過直隸巡撫的于成龍,都當(dāng)不起'相位之稱',且督撫衙門后邊都有官邸,不需在外邊建公館。 那相府胡同因何得名?文章說是從冠有民國辛巳(1941年)序的《清苑縣志》抄本得知,因明代劉吉府第在此故也。文章還介紹,《明史》說劉吉'多智數(shù),善附會,自緣飾,銳于營私,時為言路所攻',屢遭御史彈劾,卻越彈劾越加官,終至相位,且居位十八年。'人目為劉棉花,以其耐彈也。'不過最終他還是因為得罪皇帝丟了官。文章還說這條胡同明代叫劉閣老胡同,清光緒《保定府城圖》則標(biāo)名相府后。 對這種說法,我也有疑問,因為保定市還有條街叫國公街,據(jù)《地名資料匯編》說:'相傳,明朝閣老劉吉國公曾駐此街,故得名國公街。曾稱劉閣老胡同。'一個保定市怎么會有兩條小巷都叫'劉閣老胡同'?難道劉閣老也是'房爺',有多處府第? 我知道胡同歷史是越久遠越有底蘊,但還是希望我的前鄰居是清代的于公,而不是明代的劉閣老,因為劉閣老與我厭惡的那批人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 我在這條胡同住到了1969年,那年我去了錫林郭勒大草原的內(nèi)蒙兵團。知青返城大潮開始后,我于1975年又回到家中,住回相府胡同。 結(jié)婚的時候,相府胡同的院里沒有我和媳婦住的地方,只好去租社員的房子。這一住就是4年,直到父親從單位分房搬走,我才又搬回相府胡同。 最終,我在沒有完全弄清這條胡同出處的情況下搬離了它。1992年時我從所在單位分到了宿舍樓,兩室一廳帶廚衛(wèi),可比我在相府胡同的小平房強多了。鄰居們投以羨慕的目光,我自然也是喜氣洋洋。 可離開后,我卻空落落的,那些看著我長大的同院叔叔嬸嬸,那些與我一同成長的發(fā)小,那些與我比鄰而居了三四十年的鄰居,那親切的聲音和習(xí)慣的味道,那熟悉的環(huán)境和溫馨的氛圍,都讓我依依不舍。 好在我搬走之后,我弟弟住了過去,我還可以隨時回去看看。 可弟弟搬回去不久,這條胡同就徹底消失了。那時候保定市搞舊城改造,規(guī)劃到了新北街東側(cè)的胡同。于是包括相府胡同在內(nèi)的一條條小胡同被夷平,很快,一座座居民樓又拔地而起。 弟弟也像我一樣住進了樓房,可再去看他的時候卻沒有了回家的感覺。 |
|
|